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南風的聲音本來很輕,但就是這一句,蘇瑞還是好死不死的听到了。真是問進了她的心里去,轉而自嘲的笑,她說什麼來著。果然件件順他的意。蘇瑞倒想知道,是他真能猜中她的心思,還是本就希望如此?!
別過頭,不讓他看到她眼中的晶亮。幾乎是咬牙切齒的說︰「恨,這世上我最恨你了。」
薄南風走近來,窗子大開著,吹起他略微長長的發,松松散散的,隱隱閃著光澤。
蘇瑞瞥見他一個側臉,冷硬的線條,俊美又涼薄。他這個樣子她是早就知道的,連帶他的性情,一切都心知肚名。
須臾,薄南風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捉住她一點兒眼風。帶著苦楚的,淡淡說︰「我一直想得很明白,這世上沒有十全十美的事。不能既不欠你的,又不辜負我愛的,太多這種權衡利弊的時刻出現,而人的選擇卻往往只有一個。至于其他人看不看得開,那是別人的事,我從不強求,正如我不強求你會懂我。如果你恨,我只能任你去恨。一個人一生要遇到太多的人,總不能面面俱到到讓每個人都無可挑剔,那樣的人便不是個人。我薄南風不是聖人,有人狠狠的辜負傷害過我,而我又反過頭來再去辜負傷害別人。似乎每個人都是以此來達到能量的守橫,我也不例外。縱然有些東西還不清,我也認了。所以,蘇瑞,你要恨就狠狠恨,我不奢望你我有冰釋前嫌的一天。我們都是眼里不揉砂的人,你恨我,我也恨你。」他轉過頭,眼望蒼穹,聲音卻很輕︰「我只是希望你別將自己毀掉。」
這是蘇瑞此生听過的,最最悲情的逆耳忠言,從薄南風的嘴里說出來,像刀子一樣直捅心口,鋒利得讓人忘了疼。
她這一生見過的最坦率的男人非薄南風莫屬,連一句哄人的話都不會說,即便是傷人的話也說得掏心置肺,讓听著的人又痛又爽快。
說不出是哭是笑,質問他︰「你今天跑來跟我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從此恩斷義絕了是不是?你來就是為了跟我撇清關系的麼?」蘇瑞聲音越來越大,最後咆哮起來。她早知道薄南風殘忍,卻不想竟這樣殘忍。她最怕的就是這一天,可這一天還是來了。難道薄南風不知道激怒她會有什麼樣的後果麼?還是他為愛已經沖暈了頭腦,對一切都無所畏懼?
薄南風低頭看她,深秋時節,即便酒店的客房很暖,窗外的冷風吹進來,蘇瑞那樣光著腳站在地毯上還是顯出違和。薄南風看了一眼,去拿鞋子。
蘇瑞想要的答案得不到,卻又像已經明明白白的拿到了,所以倍感絕望,一動不動的站在那里,心口窒息一般的疼起來。
薄南風找到鞋子又過來伸手拉她,蘇瑞靈魂被抽空,玩偶一樣木訥的伸他拽過去,然後被按到沙發上坐好。薄南風蹲下來,開始給她穿鞋子。
「以後天冷了,不能再光著腳站在地上。」
蘇瑞默然的坐在沙發上盯緊他一雙手,手指白皙而修長,動作起來也是溫柔又貼心。但是蘇瑞卻看得很難過,一點兒沒有被關愛的溫暖。反倒眼淚大顆大顆的往下掉,一滴一滴砸到腿上,有燙人的溫度。她知道這是薄南風最後一次對她好,從此以後,他們是陌路,是某人,只是再沒了以往為所欲為的交情與縱容。蘇瑞不過任了一次性,竟然半壁江山都失去。說起來,不是江山沒坐穩,只是易崩塌。再或者是座高山不假,卻不是她蘇瑞的靠山。
