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春玉原本死死扣緊的雙手微微顫抖起來,似不願回憶先前發生的事,听到江南這樣問,一張臉頓時蒼白得跟紙一樣,流露心如死灰的憔悴。
她咬緊唇,直到滲出血跡,才緩緩開口說話,字字鏗鏘用力,像認真到極至。
「王金龍的確是我殺的,我謀劃了一切,就是想殺死他。殺了他我比誰都痛苦,可是,我沒有不那麼做的理由。之前不是我不想承認,你可能不會明白,真將他殺死的時候我一直恍惚,不知是殺了他,還是自行了斷,殺死了我一直心心念念,全力以赴的愛情。那一刀就像捅在我自己的心上,那麼疼。我從家里跑出來,怎麼回的我媽家我通通不知道,直到警察把我帶到公安局,我的腦子仍舊一片空白,想不起來到底發生了什麼。我不相信自己會殺了王金龍,我覺得我這輩子都不可能舍得傷害他。」她抬起頭看她,眼淚像斷線的珠子大顆大顆的砸下來。聲線已經哽咽,但那些話江南仍舊听得清,她說;「因為我真的愛過他。」
江南不說話,看她慢慢滲出笑,連嘴角都微微彎起。很痛苦,卻又像想起什麼美好的東西,不自知的笑彎唇。
接著緩緩說︰「女人總是很傻,執意記得一個人最初的樣子,因為那個時候最好,便到死都不願忘記。哪怕最後一切都已面目全非,但心早已畫地為牢,想掙扎,就只有頭破血流這一種辦法。現在的王金龍可能成了全世界人都憎惡的混蛋,早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就對我一點兒都不好了,他時不時就打我,往死里打。但我在最好的年華里遇上他,那時的王金龍也是最好的,我這一生不會再有比那更美好的回憶了。我殺他,不是怕美好的回憶被他給徹底的糟蹋,就想讓一切都在這里結束。只要他活著,就會給太多的人帶來痛苦和困擾。他可以喪心病狂的傷害我,但別人是無辜的。于是我就在他的酒里下了藥,等他發作的時候殺了他。就用那把匕首,從家里出來時被我扔在了車里。」
難怪勘驗現場時沒發現打斗的痕跡,也沒在被害人王金龍的身上提取到任何有關劉春玉的毛發和指紋。她果然是有預謀的故意殺人,而且是在被害人毫無反抗能力的情況下。
江南靜靜的盯著她︰「你殺他的理由就是因為對你們的關系絕望了?」
劉春玉搖頭︰「他時常打我,折磨我,這些年還不是都過下來了。以前王金龍不是這樣的,不是我們之間出了問題,是生活將我們壓垮了,婚後我們的日子一直不好過,本來就不富裕,又先後下崗,之後他跟朋友做小生意,太實在,被人給騙了,欠下大筆的債務,日子就更加難過。那時候他心情不好,染上了賭博和燻酒的惡習,慢慢就變成了後來的樣子。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但我不這麼想,美好的時候都在一起了,艱難的時候更得咬牙挺過去。他之所以變成後來的樣子,只是太想向我媽爸證明他自己,證明他可以給我好日子過,他的初衷都是為了我。後來發生那些事,他整晚睡不著覺,時間久了,慢慢的連性情也變了,對誰都惡語相加,什麼事也做得出。那天他喝了酒,差點兒傷害了鄰居家十幾歲的小姑娘。我很擔心,知道現在的王金龍做得出,他喝得失去理智的時候根本控制不了自己。悲劇發生前就算報警也拿他沒有辦法,我不想他毀掉一個孩子,就決心殺了他。他死了,別人就消停了,哪怕賠上我,也值得……」
既然哀莫大于心死,又怎麼會泣不成聲?
要多大的恨意才會殺掉自己的枕邊人?都說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緣分得來不易,而劉春玉當年是真的愛王金龍,心甘情願嫁給他,現在卻又親手結束了他的性命。到底多大的冤仇?
