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瑞緊緊咬著自己的下嘴唇,一條青白的痕。半晌,問他︰「那我們算什麼?」
薄南風幾乎毫無遲疑︰「兄妹,朋友,以前算什麼現在依舊算什麼,在我這里一刻都沒有改變過。」他風輕雲淡的說完,一刻若有所思︰「別問我為什麼是江南,就只能是江南。」
蘇瑞嗓音哽動,是想問來著,歇斯底里的問他︰「我不好麼?天下的好女人不多麼?為什麼偏偏非那個女人不可?」
他有先見之明,她再問不出。走過來頹廢的坐到沙發上,噙著淚花說︰「薄南風,我若是執意呢?」
薄南風淡淡抬眸,若有似無的笑︰「你要執意,那我們的終結只能恩斷義絕,連這樣平靜的說話都不能。」
他說過,別去動他的女人,可她不听話,偏偏要去伸手踫觸。薄南風不敢說他是真的怒了,畢竟總算江南沒有任何閃失,但他沒想得過且過。
「蘇瑞,你實在聰明,知道我說不能踫的東西就一定踫不得,連個商量都不能打。江南算一個,不單是針對你。別跟我撕破臉,那一天來臨的時候肯定難看又心痛,我不想,覺得你也該不想。」
他已經掐滅了手里的煙,直接拿起桌上的濃硫酸打開,湊到嘴邊揚首就要喝下去。
蘇瑞嚇得驚呼,一剎那淚如雨下的睜大眼,伸手過去死死的抱住他一雙手臂,真是嚇壞了,呼呼的喘著氣,瞳孔失焦︰「南風,你不要……不要……」蘇瑞一邊搖頭一邊掉眼淚,這一刻那樣恐懼,想過他可能不是她的,卻無論如何不能想象他死了,不在這個世上。
薄南風就像一條蛇,不論別人歡喜或者恐懼,他總能拿捏得準,然後蜿蜒而入,直看到人的心里去。
緩緩說︰「如果你執意,結局只能如此。但你信不信我老婆會陪著我?上窮碧落下黃泉,即便你逼死了誰,我也不是你的,只能隔得越來越遠。」他沒說,江南就像穿腸的毒,他早已經服下了。所以,不論活著還是死了,都已經有了歸屬,沒有分別。
蘇瑞手腳冰冷,盯著他的大眼快要月兌窗,眼淚大顆大顆的淌下來。
吸緊鼻子︰「薄南風,你好殘忍。」
薄南風推開她的手,知道那驚魂一瞬她什麼都懂了,將瓶子里的液體倒出來,嘩啦啦的流進地毯中無聲無息,被湮滅了,一點兒反應都沒有。
蘇瑞用水洗的眼楮驚詫的看他。
薄南風玩世不恭的笑起來,連瓶子一起扔到垃圾筒中,拍拍她的臉︰「傻丫頭,哥怎麼舍得毀掉你這張臉。嫁不出去賴上我怎麼辦,指望你找個好男人嫁了呢。」
蘇瑞怔愣的當空,他已經站起身︰「我會給老爺子打電話,明天讓阮天明把你送回去。」
他走了,室中空空,僅有一點兒煙草味。
江南找到宋林愛賣男裝的地方,她還沒有下班,穿著職業套裝,連一頭長發都挽得十分利索。
給江南找了一個凳子,告訴她︰「你先等我一會兒,還有十幾分鐘下班了。」
江南坐下來︰「不著急。」
之後兩個人去吃午飯,江南問她︰「那天你和鐘慶豐一起吃飯,聊得怎麼樣?」從那天之後就一直有事,兩人再沒踫著面。
一提到「鐘慶豐」三個字,宋林愛翻起白眼。
「江南,你別跟我提他,簡直就是個奇葩。」
江南緊張,听這語氣估計又是不歡而散,莫非真是冤家?
