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夢溪四肢冰冷,長到這個年紀從沒有這麼狼狽過,想要落荒而逃。怕什麼來什麼,要來的,果然躲不過。
緊緊扣著她的手臂,想問更多。
不用他問,江南也打算坦白,喃喃自語︰「是啊,我以為我會愛你很久,久到死了還愛你。可那一條孤獨的路太難走了,才發現身心磨礪出繭的時候,不那麼疼了,其實也不那麼愛了。
一心期盼你會回來,你會回來……可又像沒有那麼一天,時間久了,再不忍騙自己。至尊寶駕著七彩詳雲來了又如何?他還是沒能帶走紫霞仙子給她幸福。終于知道是假的,這世上沒有什麼會永垂不朽。于是把心囚起來,關在一個誰也觸不到的黑暗角落里,以為一輩子那樣。原來不是,只是遇到的光不夠明亮,沒哪一束能照到那個角落里。可是薄南風他照進去了,他就像一束最強光,點亮了我心里的每一個角落。」
說起薄南風的時候,江南明明哭著卻又笑了,真是既開心又難過。
「跟他在一起的時候會變得勇敢,骨子里那些柔軟廢棄的東西都會堅硬起來,生機勃勃。許多想做卻從來不敢做的,只要他言語上給一句肯定就能讓我信服,當懦弱不堪也能變成信仰的時候,便不能否認他根深蒂固的存在。哪怕放蕩不羈,也看著那麼好。就會想,像他那麼大的時候怎麼從來沒見過這樣的人?
紀夢溪,我不想騙你。不是我愛上他了,然後不愛你了。而是我不愛你的時候,薄南風出現了,這個人就有那樣的本事,流砂風暴一樣迅速滲透進我的生命里。只是我很晚才想明白,讓一切變得這麼復雜。當初我把頭發剪短的時候,就該明白那時的心煩意亂實則是一種情愫,當時你說重新開始,我等了你那麼久,卻沒有想象中的開心,連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直到後來漸漸發現,五年不長不短,改變了太多東西。」
心口疼得厲害,江南狠狠按著,發現仍舊不能減輕痛觸,一抬手臂咬上去,腥咸迷漫口腔,壓抑著痛觸覺得自己要瘋了。身體上疼了,心里就會好過一些。
紀夢溪的難過忽然達到極至,很是憐惜的扯過她的手臂,把自己的湊上去。江南素來怕疼,非是疼得狠了,不會對自己下狠手。
「咬我吧,是我回來得晚了。」
江南嗚咽了一嗓,下班時間越來越近,周遭就要人來人往,連心痛都不敢造作。她覺得沒什麼,就想要心平氣和的把這一番話跟他說完。
「其實我一點兒也不怪你,你的苦衷我都懂。只是你五年前的舍棄,成了我生命里的前車之鑒。正因為怕了,所以再不想做被舍棄的那一個。如果我跟薄南風在一起,我想自己永遠不是會放手的那一個。可跟薄南風比起來,我還有什麼優勢?通通居于弱勢,讓我無可奈何。紀夢溪,你最對不起我的,就是讓我變得很懦弱。我信你,從沒那麼相信過一個人,到頭來竹籃打水。我對薄南風沒有當年對你的信任,愛卻不比那少,讓我感覺害怕,只怕到頭來比五年前還要破敗難堪。
就打定心思跟誰在一起都不能是他,不是愛情來了,我便作,而是幸福它實在太喜歡作弄我。來的總不是時候。」要麼懵懂無知,要麼與日滄桑,永遠沒什麼勝算可言。
誠然,這世上沒哪個女人想要一敗再敗,女人的青春里沒有東山再起,只有一敗涂地。能塵埃落定,哪怕一生平淡,也是好的。
江南話里的精髓紀夢溪都懂得,只是想不通,她烙下的那些傷,深埋心里,薄南風如何就知道?江南說她怕了,再不想做被舍棄的那一個。就在前一刻薄南風也才對他說,五年前對她最大的殘忍就是這個,原來真的是這個!
