「嗯?」
邱言的這句開場白,令在座的監生感到頗為意外。
在國監,直講、助教、博士,按職位、權柄,各有所重,但平日講學時,肯定要先從經義典籍著手,即便不是,也會有所考校,開場白不離四書五經。
要知道,建國之初,這國監博士被稱為五經博士,分管一經,可見一斑,即便隨著機構越發完善,職權劃分逐漸細致,博士權威有所提升,但依舊承襲原本制度,有著五人上限。
如邱言這般,不提經義,以常話開場的並不多,而開口就言國戰,又著實令不少監生心一跳。
他們最近的心思,確都縈繞在此事上面,但平日監講學,是不會講涉及這些的,即便有監生詢問,直講等往往也是一話帶過,不會多做糾纏。
「怎麼?听聞你等對國戰頗有見地,時常交談,有章心得流傳京,今日有暇,本官正好和你們探討一下。」
邱言見眾人不言,又說出這麼一番話來,同時也在人群看到了一個熟悉的面孔,正是之前被人詢問的方延。
說起方延,與邱言間還有一點糾葛,當初他與顧言之一起,被稱為劍南道才,曾往武信城,和邱言在那里相遇,然後心生妒忌。等到鄉試,方延跌了個跟頭,又被邱言加以反擊,心智受到很大沖擊,而後隱沒而歸。
沒想到,會在國監再次相逢。
方延也察覺到了邱言的目光,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的神色,旋即恢復如常,有種坦然之態。
「看來,這方延與從前相比,心境有了變化。」見了對方反應,邱言心里有數。暗暗點頭。
另一邊,邱言的一句話,讓不少監生的悚然一驚,以為他意有所指,畢竟不是所有的監生,都有心要與邱言辯駁的,隨著兩句話一落,人心各有變化。
不過,也有人將之視為機會。
「這邱博士,年齡與我等相差不多。但經歷過的事情,遠不是我們能夠相比的,他說出這兩句話,配合自身氣勢,就是要震懾我們,讓我們不敢出頭!不過,這也可看成一種心虛,我或許在見識、學識方面不如他,但心聰慧。能舉一反三,他肯定料不到,我看穿了他的虛實,這麼一來……」
生出這個想法的人。名為陳非凡,在監生頗為有名,功課學業名列前茅,被不少直講、博士看好。同時,他還頗有眼光,與人辯論。言及時政,多有的,被看成是未來官場不可忽視的一人。
有著這些贊譽,陳非凡自視甚高,嘗言︰「若論學識,我不如那狀元榜眼,可若論當官,諸君日後還要靠我!」
從這話,也能看出其人志向。
眼下,他自認為找到了邱言的軟肋,立刻就有了行險一搏的念頭!
「論學識、論地位,我不如這邱博士,可論對官場的了解,他未必比得上我!這為官之道,首先就是要有名!今日,說不定就是讓我揚名之時!」
一念至此,陳非凡抬手在桌上輕敲一下,朝身邊幾人使了個眼色。
幾人便就會意,各自出聲,因所處的位置不同,一時間給人以群情而起之感,而他們口所說之話,也和之前商談相同,無非就是一些大而化之的指責——
如一人就說︰「貿然挑起國戰,令邊疆之民損傷不小。」
又有人道︰「變法剛有起色,國庫還未充盈,這個時候卻起戰端,無疑就會耗費錢糧,消耗過大,于國不利。」
更有人言辭頗為尖銳,認為這時挑起戰事,動搖國之根基,對國家前途不利,有通敵之嫌。
此言可謂誅心,如是在朝堂上提起,讓皇帝心生疙瘩,立刻就要掀起不小風波,可在這課堂上言及,又是監生所言,責任就沒有那麼大了,真正要追究起來,頭疼的也是直講、博士。
待得這些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說完,房間里的氣氛越發凝重,只要思路清晰之人,就不難明白,這些話針對的是誰。
「陳非凡這群人,這是想要用這些話掌握主導,站在大義名分的角度上,而忽略學識等等因素,將邱博士引入他們預設好的話語環境里,不知這位博士要如何應對?話是他問的,現在問題出來了,總該要解答的。」
就在各種期待,邱言微微搖頭,露出一點遺憾之色,然後道︰「諸位對這辯論技巧雖然有些研究,但真正的精髓之處,卻沒有涉及。」
「嗯?」
听到他的這一句話,在場監生都是一愣。