一下把腳收回來,用淚眼婆娑的大眼狠狠瞪著他︰「薄南風,你欠我的是命,不是想不還就不還的。」
大富豪是什麼地方?怎樣的富麗堂皇不說,不是說來就來,說走就能走的。
現在的林樂除了屈辱和難堪實在不知自己還能有什麼感觸,至于對宋佳佳的恨,已經深邃到快要麻木不仁,知道是再找不到她人了,也知道她是受人所托。幕後一定有一只推手,借著宋佳佳的手把她推入萬劫不復的深淵里來。
想過報案,跟家里人說,或索性不來,再不受他們的牽制,最後又覺得沒哪一樣行得通,想難為她的人陰雲一般隱在迷霧里,更像一群亡命之徒。她不知道他們會將事情做到哪一步。而且有他懼怕的東西在他們手中攥著,如果真的泄露出去,不僅她沒法做人,連她的家人都要跟著一輩子抬不起頭。
林樂想過種種,最後含著淚決心壓下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至于對江南的怨念,這一輩子都沒法平息了。
一晚上沒回家,昨晚遇到一個醉漢,包了全場,幾個像她一樣的女人陪酒陪到大半夜,還要被人上下齊手,如今胃里仍舊翻騰不息,走起路來一雙腿軟棉無力。
心里泛起絕望,什麼鑽石男,金龜婿,通通都是騙人的,這里的確不乏有錢人,卻個頂個的是變態,哪有一個真心的把她們當女人看。
走不動了,正好包里的電話響起來,扶著牆站定後接听。
是林母打來的,問她︰「怎麼一夜沒回來?」
林樂自然不會實話實說,編了借口說︰「昨晚跟客戶喝酒喝多了,就直接在酒店住下來。」
林母還是不太放心,問她︰「真是這樣?」
林樂忽然異常煩燥起來。
聲音提高一個分貝︰「不是這樣是哪樣?我不是跟你說了麼,以後這些事你就別問了。」林樂握著電話手軟,眼淚 里啪啦往下掉,太悲情了,覺得自己簡直像一只落破的狗。
林母也發現林樂近來的火氣越來越大,看她的反常,就擔心︰「樂樂,你是不是交了男朋友了?」年輕人在一起難免不懂謙讓,時而發生踫撞都是常有的事。
林樂草草的說了句︰「媽,你想多了,我馬上就回有了。」接著掛掉電話。
看到有人自一端的包間里走出來,背影修長而熟悉,邊打電話邊往電梯上走。
林樂恍了一下神,立刻認出那是黃宇,一起面對面的喝過東西,自然不難認出。只听他說︰「我這會兒在大富豪呢,今天我回公司把事情處理完,明天女王出院,我再過去。」
林樂本來悲傷至極,一听到黃宇口中提到的「女王」剎時間怒火中燒。江南太不是人了,總算朋友一場,就算後來她背叛了友情覬覦薄南風,她也不用狠到將她逼到這個悲慘污穢的境遇。而她竟然高高在上,接受所有男人的膜拜,稱她一聲女王。林樂像驀然挨了一棒,看清一個事實,這一切的屈辱不堪果然都是江南一手造成的,而黃宇定然是她的幫凶。
她瘋了一樣的沖上去,而電梯門已經嚴絲合縫的關緊,顯示的數字緩緩向下。
她使勁的去按上面的開關,急得哭出聲,喉嚨里都像哽了一口鮮血,最後想起來,黃宇在電話里說,江南還在醫院。她直接從樓梯下去,瘋了一樣的往醫院跑。
有些帳跟江南一定是要算清的,江南她實在欺人太甚!
