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咬著唇沒立即答話,事實上她心中很有一絲難安,該死的,她人性里耿直叛逆的那一面又開始躁動了。其實昨天從案發現場回來的時候,江南就在想,劉春玉是個可憐的女人,錯在她殺了人。而殺人是犯法的,法律要制裁她無可厚非,法則就這樣冷硬的存在著,為了公正公平我們不能顛覆,就只能循規蹈矩。但江南又在想,這個社會並非沒有特權階級的存在,而且不少。並不是每個為非作歹,十惡不赦的人都得到了應有的制裁。權錢交易很卑劣,它是這個社會不為人知的隱晦,卻又實實在在的存在著,是公平法制里 裂出的一道最為丑陋不堪的口子。法律既然有板有眼,為什麼還有這些個不能秉公處理?這麼大的口子都能視而不見卻反倒容忍不了劉春玉這樣一個弱小卑微的存在,讓她覺得很荒唐。
殺一個劉春玉對社會起不到半點兒警示作用,大快人心更加的談不上。王金龍是個禍害,法律卻一直拿他沒辦法。最後劉春玉將他殺死了,帶著毀滅自己的心態,卻不是為了她自己。太多人因這一個舉動得到安寧,只怕連那一帶的治安執法人員也覺得省心不少。而這一切的罪過卻要劉春玉一個女人來背負。那些本該維持正義的執法者最後成了屠殺正義之士的操刀者。江南沒說劉春玉殺人是對,便不該得到懲處,生活就得有法則,她從來不否認法則存在的必要性。她只是覺得這個減輕處罰的生路不應該由他們辯護律師大張旗鼓的去爭取,而是法律本身在量刑上就該考慮的。然而這些該有的得不到,卻要他們去爭去搶。做不好就極有可能失之交臂,讓劉春玉活不成。這些東西見多了,會讓人心灰意冷,有短暫的無力。
江南知道這些理論說出去,一定又會被認知成不安份,她總是這樣,身在這個圈子里她是跳月兌的。以至于讓跟她一起工作的同事都很難辦。江南深知,連自己也很困擾,所以不願多說。
站起身去倒水︰「這事我再想想。」
許濤怔了下,追問︰「這有什麼好想的?」
是啊,這的確沒什麼好想的,這個圈子里隨便的一個人都會這麼做,是他們最習以為常的理所應當。一旦違背此道,那才真叫做蹩腳。
江南也不想讓別人認為她是個瘋子,就像亂世中最無能為力的人卻非要吵著當英雄,最後輪為笑柄,被人笑話成不自量力,反倒讓一切變得不可收拾。她是個理智人,說什麼話做什麼事也會三思而後行。
但許濤這里是一定得有個說法的,他需要一個明確的出發點,以至于有限的時間內不做無用功。
江南淺淺的壓下一口水。
「按你說的辦吧,我下午要去看守所見劉春玉。」
許濤拿著包出門︰「那行,我去公安局了。」
兩人分頭行動,江南拿好三證去看守所。
劉春玉這個女人真是一日比一日蕭條,進來這里的人就沒有好過的,攸關生死,壓力山高海深。見她嘴唇上都起了一層血泡,破開了,猙獰模糊。
江南安慰她︰「你也別太著急上火了,怎麼也得好好吃飯。」
當事人的家屬現在還不能探視,自打劉春玉被警察帶走到現在就沒見過自己的家人。知道他們已經急瘋了,想起來就哽咽。問江南︰「我爸媽現在怎麼樣了?是不是很擔心我?我爸心髒不好,真擔心他因為我的事有什麼閃失。」
那還用說麼,一天一個電話問情況,就算不給她打也是給許濤打。听老人家說已經幾個晚上沒睡好覺了,每次都問她︰「會不會判死刑?」江南真的不敢保證,又深怕打擊到兩位老人家。只說︰「現在還不能定論,再等等吧。」
可他們度日如年,自己的孩子命懸一線,又怎麼等得了?!