房門外,正有幾名年齡不小的男緩步走來,多數都是胡須發白,看幾人服飾,赫然就是祭酒、主簿、其他博士。
這些國監官員,對邱言也有好奇,最近風雲變幻,源頭或多或少都與邱言有著關系,而其人得了國監的職位後,卻未踏入國監一次,如今一來,當然引人注目。
不過,之前隔著老遠,幾人就隱約听到了監生的話語,明白是怎麼回事,對于監生有人想要與邱言辯論的事,他們多少听到了些許風聲。
「不知這位邱博士會如何處置。」立刻就有人不冷不熱的說著。
邱言受職之後,在承旨司影響了張海、祁進蟬的利益,在國監這樣的學術機構,也不能免俗,也有類似之事,有人暗含敵意,雖然壓抑著不表現出來,但言語多少有些苗頭。
「且看且听。」須發皆白但面色紅潤的國監祭酒輕語一聲,止了身邊人的話語,隨即停下腳步,立于窗邊旁听,听到了邱言有關「辯論」的一席話。
立刻有人皺起眉來。
「為學辯論,雖然必不可少,但終究是旁道,關鍵還在經義道理,怎的這位邱博會說出這樣的話,難道想要傳授那名家、縱橫家的一套?」這五經博士,就有人出言,顯露不滿。
要說對邱言最不滿的,就是這些博士了,他們固然听過邱言的名聲,但呆在國監教書為學,都是熬資歷熬出來的,突然間,一個年輕小得了這般位置,就算知道其人聲名鵲起,創出一派學說雛形,心里終究還有不快。
這種不快,單憑名聲很難消除,畢竟五經博士本身就有學識,要折服這樣的人,不能靠名,要靠能力!
但眼下邱言對事情的處理,卻有些不太和他們的心意。
那國監祭酒也是默然不語,還是看著、听著。
這時,屋邱言又道︰「與尋常人辯論,與飽學之士辯論,還是有著區別的,如你們這樣的,以氣勢和道義壓人,對付尋常之人尚可,可踫上胸有丘壑、心有成的,就難免力不從心了。」
這些話可謂出人意料至極,說話的幾名監生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應對,在他們的計劃,邱言應該是國戰的對錯有所闡述,而不是辯論的技巧!
「對反這是要避重就輕,說明難以答上來,是無言以對,怎麼他們反倒不知乘勝追擊?」
見到幾人迷惑的表情,陳非凡眉頭一皺,挺身而出,正氣凜然的道︰「邱博士此言何意?我等固然有心和你一辯,卻是為國為民,想指出國朝正路,給天下人做表率,怎得到了你的口,這般高尚之舉,反成了動用伎倆的口舌小道?」
他的話說的義正言辭,配合臉上的凌然正氣,任誰見了,都會覺得其人是胸懷天下的悲憫之人。
窗口,正在觀看的祭酒等人,也是暗暗點頭,頗合心意。
其實,整個國監對于國戰,都是不怎麼贊成的。
這個時候,卻听邱言道︰「你的這話,還是靠空口白話調動他人的情緒,諸位……」說著說著,邱言將目光從陳非凡臉上收回,掃過當場,「今日,邱某就提一提這辯論時,看似正確,但實際上卻有隱患的交談之法。」
「嗯?這邱言何故不正面回應?」這下,連窗外祭酒都皺起了眉頭,隨後一听邱言話語,這緊鎖的眉頭,又舒展開來。
「表達不滿,抨擊朝政、國情,所需的主要有兩樣,其一就是道義高點,其二則是切實可行的主張。」
邱言說話時,視線也掃過窗外,微微點頭,算是見過幾位同僚,口卻未停下,兀自說著︰「道義不需多說,而主張則有個說法,大意是,照其人的主張,無論是朝政還是兵事,都會比現在更好!」
「邱博士到底有何用意?」窗外,祭酒眼閃過思索之色,身後則是隱隱有兩道百家光暈閃爍,顯然是在凝神思索。
「不過……」
屋,邱言話鋒一轉︰「要拿出更好的主張和方針,談何容易?這是需要閱歷、經驗,乃至許多失敗作為前綴,才有可能總結出來的,就算是朝廷大員都未必能做得到,何況爾等?」說到此處,邱言目光漸漸冷了下來,周圍的氣溫也有所降低。
「拿不出完善可行的主張,有想要舒展所學,讓人認同,該怎麼做?其實很簡單,多數人會擇取巧法門,即把當下描繪的一片**,將眼前政事貶斥的一無是處!」(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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