車子一路橫沖直闖的開到醫院,去到住院部打听江南的病房所在。
紀夢溪停下車子,下來時跟林樂打了照面,只是林樂神色慌張急迫,並沒有看到他,直接往住院部去了。
等他提著東西上來的時候,林樂已經在病房里大吵大鬧。
出其不意到江南都以為她瘋了,時至今日的林樂風度全無,也不比以前大大咧咧的那樣丈儀豪爽,江南盯著她那副扭曲的嘴臉,失望至極,做了那麼多年的朋友,由心的不想看低她,可是沒有辦法。
林樂奪門而入,張口便質問︰「江南,這一切的事都是你做的對不對?是你讓黃宇利用宋佳佳來欺騙我。整天裝得跟不食人間煙火的聖女一樣,原來你才是最卑鄙無恥的女人。沒想到你會狠毒到用這種法子報復我。我以前真是看錯了你。」
江南頭疼,太陽穴突突的跳。這一段時間狀況百出,而實際上她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有些無奈的︰「林樂,這里是醫院,你一來就這樣大吵大鬧的合適麼?你有什麼事不能好好說,到底因為什麼值當你跟瘋了一樣來這里大吼大叫,你總得說出個所以然來吧。」
林樂認準了江南這是在裝模作樣,實則不就是不想認帳。
早已氣惱得失去理智,幾日來受到的羞辱,連同那些不堪的畫面電影膠片一樣徐徐在頭腦中放映而過。眼眶紅透,既然她不承認,她也不想多說什麼。有怨報怨,有仇報仇,本來對江南就是一腔怒火和忌憚,正借著這個頭腦發熱的時候撕打上來。
名副其實的突發狀況,江南怔了下,林樂已經對她發起攻勢。嘴里嚷罵著︰「我現在這樣你該滿意了吧,看看全世界的男人都被你給迷惑住了,就我林樂成了下賤的女人。江南,原來你才是那個最邪惡的人,太可怕了。活該蘇瑞弄掉你肚子里的孩子,這一切都是你自己找來的,報應。」先動手的人是她,滿月復經綸道理的人也是她。
江南這副小身板跟林樂是沒法比,沒她高,也不如她敦實,而林樂又是蓄意作亂,被嫉妒或者氣憤沖昏頭的女人很可怕。連江南也發現林樂的手勁大的不得了,一下將她按到床上幾乎不能反抗,眼睜睜的看著她那只揚起的手就要劈頭蓋臉的打下來,下意識閉緊雙眼。
沒等來料想中的疼痛,只听林樂一聲痛呼︰「啊!」鉗制住她的力道也隨之松開。
江南睜開眼,就看到紀夢溪一只手緊緊攥著林樂的手腕將她拖起來,下一秒輕輕一甩,林樂便已跌了出去。
紀夢溪沒想到她是來這里作亂的,自打上一次想明白那件事之後,紀夢溪對林樂這個女人可以說是厭惡至極。任誰遇到這樣的朋友,只怕都要是此生最大的不幸。但顧不上管這些陳年舊事,紀夢溪以對語言獨有的敏銳,早在她的話里听出問題。敏感的問出來︰「你剛剛說的是哪個蘇瑞?」本也不相信世上竟有這麼巧合的事,她說的蘇瑞和他近來才認識的會是同一個人。但許多信息已經在頭腦中整合。想起那日在機場踫到蘇瑞,看到的那個車的輪廓就像是林樂的,之前在停車場瞄到一眼。
而且蘇瑞在S城這些天,兩人一起喝過酒,酒到忠腸處,听起蘇瑞調侃自己的惆悵,就說過自己喜歡的人馬上要跟別人結婚了。那時候想起自己也有這樣的苦觸,並也在苦苦的煎熬著,竟像是同是天涯淪落人。以他對蘇瑞的觀察,是心有不甘,會做出什麼傷害別人的事,也沒什麼不可思義。
紀夢溪一問出來,連江南也一同反應。
至于她婚禮上發生的事,並沒有幾個人知道是蘇瑞所為。甚至連江爸爸江媽媽,以及離正揚黃宇他們都不知道。而林樂一個不在現場的人怎麼會知道?她又是怎麼認識蘇瑞的?
