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政女王,我愛你 (133)等我

作者 ︰ 鏡未磨

阮天明坐在月光下沉默寡言,在一場無望的愛情角逐里他就是這麼被嫌棄的。可是,他不在乎。只怕每一個真心想愛的人,都不會在乎。

只身坐到天明。

等有電話打來的時候,手指僵硬,按了通話鍵。

聲音遲緩︰「南風,有事?」

薄南風不想多留下去,打算這兩天忙完這邊的事就直接回s城。很久沒一起喝酒了,便約上他。

「白天我陪老爺子出去,晚上一起喝酒怎麼樣?」

阮天明想也不想應下來︰「好,到時候我等你電話。」

薄南風從來不勸他,不要犯傻了,這世上的好女孩兒多的是,何必非她蘇瑞不可?!薄南風從不說這樣的話,沒有什麼傻不傻的,愛上一個人本來就是犯賤。什麼傻事都做得出,再多再珍貴的東西都能舍棄,自己受一點兒非人折磨又算得了什麼,哪怕把心掏出來喂食給她吃,也是願意的。就已經傻到這個份上了,還怎麼回頭是岸?

連他自己都這樣,又如何勸得了別人。便想,有時誰愛上誰可能真的是命中注定,就是這個命了,便別想著跟天意一爭到底。執著並義無反顧的愛下去,束手就擒罷了。

臨了只說︰「別在醫院傻呆著了,回家睡一覺,省著晚上續場子你撐不下來。」

阮天明笑了聲︰「放心,喝酒這種事,續一百回場子你薄南風也不及我。」

薄南風說︰「那就好。」

今天跟老爺子一起出門,安排很滿。起個大早,去打高爾夫。早點也在那邊吃了,見的都是老爺子的幾個老朋友,席間話語隨意又熱絡,即便大家都知道,老爺子還是有意無意的提及到薄南風是他的兒子。

听起來甚是熱切,父子連心到毫無芥蒂,羨煞旁人。誰不知道薄南風呼風喚雨的本事,蘇老爺子認了這麼一個義子,也算後繼有人了。

一個老者以茶代酒敬蘇老爺子一杯︰「世佷一表人才,又年少有為,老哥真是福氣。有了這麼一個好幫手,可不是清閑不少。誰不知道你老哥比以前更威風凜冽了,這道上的哪個敢不給你面子。」

蘇老爺子端起茶水,樂呵呵的看了薄南風一眼,對那人說︰「是啊,上天總算待我不薄,在我身體堪虞的時候,還能有南風陪在我身邊。本來以前沒什麼指望的,蘇瑞那一個毛丫頭,被我慣的又實在不像樣子,自打有了南風,這心總算著了地了。」

幾個人一干而盡,席間說說笑笑,竟說贊許的話。

薄南風坐在幾個長輩之間倒是沒怎麼說話,時不時點點頭,表示謙讓或認可。這樣的應酬實在談不上喜歡,都是些長袖善舞的人,哪一個看起來不是慈眉善目,動起手來可不這樣。即便是裊裊茶香,風味盎然,在薄南風看來,也掩不住一股子嗆鼻污濁的血腥氣。連他自己都如此,何況是這些行走江湖的老人。