「怎麼回事啊?不是吃飯麼,也能折騰出事?」
宋林愛連連說︰「這次的事它怨不著我,真的怨不著我,我本來也是想好好跟他道個謝,順便說句對不起的。可你知道他怎麼樣麼?」宋林愛氣得直挽袖子,講給她听。
本來那天打扮得就特別漂亮,怎麼也是去S城數得著看的餐廳。宋林愛進去時步伐優雅,一直被服務生帶進指定的包間。
鐘慶年已經到了,手里捧著一本文件閑閑的翻,听到開門聲抬起頭。
宋林愛跟他打招呼︰「鐘先生,你好。」
鐘慶豐不動聲色的笑笑︰「宋小姐,你好,請坐。」
宋林愛坐下後跟他說起自殺當天的那回事,本來想正兒八經的跟他說聲謝謝。
就見鐘慶豐慢條斯理的說︰「要是知道你是離總的朋友,怎麼也得行你個方便。如果以後還想自殺,歡迎到我的私人水域去,這回保證沒人敢打擾宋小姐。」
他用一種官方的體面聲調說這話。宋林愛卻早已火冒三丈,覺得跟這種人是八字犯克,命里犯沖。以她的脾氣一刻也坐不下去了,只怕再坐下去,非得掀翻桌子。就那樣拍案而起,拂袖而去。
听得江南都愣了,別說,還真是朵奇葩,好毒的嘴巴,肯定也是談判桌上的高手。回過味來哈哈大笑︰「愛愛,別說,這個鐘慶年說話還真有個性,果然能把人氣得半死。」
宋林愛揚著眉毛;「你看,我說得沒錯吧?這回不是我不想好好的把話說體面了,關鍵他那個人太氣人了,老讓人有揍扁他的沖動。」
江南安撫她的怒火︰「行了,行了,過去的事了,別想了。」
宋林愛喝口茶水降降火,想起來問她︰「不是要去拍婚紗照,選婚紗麼,搞定了嗎?」
江南蔫蔫的低下頭︰「別提了,節外生枝,半路殺出個程咬金,能搞定才怪。」
「什麼意思?又出什麼事了?」宋林愛停止咀嚼,跟著生起緊張。
江南頭疼,沒說下去的**。
隨口說︰「也不是什麼大事,以前不是跟你們說過麼,薄南風有一個妹妹,她來了。」
宋林愛思想簡單︰「原來是他們家那邊過來人了,一個妹妹能呆多久,也不用天天招待,等她走了你們再拍也不晚麼。反正你這肚子還看不出什麼。」
江南嗯嗯的應。
她也是這麼想,哪一時有心情了再去拍好了,不過薄南風很急,今天早上還苦苦央求過,只怕她也撐不了太久。
宋林愛吃過飯就走了,她得上班,沒有多少空閑時間。
走的時候跟她說;「沒事的時候去看看孫青,听說方青山回來幾天了,最近孫青怨氣叢生,擔心他們兩個鬧別扭。」臨了嘆了一句︰「就方青山那樣的,跟他離了算了。」
江南拍了她一下︰「別胡亂說話。」
回去的時候,江媽媽打來電話。
問她︰「你和南風怎麼吃的飯?」
江南一五一十的報備︰「早上他去買的早餐。」還是她逼著去的,怕他自親動手會沾到水,薄南風倒不在意,一副不打緊的模樣。
江媽媽嘆氣︰「我就想著你們兩個沒法吃飯,你和南風今天中午過來吧,順便在這里住一段時間。」
江家那邊的房子也不是特別大,幾個大人晃來晃去的多不方便,薄南風肯定也住不習慣。
就說︰「不用了,又不是沒法做飯,他的手傷到了,不是還有我麼。」
江媽媽也不是覺得自己女兒嬌氣得下不了廚,畢竟才懷孕沒多長時間,只是不相信她的手藝,以前就喜歡糊弄,現在依賴薄南風久了,怕是連以前都不如了。
哂笑︰「你啊?還是算了,你做出來的東西都不知道南風會不會吃。別逞能了,你們兩個快過來吧。」
江南拉長聲︰「媽,真不用,你就別操心了啊。我們要真是吃不上飯,你不說我們也過去蹭了。」
她正開著車,不方便長聊,簡單說了幾句就掛斷了。
快到家的時候電話又響,還以為是江媽媽打來的,看也沒看,接起來就抱怨︰「媽,你看我又不是兩三歲小孩兒了,還能老不爭氣麼。我已經飛速又茁壯的長成大人了,你不要老是質疑我的能力,我多不容易才把自己嫁出去啊。連我自己爸媽都說不行,薄南風退貨了,你們看著辦。」
半晌,那端低低的笑了聲︰「南風直會退貨麼?這世上好多下家的。」
江南張了一下嘴巴,懵了。
馬上拿起來看,一張老臉紅透,哪里是江媽媽,分明是離正揚的電話。