林樂恍了一下神,意識到自己說錯話。拿來起包要走。
江南過來拉住她︰「林樂,你別走,你把話說清楚了,你是怎麼知道蘇瑞的?我懷孕的事是不是你告訴蘇瑞的。」否則便想不出蘇瑞是哪里得來的消息,畢竟薄南風有意掩著。
江南嚴厲起來,也是目光耿直尖銳,如利劍一般讓人不敢直視,只怕說一句肯定的話,就會萬劫不復那般。
林樂眼神閃爍,不再像之前那麼理直氣壯,畢竟是個孩子,就算沒有生出來,但也是一條人命。江南肯定十分在乎,如果讓她知道真是她告訴蘇瑞,並且從中蠱惑。江南一定會將這筆帳算到她的頭上,把她當作殺人凶手一樣對待。
努力掙開江南的手,不等她再問,逃也似的出了門。
而江南心中迷亂,其實那個答案已在肺腑中來來去去的徘徊,早在看到林樂的眼神時就已呼之欲出,只是不敢相信,林樂真如薄南風風所說,墜入魔道中毒頗深,拉都拉不回了,只能離她遠遠的。
紀夢溪難過又愧疚,不想自己認識的蘇瑞,竟是傷害江南的人,而她卻沒有極早的洞察出。
看她枉然的樣子,直接說︰「不用問,就是同她有關系,那天我從家里回來,在機場踫到蘇瑞,她那時盯著離開的車看就是林樂的。」
紀夢溪將前後發生的事跟她簡述。
而江南卻已恨起來,原本以為蘇瑞只是太愛了,愛得太深太切,那天看到她的時候難免心緒失控,忍不住對她出手。還想著,不能說痛下殺手那麼嚴重,只怕那一刻蘇瑞做了什麼,連她自己都不知道。人往往在關鍵的一點上腦中空白,畢竟江南想起跟蘇瑞坐在一起吃飯的時候,覺得她骨子里的一點兒帥性不像是假的。卻沒想到她這麼邪惡,原來早有預謀,之前踫面時的那些好,以及對薄南風的安撫,都是她的有意為之,假意安撫。痛定思痛,不過是為了等婚禮那一天的到來。
呵,為了害慘她,她蘇瑞還真是用心良苦,竟然在S城潛伏了這麼多天。而且還是和她昔日要好的朋友同流合污。
江南呆不下去了,拿起衣服出門。早上薄南風去送阮天明和蘇瑞,不知幾點的飛機,怕再遲一步兩人就要離開了。
也不知道追上去能干什麼,對于那樣的人質問兩句或唾罵幾聲有什麼用?都是不痛不癢的吧。分明都已經于事無補,可江南心中憋著一口氣,非是得站到蘇瑞面前,問一問她︰「你這樣還算個女人麼?還算個人麼?」就不怕風水輪流轉,哪一天報應到她的頭上去。
紀夢溪跟出來,問她︰「去哪兒?我送你。」
江南在臉上胡亂的抹了一把,吸著鼻子說︰「去酒店找蘇瑞。」
一路上紀夢溪將車子開得很快,江南一直坐在副駕駛上掉眼淚,這一次沒有哭出聲,就那樣無聲無息的默默掉淚。越是如此,紀夢溪越是心慌意亂,車速想慢都慢不下,闖了紅燈都置所未聞。江南尋常可不是這個哭法,像小孩子那樣咿呀咿呀的哭出聲,而且會哭很久。相反,真是心里難過,受了大委屈的時候反倒不會那樣哭。早在許多年前,紀夢溪就已掌握了這樣的規律,知道江南此刻心里定然異常難過。
握住方向盤的手一再再收緊,直到虎口一片青白。
江南眼望窗外,咬緊牙關努力吸氣,一直不讓自己哭出聲。
紀夢溪心疼得就要崩潰,扭頭看了一眼︰「難過就哭出來,別忍著。」
他話音將落,江南「哇」一嗓便哭了出來,有山雨欲崩之勢。
忍得實在太辛苦,所以撐不下去。懷疑自己是不是太傻,是不是太輕信于人?這些年的職場混下來,到底混出些什麼。不知道要給薄南風添多少羅亂。
「紀夢溪,你知道嗎,其實薄南風一直對蘇瑞有所防備,反倒是我,顧及許多,怕傷了他們一家人的和氣,也相信蘇瑞不會。倒是我一直勸說薄南風放下那些防備,沒想到人性卻是這個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