劉春玉說︰「你知道麼,女人喜歡飛蛾撲火,為自己編織繭子,用金絲做成,以為華麗不可方物,其實是牢籠。如果為我自己,就算他對我不好,我還是想他活著。但他變得太壞了,我不能讓他傷害別人。」
江南從看守所出來的時候,沒有發動車子立即離開,反反復復思及劉春玉的話,想起一首詩詞,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悲涼。他們沒有詩里的深情,卻有里面的苦情。
許濤打來電話,問她︰「怎麼樣?」
「確實是劉春玉殺的,詳細過程我都已經清楚了,只能做減輕處罰的辯護了。」
「行,我在所里等你,咱們回來再說。」
薄南風十指交插而握,整個人顯得漫不經心。
眼前的男子被阮天明帶進來的時候本來還很緊張,但看到薄南風之後,慢慢有絲松懈。見眼前人衣著隨意,面若桃花,年紀也不大,二十出頭的模樣,並不像什麼亂七八糟的街頭混混,便以為薄南風不是什麼狠角色,只是江南找來的人嚇嚇他而已。
腰桿挺直一些;「你是江南找來的?你們這樣是知法犯法,我會告你們。」
薄南風意味不明︰「哦?」了聲,桃花眸子微微彎起,笑里藏刀︰「我從來不做違法的事,你以為我把你帶來,是想弄死你,裝進集裝箱扔到天平洋里去?我不會蠢到像你那樣知法犯法對別人的車子做手腳,你放心,我不會動你一根汗毛。」
男子直直看著他,薄南風從沙發上站起身,拿起茶幾上的紙張,在手掌心上一下一下的叩動,是他最慣常的小動作。
笑意斂去,慢慢如覆薄冰,飄飄道︰「這里有你老婆孩子的一切詳細資料,我不動你,但如果江南再有任何閃失,我會讓你的老婆孩子一個個在你面前消失。」看他臉色發青,笑起來︰「不信?你試試看。」
一沓紙猝不及防摔到男子的臉上,散了一地,原有的氣勢湮滅,狠狠的抖了下。立刻低頭去看,熟悉的燦爛笑容映入眼簾,密密麻麻的字體清標識著自己愛人的工作單位,及孩子就讀學校等一系列相關資料。男子瞳孔縮緊,深感薄南風雲淡風輕里滲透出的狠戾,再不像先前那樣以為這個人是無害的。
「你想怎麼樣?」
薄南風按了下眉骨,冷笑︰「我想怎麼樣,還得看你的表現。」
男子盯著薄南風神色莫測的一張俊顏,驚懼得牙齒打顫︰「不是我刻意找江律師的麻煩,我弟弟現在還癱瘓在家里,如果不是江律師打贏那場官司,凶手已經判死刑了。」
薄南風已見不耐煩。
蹙眉︰「別以為沒有你破壞她剎車系統的證據你就相安無事,以後再做什麼之前先想想自己的家人。」將阮天明叫進來︰「帶他出去。」
阮天明看出薄南風的臉色已十分不悅,他不是個喜形于色的人,這一刻卻像異常煩燥。阮天明知道他接下來還有事做,而眼前這種人小肚雞腸,很難成什麼氣候,恐嚇兩句也就偃旗息鼓了,薄南風不會在這種人身上太費周章浪費時間。將人帶出去,放兩句狠話放人離開。再進來,薄南風已經換上西裝,抬腕系袖口黑色的鑽石扣子。
「現在江律師安全了,要跟她說麼?」
薄南風斷然否定︰「先不跟她說。」那女人看著迷迷糊糊的,實則翻臉不認人,真要知道自己安危的隱患解除了,他稍稍犯一下渾,她能直接將人掃地出門,即便他不是住在她的家里。
阮天明隱隱想笑,薄南風難得孩子氣一回,竟還是這樣昭彰的事。
下班之前,江南猶豫要不要給薄南風打電話,想好之前薄南風的電話先打來了︰「快下班了吧,在哪兒呢?」
「事務所。」江南如實說,發現薄南風真的很閑。
「嗯,我到了給你電話。」
薄南風來得很快,十幾分鐘的事,江南手邊的資料還沒整理妥當,電話就已經響了。
夾到文件夾里,抱回家去加班加點。一出事務所大樓,夕陽下薄南風星茫飛濺,步伐很大,冉冉朝她走了過來。一伸手,接過她手里的文件夾。
「少拿點兒東西,小心壓得不長個了。」
江南手上一空,輕松不少。笑著反駁他︰「我早就不長個子了,你還有可能再長一長。」
薄南風「嘶」了聲,轉首看她︰「江律師,你沒完沒了了是吧?」
江南忍著笑,也不怕他。知道薄南風不喜歡別人說他小,而且他長得也實在不矮,一米八二,男人這個身高剛剛好。
轉移話題︰「晚上吃什麼?」
薄南風掃了她一眼,哼哼︰「回家煮飯吃吧。」
江南想了想︰「好。吃魚湯,那個你會煮吧?」
「什麼東西是我不會的?」薄南風挑起好看的眉毛,一臉得意。
江南拿眼楮白他︰「少臭美。」不知道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似乎十分自在,覺得他像弟弟又像朋友,相處自如,心無旁騖。想起家里沒有魚,就說︰「先去買條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