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著她攤位旁邊的是個賣烤猶魚的夫妻倆,都三十多歲,男的剃著光頭,一臉橫肉,看起來挺不好惹。女的矮矮胖胖,一副憨厚模樣。
兩人剛忙活完一陣兒,這會空下來歇著。那女的就跟溫柔搭話︰「妹子,別恢心,第一天擺攤兒難免生意冷清,堅持兩天就好了。我們剛來那會兒也這樣,時間長了就有老顧客了。」
「哦,沒事,我很堅強,挺得住。」溫柔作出一副沉痛的表情,握了下拳頭。
女人樂了︰「妹子還挺幽默。看你挺秀氣個姑娘,找個辦公室上班兒多好,咋想起來干這個了?」
溫柔半真半假的道︰「我也想啊,可人家不要我啊,咋整?誰叫咱沒文化,只能干這個呢。」
「妹子你就乎悠我吧,看你的樣子就副聰明像,還能沒文化?你不想說實話,我也不問你。反正啊,我知道,凡是來干咱們這個的,大多數都是有難處。」
「行了,別淨說有的沒有的,一天天的就你話多。」男人斥了她句。
女人白了他一眼,閉上了嘴。稍稍停了會兒,又開始跟溫柔嘮扯上了。
沒一會兒工夫,溫柔就對這兩口子有了大致上的了解。
這兩人男的姓高,女的姓馮,都是外地人,來帝都兩年多了,一直沒找到正了八經的工作。打著零工的日子並不好過,掙不了幾個錢,還花銷挺大,家里又有老人和孩子要養。兩人一合計,就在這條街上弄了個小吃車。起先生意不是很好,過了一陣兒才好了起來。
溫柔跟她嘮著嗑,听的多說的少。過程中始終保持著微笑,扮演著傾听者的角色。她溫婉的脾性和易于親近的氣質,很能讓人生出好感來。
「……我跟你說,妹子,別看這小吃的不起眼兒,真的不少掙,你就堅持干吧。」
「哦,真的嗎,馮嫂子?」听她這一麼說,溫柔倒是更有信心了。
馮嫂子把她當自已人,壓低了聲音道︰「我還能騙你啊,我實話跟你了,就我們倆人兒,干一天掙的錢都比以前上班兒十天工資還多。你說,咋樣?這還是少的呢,你沒看那兩家生意最紅火的鋪子嗎,一天掙個三四千塊的根本不是個事兒。」
溫柔順著她指著方向看過去,一個是做麻辣燙的,一個是賣各種肉串兒的,吃的人的確挺多,光是里外忙活著人就不下五六個。要是不掙錢,光是這些人也養不起。
這兩家她之前也進去吃過,味道的確不錯,也難怪吸引那麼多顧客。
「听嫂子這麼一說,那我可就放心了,剛才還擔心賠錢呢。」
「放心吧,賠不了。剛才你也拿給我們嘗了,這麼好吃的東西,一定會好賣的。現在人少,等過會兒人多了,就怕你忙不過來呢。喲,來人了,不跟你聊了,妹子。」
溫柔擺擺手道︰「快去,快去——」
她初來乍來,跟旁邊人打好關系,是很有必要的。馮嫂子嘴里透露訊息,無一不是在說干小吃車的風險很低。這讓初次經營的她,心里多少踏實些。雖說就算賠錢也賠不哪里去,可是,干買賣的,管是大還是小,哪個不想賺錢。不然,干辛苦圖的是什麼呀?