「呀,原來是你,我以為是我媽呢,你怎麼不說?」
「你給我說話的機會了麼?」
江南更感無地自容,是啊,電話一接通她就跟連珠泡似的,就是沒想給江媽媽反駁的機會。
接著道歉︰「真不好意思啊,你打電話有事?」
離正揚淡淡的「嗯」了聲,這個男人的嗓音總像是溫溫的,似含著笑,讓人听起來很舒服。
江南問他︰「什麼事?」
離正揚又說;「其實也沒什麼事,你不說那家的糕點好吃,朋友又有送,想著讓你幫幫忙消化掉,扔了怪可惜。」
竟有這樣求人的,他說出來還一副很難為人的樣子,收授的人卻覺得,分明是佔了便宜。
江南下意識推月兌︰「我沒上班,而且那麼好吃的點心,都給我也不好意思,你拿給其他的朋友吧,或者給你家人帶回去吧。」
「我的朋友都是男人,他們都不愛吃這種發膩的東西,家里人也都收到了,我這份他們也不稀罕,你要不肯幫我這個忙,那我只好扔了。」
江南也是嘴讒,或許真跟懷了孕有很大關系。其實自打上次吃過一次之後,後來還想過幾次,就想吃那一口,可是買了幾家的店嘗過,都不是那個味道。而恰在此時離正揚又送過來請她消化,江南表示謝意之後,問他︰「我去哪里找你?」
離正揚問她︰「你現在在哪里呢?」
「我剛到家。」
「那我過去吧。」
兩個人在小區外面的一家飲品店里踫頭。
離正揚長手長腳的走進來,筆挺高大,手上拎著一個精美的食品帶子,只是比上次還大了一些,看來份量很足。
江南歡快的「唔」了一聲,接到手里︰「離正揚,謝謝你啊,還讓你專門跑一趟。」
離正揚坐下後笑笑︰「我這會兒沒事可做,送過來也快,怕你磨磨蹭蹭的,還熱著呢,快吃吧。」轉而又補了一句︰「放心吃,我來的時候已經跟南風報備過了,省著回頭他把我當老巫婆,懷疑我給你送的什麼毒隻果。」
江南跟著笑起來︰「他那個人看著講究,這個不能吃那個不能吃,其實就是事多。不過吃點心他從來不管我。有的時候,他也會買回來讓我當零食吃。」
離正揚眸內流光一閃,說;「其實南風是為了你好,怕你大大咧咧的吃壞肚子。畢竟你茁壯的長成這麼大也不容易。」
江南不好意思的笑笑,接著又點點頭︰「你不用替他說好話,我都知道。」
听到離正揚打電話說要送過來的時候,就已經望眼欲穿到流口水了,這會兒一拿到手里大快朵頤。吃到嘴里才滿足,想的就是這個味道,找啊找的都找不到,這會兒能吃到嘴里了,身心都是種滿足和愉悅。
發現離正揚很神奇,每次她情緒偏頗變故,他都跟變戲法似的,拿著這樣美味的甜點過來。人一吃飽心情就變得格外好,什麼煩惱通通拋到腦後。
吃了一會兒,問他︰「你這些到底是在哪家店里買的啊?我怎麼都找不到呢。」
離正揚修長的指悠閑的轉著手里的杯子。
「不是店里買的,是朋友自己做的。從國外回來的一對夫婦,對做點心很有研究。什麼時候想吃了,讓南風跟我說一聲,托人送過來很方便的,都是極好的朋友。」
江南了然,難道大半個城的甜品店都試過了,仍是找不到。
江南雖然瘦了,卻實實在在的比以前能吃了。比上一次吃得還多,只看樣子就覺得十分美味。
離正揚把水遞給她,時不時囑咐︰「慢點兒吃。」
江南跟離正揚其實也不是特別特別的熟悉,這個男人平時搭眼一瞧就有模有樣,跟黃宇那種自來能侃紈褲公子哥還不一樣。不過他是幾個人里面最溫潤的,面對面坐著,即便不了解,也不是每一會兒都有話講,卻自在到不會冷場。
離正揚便是這樣的感覺,覺得午後的時光靜好,什麼都不做不想,只這樣靜靜的坐著,卻能安逸進心坎里。
半晌,漫不經心的問她︰「南風的妹妹來了,听說你們見過了?」
江南咽下一口,努了下鼻子。
「甭提了,薄南風的妹妹比薄南風還要難纏,一見面,我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呢,她就潑我一臉水。」
離正揚打量她的神色,發現說起來的時候很輕松,不像特別放在心上。