扭頭看俱樂部外那一抹璀璨陽光,片刻失神,想象著這個時刻江南該去事務所上班了。

有人喚他︰「世佷也到了成家的年紀了,有沒有中意的人選?要是沒有,伯父倒認識幾個好姑娘。」

薄南風轉過頭來,悠悠晃動手里的杯子。只淡淡的笑︰「不急。」

蘇老爺子一邊接過話茬︰「甭給他介紹,現在的年輕人哪個定性早?還不到收心的時候,好姑娘也得辜負。咱們一把年紀了,不跟著趟這淌渾水。」

幾個人笑起來,很大聲,無盡爽朗。

「也是,也是,年少輕狂。別說是現在的年輕人,我們年輕的時候哪個不是這樣?」

一頓早餐就吃了近兩個小時,出來時已經是半晌午的時候了。

坐進車里蘇老爺子有幾分疲憊,覺得心髒不適,讓人拿出藥來吃上一顆。

薄南風坐在一旁幫他周到的遞水拿藥。

小小的一粒藥丸穿腸而下,下一秒,緊著握上薄南風的手。

眉眼間俱是慈色︰「南風啊,以後爸手下這些事就全都指望你了,不要讓我失望。」

薄南風直覺今天不只是打打球,吃吃飯,聊聊章,需得細細參透。

點點頭︰「你放心吧爸,我知道該怎麼做。」

蘇老爺子心滿意足,收回手又說︰「再去見見其他的幾個朋友,也有些時候沒聚一聚了,近段時間身子骨一直不好,也懶得動彈。正好你回來了,也讓他們見一見。」

司機發動車子向提前約定好的地點去。

薄南風跟蘇老爺子並排而坐,時不時話兩句家常,說些不大緊要的事,倒是面和心善。

可薄南風知道,潭水深千丈,看似平靜無波。只要輕輕的投一顆石子進去,就會激起波瀾四起,甚至浪千重。前一刻對他贊賞有佳的那些前輩們,轉首就可演變成嗜殺人命的鎖命人,圍追堵截,只怕比曾經逃亡的時候更難過。他若想好,可以很好。若想不好,就有可能變得極不好。薄南風這樣聰明的人,如何會參不透其中用意。

沒多久便抵達,三個人都已經到了。聚在包間里等候,見人進來,熱切的站起身。

跟蘇老爺子寒暄幾句,問過近況之後。轉首薄南風︰「好些日子沒見世佷了,上次問起來,听說不在京,去哪里高升了?」

薄南風笑道︰「四處跑一跑,在哪里都是混飯吃,沒什麼正事可做。」

其中一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年輕人麼,志在四方。不過我們倒是極看好你,是個有魄力的年輕人,將來必要成大器的。」

這句話倒是真的,沒半點兒恭維的意思。做他們這一行的許多時候也要講求個天賦,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殺伐果斷,快義恩仇。其實有許多門道和講究,而如今來看,薄南風絕對是入門神速的。否則那麼多層出不窮的後輩們,黑道太子爺的位置如何就讓他一下給坐穩當了。

「伯伯過獎了,南風不敢當。」

幾個人坐下來邊吃邊聊,說起近來黑道不好混,許多生意做的都不如以前順風順水。法律加大了嚴懲力度,各大關卡也掐得十分嚴厲,很多生意的盈利額與往年比起來呈直線下降趨勢。

這一點薄南風倒是有感覺,蘇老爺子一些生意經他手的也不少,黑了洗白,他是個不可或缺的環節。而這一年經手的明顯少了許多,也或者不是少了,而是蘇老爺子另有安排,不再經他手了也說不定。

有人感嘆︰「這是逼我們不平靜呢,非是得鬧出什麼事來。」

「看看再說,反正也沒到活不下去的地步。真若逼急了,不用我們反,自然就會有人反。」

這是一個黑暗面,陽光有多普及,這個世界就有多廣闊。不是三兩支的勢頭這樣簡單,滅了就能一了百了。數算起來,多不勝數,大大小小的幫會,枝椏繁茂,不是一夜之間長起來的,想趕盡殺絕,便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折騰到下午回蘇府,老爺子這大半天的時間體力透支,回來後就要上樓休息。