「你爸爸沒事,他們的確很擔心你,所以你才要配合我,我們共同努力,爭取寬大處理。」
劉春玉雖然一直點頭,可江南覺得她並非真的積極向上。殺人償命,是一個樸實的女人最原始的想法和認知,她對自己已然不抱什麼希望。
「你別太灰心,我去過你家那邊調查過,王金龍的口碑並不好,而且他們都願出來做證,說王金龍對你長年家暴,這些在定罪量刑上對你是有好處的。」
不想劉春玉卻反對︰「不用了。我不想讓全世界都以為他是個十惡不赦的人,正因為那樣,才不想讓他再邪惡下去。」她抬眸,瞳孔內波光粼粼︰「如果生活肯對他寬容一點兒,他不會像今天這個樣子。江律師,他沒有世人相傳的那麼壞,真的,別人可能都覺得他對我不好,事實上我知道他愛我。只是不知道要怎麼愛了。這些年我們生活得實在太艱辛狼狽,很多東西都被磨平磨光,連帶希望一起,最後慢慢的似乎就只剩下絕望。我們最初想著在一起生孩子,過日子,到老到死,卻邊這麼簡單的事都沒做到。我不生孩子,可這些年他再怎麼犯渾,卻從未說過怨懟的話。前兩年我患上了白血病,骨髓是他給我移植的。他對我再怎麼不好,實則從沒真的想要傷害過我。所有人都可以說他不好,但我沒有權利指控他。這輩子是我欠他的。」
這一句話對江南觸動頗深,就像人的心里有一塊極為柔軟的地方,而劉春玉那句「只是不知道要怎麼愛了」就捅在那柔軟的一處。生活中就是有那麼多的無可奈何,將人逼進兩難的境地,深陷其中的人百感交集,知道那並非無病申吟。
劉春玉實在太消沉,江南想拉一拉她,發現她不是生無可戀,只是意難平。
這回電話是江爸爸打來的。
難得一回硬性跟女兒說話︰「你今晚務必回家吃飯,怎麼,連你的爸爸媽媽都不要了是不是?你媽說她白養你了,工作起來連飯都不肯回家吃了。」
江南就知道上次掛掉電話,江媽媽肯定得抱怨。
她也不是個沒良心的主,就說︰「好,好,我今晚再忙再忙也回家吃飯。行了吧?」
下班前薄南風再問她在哪里的時候,她就直接說︰「不用來接我了,我今晚回我爸媽那邊。」
薄南風又問︰「今晚回來住還是在那里?等你吃完飯用不用去接你?」
「不用了,都還說不準。」江南手頭還有事,就掛斷了。
薄南風發現女人和企劃案不同,有太多料想之外的狀況。他**特行習慣了,卻不能否認江南有一個寵大的家庭做主導。
回去太早也沒什麼意義了,靠在椅背上不想動彈。
秘書要下班了,敲門進來。知道他這段時間到點便離開,毫無例外,今天不見人出來,還以為是忘了時間。提醒︰「薄總,您還不下班麼?」
下什麼班,江南不回去,他守著空房有什麼意思。
「嗯,你先下班吧。」給離正揚那一伙人打電話︰「去喝一杯。」
跟薄南風玩什麼都好,唯獨這個喝酒最要命,很難盡興。別人的熱情才被調動起,他就已經醉了。
離正揚提議︰「玩點兒別的?」
薄南風知道他口中的「別的」指什麼。花花世界里的男人幾乎都如此,他們可以心有獨鐘,但即便心里裝著一個女人也礙不著和另一個女人上床的事。但薄南風不玩這一套,他是個感情潔癖的人。
「女人麼,沒興趣,我在考核期。」但凡跟女人沾邊的事都得收斂。
離正揚笑了︰「南風,真打算拿下江律師?要是考核期通過了呢?就可以打破清規戒律了是不是?」
薄南風眯起眸子︰「考核都通過了,還用著別的女人了麼?」自己有女人,想怎麼疼怎麼愛還不是他說得算,更沒其他女人什麼事了。
離正揚嘆︰「太狠了啊喂。南風,你年紀還小,不知道長夜漫漫的痛苦,像你這個性格提早找個老婆也好。來帝豪吧,我叫上他們幾個。」
薄南風拿起外套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