怎麼會不放在心上?事過當場也是氣得半死不活,不過後來確實是被薄南風給安撫了,自己也想得很明白,薄南風說的句句在理。她就是驚怔得亂了方寸,那個時候有很多種回擊的法子的,弱到那種程度她真該找面牆撞死。難為她在江湖上混了這麼多年。
江南實話實說︰「昨天氣得要命,選中的婚紗都退了,照片也不想拍了,直接從‘麗飛揚’回家了。後來想一想,何必呢。這個年紀了,被小姑娘氣得失了風度,想想都很狼狽。」
離正揚淡淡說︰「那也沒有什麼,蘇瑞我也是昨天才見到,一個陌生人忽然沖到面前說話,任誰都不能那麼快反應。」由其蘇瑞對薄南風是那種情愫,他听到的時候也驚了下。
江南喝了一口水順氣,贊同他的話︰「沒錯,實在沒想到。」
離正揚挑了挑眉︰「現在沒事了?」
「嗯,沒事了,起碼不生氣了。」她抬起頭,誠實得讓人想不到,煞有介事的說︰「不過我在想,要用什麼法子報復她,總不能任她踩到腳底下就算了,何況我也不是個粉飾太平的女人。」
離正揚笑了下,饒富興致︰「想到了嗎?」
江南搖頭︰「沒呢。」
離正揚提醒她︰「那你可得快點兒,听阮天明說,昨天蘇瑞潑你一杯,把南風氣壞了,借了我酒店的房間鎖了一天,晚上還是帶著濃硫酸過去的。走後讓人送了吃的,又鎖起來了,今天說要把她送走。」
江南驚訝的睜大眼。竟有這種事,薄南風一個字都沒跟她提,搞這麼大。
斟酌著︰「那我真是得快點兒了。」
回家的時候給薄南風打電話,問他在哪里。
那一時薄南風,蘇瑞,阮天明才到機場。
一路上蘇瑞悶著頭不說話,薄南風做到這一步太無情了,分明是想硬性將她潛送回去。
竟把她當犯人待。
薄南風去一邊接電話,說︰「在機場呢,怎麼了老婆?」
江南直接問他︰「你要把蘇瑞送走?」
「要不然呢?留她在這里給你添堵,然後你再讓我跪搓衣板?」
提起這個事了,江南也很郁悶,沒想到他會真跪,連她都不可思議。本來以為他會討價還價的,而且以江南的功力自然爭不過他,最後定是要順理成章的跪不成。而他竟無聲無息的跪下了,又不說跟她求饒,江南沒有台階下,心疼得要命。昨晚他回家後,她看了一眼,皮薄肉女敕的,膝蓋已經變色了。
問他︰「疼不疼?」
薄南風笑得眼光燦爛︰「強身健體,很舒服,疼什麼疼,睡覺!」
江南哼哼︰「不願意跪,當時你怎麼不說?還有,蘇瑞怎麼也是你妹妹啊,請來吃頓飯再送走吧。否則這麼冷硬,鬧得又這麼僵,你們以後還怎麼相處?」
薄南風跟蘇瑞以前怎麼處,以後還怎麼處,但不敢保證蘇瑞也會那樣。
偏首看了一眼,知道蘇瑞有氣,很且氣得不輕。否則以她那個性情不會一路上不聲不響,連一句尖銳的話都不說,順從得太反常規了。
想了一下︰「也好。」
真要將人這麼送回去,一點兒緩和的余地沒有,只怕會激起蘇瑞其他的負面情緒。他是急不可耐的想把人打發,但理智又告訴他,太過強硬的對待蘇瑞,沒什麼好。
掛掉電話走過看,看了蘇瑞一眼︰「不想走就留下吧,今晚我和你嫂子請你吃飯。」
蘇瑞靜靜的抬眸,昨天被囚了那麼一天,狀態不是很好,再加上一晚上沒睡,整張臉非常憔悴。連妝都沒有花,還是昨天殘余的,早就暈花一片。默不作聲的看著薄南風,良久︰「我知道你對旁人是種什麼手段,但我沒想到,你也會這麼對我,我以為我在你眼里是不同的。」
薄南風按了一下眉骨,懶洋洋的︰「蘇瑞,你怎麼還是想不明白。我這樣對你就是不同,你本來就不屬于這里,我把你送回去是正當應該的。我只怕你呆久了,會將自己毀掉。」
她怎麼不明白,他已經說得這樣明確。她不是不屬于這個城市,任何人對于任何城市而言都是游子。她真正不屬于的,是一個叫做‘薄南風和江南的城’,所以薄南風才要把她送走。而且蘇瑞也料到了,非是等她徹底回心轉意的那一天,薄南風不會讓她再過來,即便真的過來,也不會有機會靠近江南。她能想象出四處是網,說不準哪里就有監視。
薄南風擔心她著了魔,想去摧毀那座城,傷人傷已,讓他們連最初都回不去。他這樣,就已經是對她最細致入微的考慮。