江南說五年改變了太多東西,只有他知道什麼東西沒有變,她還是耿直率真,連句哄人的瞎話都不肯說。
「為什麼說得這麼透徹?既然不想跟他在一起,怎麼就不對我有所隱瞞,有些話你不說,我可永遠不去想。」
江南一針見血︰「不是你不去想,只是你不會問。可是,紀夢溪,你這樣的人什麼東西猜不到。我自己招了,只是不想自欺欺人,更不想欺騙你。」她吸了一下鼻子︰「其實早在事情發生的時候我就想說了,找不到合適的機會,就一拖再拖。現在終于有機會跟你全盤托出,雖然再重逢我們的結局一樣很悲哀,但說出來了,心里暢快許多。無論你怎麼看我,都沒有什麼。惡果自食,是我應得的。其實是我虧欠你,只是為了讓自己好過,就想著以前我曾那麼用力的愛過你,這次就當我們扯平了。」滾滾紅塵,曠男怨女,果然難有十全十美。
江南想說她沒什麼,可鼻子發酸,眼眶也熱得厲害,現在最沒辦法的就是若無其事。這里不是她能夠發泄情緒的好地方,站起身前抹了一把眼淚。因是素面朝天,妝都沒有化,總不至于妝容狼狽。
「我去吃東西,先走了,再見。」
才一轉身,紀夢溪伸手扯上她。那時的停車場已經人來人往,他們這場悲歡離合上演得實在安靜。
連紀夢溪都沒想到他怎麼還能平靜如斯。喉結動了動︰「既然可以是薄南風以外的任何一個人,那為什麼不是我呢?」
江南怔了一下,轉身看他。
紀夢溪極力扯出一個笑,還是很溫和。
「若說惡果自食,是我的報應才對。我離開你那麼久,有什麼權利要求你一直對我死心踏地。當年我轉身把你留在原地已經那麼殘忍,還怎麼能奢望你一動不動。江南,你說五年的時間改變太多東西,我承認,但還是有些東西不會改變。就像我愛你,會被你的喜怒哀樂所吸引,都和五年前一模一樣,像是我永遠也無法抗拒的宿命。如同你說的,我們扯平了。是啊,的確扯平了。第一次相愛,我先轉身離開,這一次你明明是我的,卻想要跟我一拍兩散。就讓一切清除歸零,我們重新來過。許多年前你會愛上我,許多年後,如果我對你一如既往,你終究還會愛上我的吧?」
事實上他怕極了從江南口中說出的再見,再怎麼樣的殘缺不全都是他一手造成的。江南一直相信童話,這曾經是一個多麼美好單純的女子,最後騙了自己太長太久,便不再覺著至尊寶駕著七彩詳雲來有什麼好。的確沒什麼好,他還是放開了紫霞仙子的手,那一刻只覺比背棄神傷。
紀夢溪什麼都想得通透,才有信心將她也一並說服︰「我不在乎你現在心里愛著誰,但我相信再有一個五年,或者更久,你還會再慢慢的愛上我,不管多少年,我都等得。你對我那麼了解,我對你也是,總比一個陌路人要來得合適是不是?而且我愛你,這你是知道的。有其他人不及的感情基礎,連長輩們都認可的。既然不能是他,那就選擇我吧。說什麼離開?是你還是我?」
自然是他,江南最早設置的就是那樣的結果。她篤定自己最後可能要兩手空空,魚和熊掌哪一個都得不到,典型的雞飛蛋打。但她無論如何沒想到紀夢溪那麼驕傲的人竟然不留給自己遲疑的時間就說出那樣的話來。
這一切到來得太過突然了,時間,地點都和她想象中的場景有太大出入,沒想現在說,跟手中的官司擠到一天去,而且是在中院的停車場。如果不是看到薄南風突然出現,還出手打人,江南覺得自己不會失去理智,口無摭攔到對兩邊都坦然一切,說到底是被氣到了,怕薄南風那樣的性格以為她的躲避與紀夢溪有關,再把事情鬧大。