走幾步,回頭問薄南風︰「听說你要回s城了?哪一天走?」

是要回去了,出來太多天,有很多的不安心。

「後天。」

蘇老爺子點點頭︰「還有時間,多去看看蘇瑞,怎麼說也是你妹妹。再任性你也不能真把她舍棄了,讓她先把听力治好了是正事。否則一個女孩子家,嫁人都要成問題。」

薄南風只說︰「我知道了爸,你放心吧。」

今天即便再多的事也得推後,會見當事人王長發是主要。再耽擱下去會影響官司進展,畢竟時間都是有數的。江南一早拿上三證,收拾好東西直接去看守所了。

和那女人一樣的風範,不像三十幾歲的人,歲月的痕跡很明顯,就像是立在風雨中刻意雕琢過。這個年紀鬢角就有霜白,實在很難想象是經受了怎樣的磨礪。江南甚至下意識想,等薄南風到了這個年紀,肯定不會是這個模樣,估計和現在不會有太大的不同。

可三十幾歲的樣子,誰又料想得準呢。時光重疊,事事都會老去的。

顧不上那些無關緊要的感慨,跟他做自我介紹。

「你好,我是你妻子為你找的辯護律師,江南。」

王長發實在冷漠的看了她一眼,吐出的話讓人不可思議。

他說︰「你回去吧,我不需要辯護律師。我本來就有罪,我不怕法律制裁。」

江南驚訝,太無厘頭了。一個對她哭天抹淚的說,王長發是好人,他是被冤枉的,一輩子不會干違法亂紀的事。而當事者本人卻直言不諱的說自己有罪。看他那個樣子,倒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被判刑,急需法律懲處。

不過也不是格外不能理解,一般被逮捕,呆在看守所里的犯罪嫌疑人心情往往很焦灼,所以情緒難免要反常一些。這一點江南很清楚,畢竟形形色色的人見多了,再離奇的事都變得尋常起來。

由其當日又在簡妝的話里听出三言兩語,覺得案情似乎另有隱情。這不是一般的犯罪嫌疑人和受害者的關系,似乎還有什麼內在的牽扯。

他再怎麼狂燥,她都是泰然不動。

王長發見她小小年紀,表情中正,穩如泰山的模樣。

嘆口氣︰「真的不用你為我辯護,我認罪。做過了就是做過了,我沒有怨言,所以你回去吧。跟我媳婦說,讓她回家去,不用管我。」

江南盯緊他,沒有順著他的話茬說下去。

只道;「你媳婦在外面很難過,跟我說起你時哭得泣不成聲。你讓她別再管你,回家去,是你覺得她一個家庭主婦沒有心麼?是啊,你服法認罪這很好。可你那一家老小呢?他們怎麼辦?跟著你一起受苦受累?」

王長發干瘦蒼白的指緊緊摳著桌面,看出內心不平,情緒激動,卻極力的隱忍壓制。但無論如何,就是不肯松口妥協。打定心思不用江南為他辯護,有關案情的事更是只字不說。

江南從沒見過這麼頑固的當事人,不管她怎麼好話說盡,就是不為所動,也不打算配合。死磕下去肯定不行,沒有意義,大把的時間都要浪費過去了。

只好收起東西準備走人。

「既然你這樣,我們也真是沒得聊。我同你說的話你靜下來的時候也不防想想,有些東西我是不知道。但如果你說出來,我或許能幫你想到更圓滿的解決辦法,總比你這樣一頭霧水的悶著管用。或許在你看來的好法子,對其他人而言卻是一種傷害。我覺得人但凡活著,就不能這麼自私。」背上包,起身又說;「我走了,你好好想一想吧。」

出了看守所,一坐到車上立刻給簡妝打電話。把今天會見的弊端說給她听︰「我見過你丈夫王長發了,就在幾分鐘之前。可是他很不配合,一點兒有關案情的事都不說。如果他一直是這個態度,這個官司我沒法接,很難入手啊。你看怎麼辦?」

她這樣一說,那端倒是平靜,沒有半點兒驚詫或者沮喪懊惱的不良反應。江南篤定這個官司的背後一定還藏著什麼,不單王長發知道,其實簡妝也是心知肚名。而且料準王長發會有這樣的異常反應,所以听到的時候反倒稀疏平常。