她說他冷情又無情無義,可她又知道他不是那樣,所以喜歡了就沒法再放開。
蘇瑞心中彌漫著淒涼,話都說不出,酸酸的只想掉眼淚。
這就是薄南風,干脆得那麼絕情。什麼事他都能一眼看穿,所以哪一種是最好的,他看得到,別人卻不見得就看得到。他說得最好,蘇瑞卻實在難以承受。或許人總是如此,非在墜入萬丈深淵的時候才會想,我怎麼就不知道懸崖勒馬?一晌貪歡的念頭很可怕,根本停不下。
阮天明有些看不下去,感情實在是種傷人的東西。
勸兩人︰「是去搭飛機,還是返回去。」
薄南風扔掉手里的煙。
「回去,晚上跟江南一起吃飯。」
他這老婆沒有別的,就是該聰明的時候聰明,該傻的時候傻,火候總是掌握著恰到好處。律師不是白當的,對世事的認知敏銳得也實在可以。他想到的,她也想到了。而且他猜江南這樣實質上是在顧全他,怕他在蘇家那邊沒法做人,畢竟是寄人籬下的養子。
只是她做了,也不會說出來。
當晚地點是江南安排的,就在離正揚名下的酒店。
離正揚走的時候已經跟她協調好了,一回去就安排此事,等他們過去的時候,可以直接用餐。
其實離正氣很好奇,江南如何那麼篤定薄南風會把人帶回來。
江南只說︰「畢竟兄妹一場,送走的不是時候。」估計薄南風的心里也不痛快,即便是朋友,非得這樣對待心里一定都會愧疚,何況他說過,蘇瑞是個值當他感激的人。想來這些年在蘇家,蘇瑞沒少照顧他。
薄南風不過是太顧及她的感受而已,而江南覺得,自已又不是個易碎的玻璃瓶,沒必要他這樣時時小心意意的護著,時間久了哪個男人都會累。況且不過跟一個二十來歲的女人對陣,卻要拉上自己的男人護在前頭,也是夾在中間,這樣子的左右為難。
蘇瑞不想這樣破敗的出場,她和江南這個女人這一輩子都是敵人,所以輸什麼不能輸氣場。返回之後先去下榻的酒店收拾。
薄南風回家接上江南。
江南已經打扮好了,化了比平時略重的桃花妝,細膩如瓷的臉頰顯得格外有光彩,襯得五官異常精致。而衣服穿得簡單,一件乳白色及膝短裙,光滑厚實的錦緞面料,簡潔大方到沒有一絲累贅的裝飾。只在及胳膊肘兒的裙口處嵌了細碎的鑽石。黑絲襪,同色高跟鞋,明灩又純淨。
連手腕和頭發這樣的小細節這次也沒有忽略,立體滿鑽的寬手鐲和發卡,都是大氣的歐美風,簡潔又時尚。
薄南風推門進來,抬眼看到,足足怔了幾秒,定定的看著她沒說話。雖然這一張臉看得習慣了,每日同床共枕的女人。可是那一剎那還是覺出不同來,像冰天雪地中的一株蓮。那是種相當矛盾的感觸,覺得她跟往日不同,又覺得那就是江南才有的氣質,所以只是驚灩,沒有不可思議。
薄南風方覺得,為什麼會被她吸引。美人他見得多了,可這樣美的,只有江南自己。
江南見他進來,拾起長外套搭在手腕上,問他︰「現在就走?」
薄南風終于不再發傻,踢了鞋子進來,扔下車鑰匙一伸手把人拉到懷里就要親。
江南偏過首,硬是不允。
「你別踫我,一踫妝就花了。」
薄南風手掌用力,扣緊她的後腦勺,不管不顧的吻上去,扎實深長,竟還是個法式熱吻,就差溫度燒上來,當場就把後續的事也做了,在這里要她。
江南氣疾敗壞,覺得他可真是瘋了。
掙扎著推開他,氣喘吁吁︰「薄南風,你故意的吧?你要把我的妝弄花了,討厭死了。」
薄南風眯著眼楮看她,伸手拉她又要往懷里帶,沉著嗓音說;「就是不想讓你這個樣子出門,化得跟妖精似的給誰看呢?要是喜歡化,在家的時候化了給我看。去洗了!」
江南瞠目結舌的看他,就是不動彈。又來了,薄南風時而就會像這樣的發神精。而且他有個習慣,說話半真半假,有的時候江南很難分得清。之前本來覺得挺好看的,經他這麼一說,心里也有些沒底了,畢竟以前不太化這種妝,怕自己不能很好駕馭。
知道蘇瑞那種女人都是站在潮流前線的,她是沒法比。畫虎不成反類犬,豈不得不償失。
捧著他的臉,讓他直視自己,就想听一句真話。
「薄南風,你老實告訴我,真的不好看麼?」