正像馮嫂子說的那樣,又過了些時候,將近十一點鐘,出來逛街的人也都累了,開始往各個小吃攤前聚集。
溫柔剛炸好了兩鍋鴛鴦蛋,攤子前就圍上了七八個人。
對于新興食物,大部分人也都報著好奇的心理,先是買上一個兩個,等吃過了以後,覺得味道挺好,開始數量上增加。
總體來說,反應還算不錯,吃過的人都點頭說好。
這時候已經十二點多鐘了,溫柔也有些餓了,正好有人推著滑輪貨板,裝著各種稀粥小菜兒過來的叫賣。她要了份兒熬得爛乎乎的大碴粥,又包了兩份小菜兒,坐在攤車前把午飯給解決掉了。
剛吃完飯沒多久,小吃車前面來了一個穿著夾克衫的中年男人,溫柔看他先前在四周轉悠了一圈兒,看樣子像是沒有對他心思的小吃,等到了根前,瞅了瞅橫幅,又看了看拖盤里的炸蛋,尋思了下,開口道︰「把這個給我按四個一組,裝十份兒。」
咦?溫柔愣了下,這可是個大客戶,賣了一上午了就算他買的最多了。當即揚著笑臉,麻利的把東西裝好了,放進塑料袋子里,收了錢客氣道︰「請吃好再來。」
男人冷著臉應付的‘嗯’了聲,拎著口袋走了。
溫柔笑眯眯的把百元大鈔放進錢箱里,心中暗自道,要是每個人都買這麼多可就好嘍。
「嗨,臭美呢吧?」馮嫂子不知道什麼時候湊過來,拍了她肩膀一巴掌。
溫柔心情好,也沒計較︰「嗯,剛才一下子賣了四十個,我正高興呢。」
「我看見了。」馮嫂子指了指遠處中年男人的背影,道︰「妹子,你剛來不知道。那個男人每次來買東西都是幾十份兒的買,這一溜兒賣吃的都認識他。只不過,他不固定在誰家買,憑心情。你賣的鴛鴦蛋,他可能是沒吃過,所以想先嘗嘗,要是他回去吃上好了,以後買的肯定還會多。」
「借嫂子吉言,希望合他口味,下次來多買。」
「那是一定的。」
兩人嘿嘿的笑,在這秋日的午後,享受著小人物才容易的滿足和快樂。
第一天的生意,比想像中要好。下午五點之前,溫柔就把提前做好的兩百個半成品全都炸完賣掉。馮嫂子直替她可惜,要知道,晚上五點半鐘以後,才是吃食的黃金時段,這個時間大部分人都下班兒了,很多人路過這里都會來吃點東西再回家。一天當中,也就這會兒時間生意最火。
這個成績溫柔已經很滿意了,收拾好了家當推著車子,順著人行道往家走。
深秋的傍晚,微風吹過有些涼。樹稍上還沒有落盡的樹葉,嘩啦啦的響聲。路上的行人,也都神色匆匆,不做稍停。倒是她這個孤家寡人,不用顧及家中還有人等待,能夠享受一下這微涼中帶著幾分舒適沁脾的濃濃秋意。
溫柔深吸了口空氣,慢悠悠的往前行走,怡然自得的欣賞著延途的風景。
突然,有一種被人注視的感覺,溫柔斂去臉上的淡然的輕笑,憑著直覺往讓她不發的方向望過去。
越過一輛輛穿行的車子,馬路對面的電線桿子下面,站著個穿著黑色立領風衣的男人。他渾身透出陰寒森冷的氣息,既便是隔著條馬路,都能清晰的感受到那股子冷冽。
他就像是個絕緣體,身處宣囂的街頭,卻像獨有一方天地,不將任何事物含括其中。明明活著,卻讓人感受不到一絲溫暖,半分生氣。這獨特的氣質,讓四周的人自動離得老遠,生怕沾上麻煩。
溫柔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間,整個人就都僵住了,骨子里透出的冷冽取代了先前的溫柔恬淡。黑亮的眼閃過一抹寒光,輕眯著射向黑衣男人。
石井琛,你終于還是出現了。
回家的腳步不再輕松,帶著警惕的沉重。直到進了家門,才感覺緊繃的身體稍稍緩和些。
溫柔沒有開燈,坐在沙發上,對著窗外黑下來的天色,大腦里什麼都不想,完全呈放空狀態,靜靜的發了會兒呆。直到對面那幢公寓樓,一家一家的燈光亮起來。