江南最不適應的就是這樣隱晦的當事人,委托關系一旦確立,真的就是一個戰壕里的人了。他們可以完全透明化,她一心求得的也是為了保護當事人的合法權益,保密義務也會做得很好,一切顧慮完全可以摒棄。只有這樣相互配合,才能共求良方。像現在這樣摭摭掩掩的,簡直舉步維艱麼。

「如果你們有什麼事刻意隱瞞我,那我只能拒絕辯護了,這也是法律賦予我的權利。不是不想跟你們合作下去,只是我這個人不太喜歡這樣糾糾結結的,讓我真的沒辦法下手。」

簡妝听出江南語氣中的不悅,老實說︰「江律師,不瞞你說,我知道他顧慮什麼。要不這樣吧,我們晚上見一面,我把事情說給你听。」

在晚上到來之前,江南先去法院那邊復印有關這起綁架案的相關資料。檢察院已經提起公訴了,之前收到法院通知,律師可以去翻閱資料,昨天她已經向法院提交的申請,得到準許。

東西不是特別多,勘驗,檢查,證據連帶卷宗等一系列東西,不過十幾頁紙。沒花多少時間便通通搞定了,裝到包里。

出來後發現馬上到了中院午休的時間。

站在中院的大廳門,抬頭看了一眼日頭,就給紀夢溪打了通電話。

想了半晌接起來,問他︰「要不要一起吃飯?正好來中院辦事。」

紀夢溪說︰「好呀。」然後接著說︰「我看到你了。」

江南四處張望︰「你在哪里?」

「籃球場。」

江南聞聲望過去,黑長褲白襯衣的紀夢溪在籃球場上跟她招手。那樣子即刻顯得青春年少,像極了校園時代白雪翠竹的少年郎。

連額發都是微微跳動的,筆挺而修長,雖然風度翩然,但眉眼不見老去,依舊年輕俊俏的模樣。

江南微微笑起來,想起往昔的紀夢溪,大抵也是現在這個模樣。大學的時候系里打比賽,紀夢溪就是系籃球隊的,也是校隊。有的時候沒有課,或者中午不睡,就跑去給自己系加油。紀夢溪在球場上神采飛揚的樣子,一度引得女生們尖叫連連,把他視作偶像那樣追捧。這樣一想,紀夢溪年少的時候絕對是很多女生的夢中情人。

走過來,臉上的笑意還沒收斂。

紀夢溪已經拿好自己的東西,問她;「笑什麼?」

江南搖搖頭︰「沒有,發現你們中院的待遇就是好。瞧瞧這設施,基層法院就是沒得比。」綠茵草坪,籃球場,乒乓球場……還修建了噴水池,太不像話了。難怪有的時候去區法院,跟他們聊起來的時候,個個一副痛恨得咬牙切齒的模樣,羨慕得直想死。

紀夢溪溫溫的笑著,流海上還有晶瑩的汗珠。說︰「我們中院裝得是門面,其實很少用得上。」

天已經不暖了,打完球本來就出了一身的汗,再著單件襯衣只怕會感冒。

江南提醒他︰「你先把外套穿上吧,一會兒非得感冒。」

又是那樣恍然的錯覺,如夢一般直擊紀夢溪的心髒,接著就是四肢百骸,眨眼全身各處漫布開來。原來她微薄的關心他都要動容並遐想連連,痴笑自己中毒太深。

沒有穿上,執意要這麼折騰自己。只說︰「你得等我一下,我去洗一洗換件衣服。」

江南站在那里說︰「好,不著急,你慢慢來。」

沒等外久,十來分鐘的事。再出來又是一身筆挺西裝,紳士板整的不得了。連臉上的笑容都是無懈可擊的,這樣的紀夢溪不去當模特或者明星,跑來這里解決各種人間爭議可惜了。

「去哪里吃?」

江南想了一下,這附近實在沒什麼好吃的,不過如果開車過去,走十來分鐘的路程倒有兩家很好的私房菜。

就問他︰「有時間麼?去別處吃?」

紀夢溪點點頭︰「可以,我不開車了,一會兒你得把我送回來。」

江南打笑他︰「我都請你吃飯了,還得把你送回來呀。你自己打車好了。」

紀夢溪難為的一蹙眉。

「這個不行,我得省著點兒花錢,這個月的工資沒發呢。加班費也跟著縮水,直接不讓人活了。」

一般他是不抱怨的,真是很少听到他說這樣的話。江南覺得紀夢溪這些年還是有點兒變化的,或許是在外面呆久了,少大爺的脾氣也會收斂一點兒。肯定不會伸手沖家里要錢,即便紀家再怎麼財大氣粗,他還是得靠自己的工資活著。