紀夢溪有頭有臉,經不起那樣的鬧騰,再說這事無論如何也怪不到他的頭上。當然她也並非埋怨薄南風,都沒有錯,若說錯,也是她錯在頭里。于是就想有個了斷,不能拖累兩邊牽扯不清,感情的事實在不適合拖泥帶水,暫時的風平浪靜果然不是什麼萬全之策。
江南獨自一人守著一個熱騰騰的涮鍋太久,高湯一片沸騰,而她卻連一個菜葉都沒有下。
薄南風走了,紀夢溪說他會永遠留下。雖然事情起端意外,過程也很晦澀,結果卻像是很圓滿。薄南風是危險,最後危險解除了,而紀夢溪也的確比陌路人要好上千倍萬倍,這回命運總算對她不薄,江南這樣想著,卻慌張張的掉眼淚。
連自己都說不出為什麼。
店員實在看不下去眼,那一鍋的湯就要熬干了,主動過來給她加湯。看著不忍,就多問一句︰「小姐,你沒事吧?」
怎麼會沒事,五髒六腑都是空的。她胡亂的揪著衣料,一個地方窒息得厲害。本來紀夢溪要跟她一起,心煩意亂說她想靜一靜就跑來吃火鍋,結果心有千千結,就吃成這麼一副鬼樣子。搖搖頭︰「沒事,我就是快餓死了。」
店員啞言,又不好再問。餓哭了的人見過,但這麼大個兒的還是頭次見。這可真是個日新月異,快速發展的新時代。
「你不用可憐我,其實五年前離開不是你的錯,你沒必要像現在這樣彌補我。」走之前江南心痛之余還知道不可思議,就跟他這樣說。
紀夢溪站在倦鳥歸家的落日余輝里,字句鏗鏘︰「只要你不離開我,沒什麼是我不甘願的。」
江南抽出餐巾紙,愣愣的看窗外暗夜之中的車水馬龍,覺得這樣也好,沒什麼是值得心痛的。
電話響了兩遍她才想起接。
是孫青,張口問她︰「忙著呢?」
江南呆坐了太久,早已經穩了神。
「沒有,吃東西呢,叫了一桌子的菜,餓得想死,卻發現自己沒胃口。是不是很矛盾?」
孫青嘖嘖有聲︰「這哪里是矛盾,簡直是神精。」接著又提高了嗓門︰「你丫可別浪費,現在經濟不景氣。」
江南順從民意︰「過來吃吧,我請客。」
報了地址孫青匆匆往這趕,好在不遠,十幾分鐘便到了。
果然丁點未動,只那鍋湯沸了又沸,店員不得再加一次。
女人哭沒哭過一眼都能看出來,由其是江南此刻,眼楮痛紅微腫,連鼻頭都是紅的。孫青知道她今天開庭,便沒想到是感情的事。只問︰「怎麼?官司打得不順利?」
江南抬眼︰「不是,我今天和薄南風,紀夢溪都攤牌了。」
孫青一口肉片剛放到嘴里,當即一陣巨咳,險些將自己嗆得半死。
瞠目結舌︰「至于麼,搞這麼大?不是說等官司結束了再兩邊一個一個的挨著攻克,怎麼還突然改變方針政策了?而且你今天不是開庭麼,打了雞血了?哪來那麼多解決紛爭的精神頭啊?」孫青連珠泡似的,第一個感覺就是江南發燒,把自己燒神精了。
江南撐著額頭,太陽穴疼得厲害。說話都有氣無力︰「我也不想,可是趕巧都遇上了,一時心急沒想太多就都說了。其實這樣也好,快刀斬亂麻,不用沒日沒夜的想這些煩心事了。」
「什麼結果?」這是孫青比較關心的。
「薄南風被我氣走了,我把什麼都跟他說得很清楚,以他那樣的性子意料中的。至于紀夢溪他並不責怪我,說好我們重新開始,這是我比較意外的。」
孫青臉上表情整體看上去很掙扎,按理說這個結果很好,簡直堪稱圓滿。若是宋林愛她們,一準是要欣喜若狂的,但她次之,畢竟在內心深處,她是真心的挺薄南風。只不過年紀小點兒,條件好點兒,長相出眾點兒,就要這麼被全盤否定,怎麼想它都不是很公平啊。