敞開的窗房吹進來一陣涼風,新換的布藝窗簾被吹起一角,輕飄飄的回落。溫柔站起身,走到窗前,想要把散開的窗簾拉上。視線隨意往外一掃,就落在路燈下那道身影上,眼楮瞬間像遇到強光似的瞳孔收縮。
昏暗的燈光下,男人雙手插著衣兜里,微揚著頭,視線一直落在某處,很長時間沒有動。直到窗口出現了嬌小的身影,迎上她驚訝轉為凌厲的視線,嘴角勾起極輕的笑,只是這笑卻未達眼底,帶著仇恨的冷酷。
溫柔拽著窗簾,無意識的捏緊拳頭,‘嘩愣嘩愣’窗簾桿兒上的幾個夾子被扯開了五六個。深吸了口氣,手臂稍稍用力,把窗簾‘嘩’的拉上。
站了好一會兒,又覺得不妥似的側身透過縫隙處,往外面看了一眼。
男人一直站在那里,就像是顆堅硬頑固的石像一樣,甚至于連姿勢都沒變一下。眼楮直直的望過來,鋒利的目光,就算隔著鋼筋混凝土的牆壁,也能輕易穿透。哪怕她藏在窗簾後,也能一眼看穿。
溫柔知道他在等什麼,自嘲的輕輕冷笑著先前幼稚的行為,竟然以為他會就此離開。還真的是普通人生活過久了,自欺欺人的本事也見長了。
黑暗里,極淡的笑容帶著苦澀。
臨出門前,溫柔仔仔細細的把手洗了一遍,虔誠而莊重。
她的手細長而白皙,手背上微微露出的指筋,顯得單薄卻不會讓人覺得瘦到只剩骨頭。無疑這是雙美麗的手,它不是那種細女敕柔滑的千金貴女的手,它更堅強更柔中帶剛。它好像擁有著特殊魅力,讓人看一眼就忍不住想要握住細心疼惜呵護的手。
沒有幾個人知道,就是這雙比常人要美麗出數倍的手,握著武器的時候,又狠又穩,眨眼間就可以致人于死地。
殺手凌,從來不曾失手過,這一次,會是例外嗎?
回頭最後望了一眼,算是跟這個短暫生活過的地方作一告別,回手甩上房門,坐著電梯下了樓。
提前做好心理準備的溫柔,在看到路燈下空空如也,沒有半點影子的時候,怔愣之余,不免連她自己都不願意的松了口氣。
只是直覺得卻認為,石井琛的離開並不像表面上這麼簡單。在他明知道她看見了他,一定會選擇面對而不是逃避的情況下,竟然連幾分種都不願意等。那他又何必跟了一路,在樓下站了那麼久?
溫柔不能理解石井琛的這種形為,徑直站在路燈下想了很久也沒得出結論來。
這一晚,溫柔陷入噩夢里,不能自拔。
夢中,盡是石井琛的臉,忽遠忽近,有時候悲傷有時候冰冷。他就像個幽靈一樣,圍在身邊,突然從任何一個方位冒出來,又像陣輕煙似的消失不見。她被隔絕在一處空地,耳邊全是他空蕩蕩帶著回音的狂笑聲。
她焦燥而驚恐的隨時注視著四周,卻每每被他詭異的出現方式,弄得驚喘連連。仿佛能听見自已粗重的呼吸聲,心髒一下一下重重的撞擊著胸口。
倏然,石井琛又一次正面出現在她面前,這回他兩眼赤紅,直直的盯著她,像能看穿她的靈魂深底。嘴角勾起邪魅的笑,當她覺察到什麼時,一把鋒利的刀子,狠狠的刺進了她的胸口。
「啊——」溫柔猛的從床上坐起來,兩只眼楮圓睜著卻毫無焦距的盯著黑暗中的某一點,急促的喘息,在十幾坪的空間里回蕩,听起來格外的清晰。
好一會兒才從噩夢中醒過神兒來,這才察覺自已身上的衣服都被冷汗浸濕了。可見,剛才的夢做的有多真實。
從床上爬起來,打開房間里所有的燈,仿佛這樣才能趨走心底里的陰冷和黑暗。
一時半刻還不能完全平撫,心慌的厲害,走進浴室,洗了把臉。看著鏡子里自已掛著水珠有些蒼白的臉,想起了來自夢里的恐懼感,忍不住蹙緊了眉頭。
人都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看來還真的不假。