薄南風目光灼灼的將她望著,哪里是不好看,簡直太好看了。他覺得從沒哪個女人給過他這樣的驚灩,無論是一張看過多少次的臉,看一眼,還是有心跳加速的感覺。
撇了撇嘴︰「好看,本來長得就好看。你這樣出門,我不喜歡。」
江南捧著他的臉沒放開,半晌,「撲哧」一聲笑起來。原來是他吃醋,自己帶著那張臉天天出門,她還不放心呢,可也沒說不讓他出門了。可他倒好,這些小事都耿耿于懷。
薄南風冷臉,捏起她的下巴︰「你笑話我!」
江南笑得更歡,良久,止住笑,很認真的說;「本來我也不喜歡這樣的妝,第一次化還很不適應,還是洗了化個淡的吧。」
薄南風拉住她︰「這次算了,以後不要再化了。」修指挑起她的額發︰「化很長時間吧?」
江南誠實的點點頭︰「可不短,快兩個小時了,不是怕給你丟臉麼。」
「丟什麼臉,天天都很長臉。」推開她︰「你等我一下,去洗個澡換身衣服,幫我的黑襯衣搭條領帶。」
江南去臥室里給他準備西裝和領帶,去那樣的場合穿得不倫不類太不像話。
林樂將車開得很慢,事實上心中還有顧及,猶豫著要不要在到達之前調頭返回去。
這種感覺相當于人在河邊行走,灼熱的夏,全身滿是油膩的汗,對滿河的清水已經十分渴求向望。又懼怕河水太深,這樣一腳踏入就再也上不來了。
林樂不是一點兒理智都沒有,畢竟宋佳佳此刻擁有的那些珠光寶氣對她實在太俱誘惑。
包里的手機一下響起來。
林樂嚇了一跳,伸手模出來。
是宋佳佳打來的,聲音溫柔友好︰「樂樂,往這里走了嗎?」
林樂慢半拍的「啊」了聲,說︰「快到了。」
「那好,我去門口接你。」
一到門口,有專門人員過來幫她泊車。
林樂老遠看到宋佳佳,穿著單薄大方,是一個知名品牌本季的新品,林樂在雜志上看到過,記得價錢也很驚人。
宋佳佳已經笑著走過來挽上她的胳膊︰「還以為你不來了呢。」
林樂笑笑︰「怎麼可能不來,昨天都跟你約好了。還要把昨天你替我還的那兩千塊給你。」如果不是這件事,心中也不會這麼斬釘截鐵又篤定。連兩千塊都快拿不出了,幾張卡全部翻出來,不過剛好湊齊,再多一點也還不起。
她現在算是山窮水盡了,又不好張口沖爸媽要,一直都是打腫臉沖胖子,到底多難過,也只有自己最知道。
宋佳佳反應了一下,仿才想起。
「啊,原來是那兩千塊啊,我都沒放在心上。別還了,我們又不是外人,干嘛跟我見外。」
又問她︰「以前來過嗎?」
林樂搖頭︰「沒來過。」只在外面看到過,怎麼可能到這里來,據說全是天價消費,名流權貴才會出入的場所,平常人哪敢到這里消遣。
而且這個大富豪說出來有點兒說頭,市面上據說做的都是正經生意,跟一般的娛樂場所無異,只是更富麗堂皇,消費也更高一些。但百姓私下里卻不這樣說,覺得里面肯定有文章,一直合法經營,只能說背後的大老板關系硬。
林樂四處打量,覺得自己的眼楮都要不夠了。從沒見過這樣的場子,富麗得跟宮殿一般。就連光滑的地面,都能清析照出人的影子,四周每一個角落,都透著奢華與高雅。連帶進出的男子,即便相攜也是翩翩,跟她想象中的交際場合完全不一樣。
宋佳佳一臉淡笑的看她的反應,沒說話,一直把她帶進電梯。
才說︰「我們去上面坐,正好我今晚有朋友,一起去喝一杯吧。」
「朋友?」林樂驚了一下︰「原來你有朋友,要知道這樣,我就改天再來了。不會耽誤你的事吧?」
宋佳佳至始拉著她的手,掌心溫溫的,跟臉上的笑容如出一轍︰「耽誤什麼事啊,帶個姐妹他們也不會說什麼。其實跟你說吧,也不算朋友,說是客人更準確一些,我的工作就是這個。」
林樂被帶進去了,才知道宋佳佳所謂的工作就是陪人喝酒聊天。
不出所料,也沒什麼意外,畢竟來之前也都料想過。甚至暗中琢磨了一下性質,估計就是人們常說的坐台小姐。
原來進去的時候心情還很忐忑,可見到宋佳佳說的那位客人之後,稍稍安下心來。男子西裝革履,太有風度了,跟她想象中的那些男人完全不一樣。
見人進來,紳士的點了點頭,請宋佳佳和林樂坐下。