但以一個成熟慎重的眼光來看,這樣真的不錯。女人不適合豪賭,由其到了他們這個年紀,還是穩打穩贈的好。
「既然是這樣,何必悶悶不樂到飯都吃不下去。不是挺好的麼,反正你不想跟薄南風在一起,這樣一想紀夢溪絕對是這個世界上你不二的最好人選。」
路言正途,書歸正似,挑明了,似乎真的開始井然有序,江南安慰自己,一切都會過去。
江媽媽打來電來問江南晚上回不回去住時,孫青就在一旁吹風。
「別回去了,方青山又走了,跟我回家住。」
江南就直接對江媽媽說;「不回去,去孫青家住。」
「你都快成吃百家飯的了。」江媽媽說了一句掛斷。
回去的路上,江南想起問她︰「方青山現在到底忙什麼啊?才回來一天就走了。」
孫青很惆悵︰「研究門路想跟朋友做生意,他爸說如果找到好項目做就給他投一部分錢,這不他一看有資金援助,整個人就跟吃了興奮劑似的。」想起什麼,嗚咽︰「我怎麼覺得方青山離我像遠了呢,連夫妻生活都不過,你說他怎麼回事啊?」
江南雖然年紀到了,但畢竟沒結婚。
隨口安慰她︰「肯定是最近為了找好項目,又累又分神唄,也就你滿腦子俗念。」
孫青睨她︰「等你結了婚,你就知道叫不叫俗念了。」
「林樂進景陽了。」孫青想到,扔出一句。
江南方向盤沒扶穩,險些跑偏。到底中了什麼邪,最近身邊的人似乎都和景陽扯上關系了,最早一個薄南風,接著一二三四……像前僕後繼。
握緊方向盤,裝若無其事︰「很好啊。」不過听說景陽招聘嚴格,林樂那個資質像也不太夠。「怎麼進去的?」
孫青搖頭︰「不知道,還沒見到她本事,打電話道過祝賀,也沒細問。她說改天請客,讓我們放開肚量吃。」
才有過生日那一次,江南就已經怕了。迷迷糊糊蹭到別人的床上去,發生了什麼都不知道。如驚弓之鳥︰「我看我還是算了,你們去吃,我這段時間都得糾纏官司的事。」
是白子仙給阮天明打的電話。說臨近下班的時候薄南風去了辦公室,看神情似十分落寞,白子仙跟他打招呼,看都沒看一眼,直接進辦公室了。白子仙因為擔心,刻意晚走,已經很長時間了,薄南風卻一直沒有出來。
阮天明接到電話後說;「好,你先回去吧,我去看看他。」
才叩響那兩扇木雕門,就听里面一陣咆哮。
「滾開,都他媽的給我滾。」
阮天明知道薄南風這是在氣頭上,無論因為什麼都說明他的心里不痛快。索性不再敲,倚到門上挑出根煙點上。
其實他跟著薄南風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即便不說他也知道因為什麼。定然是江南,這個人雖然年紀不大,但做事殺伐果然,什麼事情不是游刃有余?唯獨女人,遍地跑,卻是他最為陌生的一種生物。朋友一起無話不談,也曾當玩笑問過他。
「南風,你是不是對女人不來電啊?」
黃宇猜測︰「他肯定喜歡爺們。」
薄南風哼笑︰「誰說哥不喜歡女人?該愛的那個還沒來呢。」
到底是來了,卻成了他宿命里的克星,生得早,現得遲,一個傷痕累累了,一個卻還不經世事。偏偏一出場就盛卻人間無數,將薄南風這樣玩世不恭的人耍弄得團團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