溫柔覺得,她有些明白石井琛想要做什麼了。讓她時時刻刻感到恐懼,就好像頭頂上被懸了把利劍,隨時隨地都有掉下來把人刺穿的可能。那個在下面的人,必然每日活在恐懼憂慮中,惶惶不安的過著每分每秒。
石井琛之所以沒有直接找上門,卻出現在她的視線里,讓她知道他一直都在恃機而動。這麼做的目地,無非就是讓她當那把懸劍下面的那個人。
顯然,他的目地達到了。這場噩夢就是最好的證明。想必,在她的潛意識里,對于他,也是感到害怕的吧?現在想起刀子刺穿進去,那一刻心髒幾乎停擺,悸動的當場驚醒。那滋味當真是不好受。
看了眼牆上的掛鐘,兩點二十分,離天亮還很早。再回去睡,已經沒有睡意了。索性開了電視,拿了枕頭被子,躺在沙發上邊看邊醞釀睡意。直到將近五點鐘的時候,她才迷迷糊糊的重新又睡著。
這一覺倒是香沉,直到手機響,掙扎了老半天才醒過來。
卓越送花的時候,順帶把她的手機也帶過來了。被卒二他們綁架的那天,身上的手機就被收走了。後來,她被卓越帶走,從那些人手上搜出來的手機自然也就落在了他的手上。
好在他原物奉還,省下了她一筆開銷。只是手機的鈴聲換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弄的。
「喂,哪位?」接起了電話,聲音帶著剛剛睡醒的暗啞。
「……溫柔甜心,我想你了。」電話那頭傳來威爾的聲音。
溫柔道︰「……」
「你才起床嗎,聲音啞啞的,昨天晚上有沒有睡好?是不是那個混蛋又欺負你了?該死的家伙,甜心,你不要害怕,慢慢就會想起來了。」
看來,她已經恢復記憶這件事威爾並不知道。問題是她該怎麼辦,要不要告訴他?
威爾把她的沉默當成了對陌生人的防備,夸張的在電話里哭訴︰「哦,溫柔甜心,我的心真的好痛好痛。你怎麼就不記得我了呢,怎麼可以,怎麼可能,怎麼——」
不想再听他說‘怎麼’了,溫柔當即決定打斷他︰「……威爾,我已經好了。」
電話那頭沉默了足有三四秒鐘,跟著傳來狂呼︰「哦,這是真的嗎,我簡直不感相信。你在哪里,我現在就要見到你,哦,天啊,我實在是太激動了。」
溫柔撫額︰「我在家。」
「好,你等著我,我馬上就到。」
不著調的家伙,說了半天就這最後一句在調上。溫柔吐著糟,從沙發上坐起來,習慣性睡醒後發了會兒呆,剛要起來去洗漱,就听見外面有人敲門。
「溫柔甜心,快開門,是我。」
怎麼這麼快,他坐火箭宇宙飛船來的吧?
未及細想,防止他在外面再亂喊,給她丟臉,溫柔趕緊過去給他開門。
門剛一拉開,迎面就撲來陣風,威爾把她緊緊擁抱住︰「甜心,寶貝兒,我可想死你了。」那嘴也不老實, 里啪啦落在她腦門兒上,一頓亂親。
溫柔硬是從他懷里掙扎出半寸空隙,不咸不淡的丟出一句︰「我剛起來,還沒洗臉。」
威爾回她個大大的笑臉︰「沒關系,我刷過牙了。」
溫柔道︰「……你從火星上來的吧?」
「咦,你怎麼知道,這可是聯邦一級機密。」
溫柔翻了個白眼兒,拿了雙月兌鞋給他換上,轉身去洗漱。
威爾像個尾巴似的跟在後面,那張臉上始終掛著笑,本來就陽光青年,這會兒陽光的都有些耀眼了。
溫柔心里暗道了聲,這家伙長得還真挺不錯,如果忽略他不太著調的個性,單從外表看,能唬得人一愣愣的。
心里頭剛這麼表揚他兩句,就听他又開始不著調了。指著鏡子里的溫柔眼角部位,興沖沖的道︰「溫柔甜心,你說你怎麼就這麼可愛呢,連眼屎都長得比別人漂亮。」
溫柔道︰「……」尼瑪,好想揍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