宋佳佳拉著林樂的手坐到一側的沙發上,跟男子介紹︰「這是我的一個好姐妹,今天過來找我玩,就一起帶過來了。」
男子禮貌的跟她打招呼︰「林小姐,你好。」
林樂受寵若驚,心里樂了一下,就男子說話那一下,她就感覺自己不排斥。深淺太適宜,半點兒熱切都沒看到,反倒尊貴入骨。就猜想眼前的人絕對大有來頭,肯定極有身價。
宋佳佳很周到的幫客人和林樂倒滿酒,然後坐回去,幾個人都是一邊飲一邊閑聊。
主要是宋佳佳說,講一些小笑話,或者說些熱門話題,男子時而點點頭,跟著議論一句。話不多,嘴角若有似無的微笑。
有的時候低頭傳一下短信,看出公務繁忙,即便休閑的時間也要順手打理。
氛圍一直很好。
男子時而也會同林樂交談兩句,哪個都不冷落。
林樂漸漸放松下來,話也多了起來,她帶動起氣氛可是很有一套。以前密友們在一起,也常這麼漫無目地的聊。說起話來引得兩人都跟著笑,聊得十分開心。不
不知不覺兩個小時就過去了,竟像渾然不覺,男子抬腕看表,彬彬有禮的站起身。
「今天跟兩們聊得很開心,謝謝幫我打發閑暇的時間。」然後掏出現金算做小費。
宋佳佳大方的接過來,道過謝意送男子出去。
林樂一直看著,松口氣,卻又像異常激動,連拳頭都握緊。
宋佳佳很快返回來,把一沓鈔票給林樂︰「這些給你,沒想到你這麼會熱場子,看,把客人哄得多開心,他走的時候還夸你了呢。說你伶牙利齒,很會說話。」
林樂看了一眼,那一沓可不少,足有幾千塊。推托︰「不行,我不能要,這是給你的。」
宋佳佳拉過她的手,硬是塞了進去。
「哎呀,你就別跟我客氣了,我有呢,無論客人給不給小費,我都是有薪水加提成的,一個月也有幾萬塊。」她說得很輕松,真像不將這些放在眼里,只說︰「你快收起來吧,本來就是給我們兩個的,今晚表現比我還好呢。你拿著,以後咱們兩個一起吃飯,到時候你付錢總行了吧。」
林樂這才勉強收起來。實則心里就已經長了草,微風一吹,就似要長成擎蒼之勢。問她︰「你們每天就做這樣的工作麼?客人都是這樣的?」
宋佳佳笑了下︰「客人肯定一人一個樣,不過舉止風度上差不到哪兒去。你也能看出來,來這里消費的都是有錢人,上流社會的人,我們是不認識,其實個個很有身價。他們在這里都辦卡,每天出入的基本都是會員,想想也都知道,肯定不會做太出格的事,臉面在那里擺著呢。主要也是這里長期形成的氛圍使然,業界精英,每天工作生活的壓力很大,人往往會這樣,跟越是熟悉或者了解的人聊天反倒得不到放松。于是他們就會過來,什麼都不做,只是找人喝喝酒,聊聊天,隨意的說,也可以發發牢騷,說說他們生活或者工作中的不愉快。我們只要當好听眾,時不時安慰一下,就是本職工作了,其實很簡單。」
宋佳佳說得很詳細,大有介紹她來這里的意思。刻意帶她四處參觀了一下,娛樂設施實在太齊全了,簡直就是一個奢華的帝國。
人也看著非常友好,宋佳佳人緣不錯,常有人跟她打招呼,親熱的叫她「佳佳」,看到林樂,還問她;「帶朋友過來的?」
宋佳佳就跟他們介紹︰「這是我從小到大最好的朋友,林樂。」
林樂被滿室的堂皇灼得睜不開眼,就似一個貧民窟里的姑娘進了皇宮,掂著破舊的裙衫,舉手投足間都是無措。跟宋佳佳一比,在氣質上就像差了一截,而她就像那個從塵土中扒出來的,一身的土腥氣讓自己作嘔。
入目皆是繁華,每一個過往的人都風度翩翩,連一個喝醉了稍遜風度的都沒有。
宋佳佳有意無意的說道;「我覺得一個月拿幾萬塊的工資對我的誘惑力還不是特別大,掌握語言技巧把客人哄開心了,一個晚上光小費就能拿幾萬塊,比工資多太多倍。而且自打我來,從不記得哪個客人離開的時候是沒給過小費的。」
林樂心中已經開始數算,腦子不夠用了,覺得是天文數字,一年可以賺多少?以前想都沒想過。難怪宋佳佳平時出手大方,似根本不將錢放在眼里,原來掙得也是容易。
轉首問她︰「是什麼人都能來麼?」要是那樣,賺起錢來是不是太過容易了?天下會有這樣的好事?
宋佳佳搖頭笑笑︰「當然不是,對于這里招聘的員工,標準是很高的,無論氣質,長相,身高還是談吐都要經過細致考核。有的人可以去當空姐,而大富豪卻不一定會要她。其實我這個條件一開始也是進不來的,是托了一個朋友介紹,她跟這里的領班認識,才給了我一次機會。即便進來了,也不是馬上就能上崗,還要經過各種培訓,無論你的整體形象,還是說話技巧,都要經過嚴格培訓,畢竟這里每一個人代表的都是大富豪的形象。」
這一點要樂倒不懷疑,所以才有自卑的感覺,覺得自己土到快要成了原始人。本來她走到街上也算個美女,跟他們一比,就像是有了貴族和平民之分。
她不否認自己的心理漸漸扭曲,越發看重身價利益這些浮華的東西,向往耀眼奪目的,就像珠寶,就像金錢,就像地位,就像薄南風……
那些美好的事物如今不知怎麼,就像是淬了罌粟的毒,不知何時染上的,卻戒也戒不掉。
林樂將車窗全部打開,夜風不可思議的全部灌進來,吹得她像一片紙,險些要飛出去,于是緊緊握住方向盤。
不知怎麼了,頭腦中都是歡聲笑語,很大聲,那麼多人的,好紛亂。
她曾經揮舞著絲巾一路高歌︰「我是窮人我怕誰,讓所有的有錢人都見鬼去吧……」
太多人附和著笑,有宋林愛的,有江南的,還有孫青的。
她和孫青以及宋林愛勾肩搭背,唱一首豪放的歌,歌詞記不清了,只有旋律。
江南在開車,笑得很大聲,跟著一起唱。
那一次是她遇到了刁鑽的女客人,確切點兒說是個面目可僧,不可一世的富婆,不把人放在眼里,百般刁難之後,還向領導投訴她。忍不下那口氣,一下班就呼朋喚友去喝酒,狠狠的鄙視了這天下所有的有錢人。
林樂沒有喝酒,卻覺得自己醉了,風吹進眼楮里,溫度差太大,颼出好多的淚。
她覺得,自己這是要告別一種生活了,永遠。
當晚勉不了要去買醉。
薄南風和江南出門的時候給阮天明打電話,讓他把蘇瑞送過去。
當晚薄南風穿一身銀灰色西裝,黑色硬領襯衣,領帶是江南幫他選的顏色。
踮起腳尖前後都看過,然後幫他板板整整的系好。薄南風站著不動,稍稍的鉤著頭,雙手纏在她的腰上。每次他早上出門要穿西裝的時候,江南都會如此。這樣平凡的細碎,卻讓江南覺得無比溫馨。
瞪了他一眼,吵著︰「不公平啊,連個妝你都不讓我化,自己卻打扮得人模狗樣。」
薄南風笑︰「兩口子有什麼好攀的,誰不讓你化了,這不是沒洗掉麼。再說我平時不也是這麼穿。」
他是衣服架子,裹一塊布上去只怕都要效果驚人。江南想了想也是,總不能讓他不穿衣服,或者穿得破破爛爛的出門吧。
蘇瑞先到一步,阮天明一直把她送到座位上。
其實是怕她找不到,而他正好又跟這里的經理熟悉。
而蘇瑞今天剛好心里堵著氣,就陰陽怪氣的撒到他的身上。
帶一絲諷刺的說;「把我送來了,你還有什麼不放心?怕我跑了麼?真把我當犯人了是不是?」
阮天明無奈的笑笑︰「蘇大小姐,你想太多了。得了,你等著吧。」
沒多久薄南風和江南便進來了。
本來從蘇瑞那個角度看過去,最先看到的只是薄南風,遲疑怎麼是他一個人過來。下一秒,江南便從他的身後錯出身來,燈光下那一臉燦然的桃花妝,活靈活現,像開在三月的早春里。蘇瑞驟然眯緊眸子,看清他們緊緊相連的一只手,江南正被薄南風牽著。而她那一臉明媚如花,竟像是開在薄南風的臉上。亦或者說,蘇瑞一直覺得薄南風好看得不太像話,臉上像開著一束桃花,而那枝讓她神魂顛倒的桃花,此刻卻又像在江南的臉上看到。她心底生起一種奇異錯覺,這兩個人竟像是隱隱重合的。
莫非這是人們常說的夫妻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