但這是個潛力股,畢竟紀家幾代人的財產就指望他一個人繼承呢。誰要是嫁給他,絕對算是撈到金龜婿了。

江南開車的時候,想起沈書意。很久沒听到她的消息了,據說以前跟景陽還有業務往來,她就是負責那一塊的。可薄南風任性,說看著她那副尖牙利嘴的模樣不痛快,便讓合作方更換了負責人,而沈書意一準是被安排到別處了。不知道她現在過得好不好,問起來︰「你跟沈書意還聯系吧?」

紀夢溪側首看了她一眼。淡淡的「嗯」了聲。

「昨天她還給我打電話約一起吃飯來著,不過太忙了,這幾天都沒太有時間。」

難得校友聚在一個城市,又都是異地他鄉的,所以比一般人要親近才是。

但紀夢溪直覺不想跟她走得太近,也不是她不好。不僅很好,反倒沒得挑,只是不喜歡,走近了會排斥,就是這麼一種感覺很致命。

江南頜首︰「其實沈書意那個人還不錯。」

紀夢溪再出口,拐都不打,直接將她的話峰堵回去。

「怎麼?律師干得不順利,想轉行當媒婆了?別打我的主意!」

一提到本行,江南即刻一臉揪心。

「你別說,還真是諸事不順,這回踫到了奇怪的當事人。連家屬也奇怪,接觸好幾天,也沒說縷出個頭緒來呢。」

紀夢溪問她︰「哪個案子?」

「就是王長發那個綁架案,你知道的吧?檢察院已經提起公訴了。材料已經轉到你們法院來了,我今天過來就是復印的。」

本來案子多得要命,即便是中院里當差的,也不一定全都知道。何況除了刑廳的,還有民廳的呢。不過這個紀夢溪還真知道,又撞他手里去了。

好笑︰「我這回不會又得白忙活一場吧?」

江南馬上警覺︰「什麼意思?」

紀夢溪認命又好笑的說︰「這個案子我負責,到庭上再被申請回避,法官我也當不下去了,索性回家得了。」

江南直敲方向盤,按理說她很喜歡紀夢溪這種通透又不死板的法官,絕對的正義之士。但若真被申請回避,又覺得是尷尬的事。只能說明在其他人看來,兩人關系極不尋常,甚至非淺,足以影響到案件的公正審理。

但在紀夢溪看來,他倒希望永遠如此。就算全世界都跟他沒有關系,卻也希望這個女人是跟他有關系的,哪怕只是旁人的一種錯覺。

至少見證兩人曾在一起過,年久之後,不會懷疑那些最美好的時光僅是自己一個人的臆想癥。以這種方式證明著,就已經很好了。

簡妝約定的時候不算晚,江南下班晚了,晚飯沒顧得上吃,就直接過去了。

女人坐在那里等她,惴惴難安的模樣。

江南跟她打過招呼坐下來,面容盡量放平和,不像之前電話里那麼強硬,唯怕她有什麼心理負擔。

叫了東西喝,順便給簡妝也叫了杯咖啡。

話家常那般,問她;「你有什麼想跟我說的?」

簡妝左手搓右手,眼眶又紅了。

江南最怕她哭,連忙把咖啡推到她面前。

「你別激動,有話慢慢說,先喝點兒東西潤潤嗓。」

簡妝把溫暖的杯子捧在手里,輕輕的抿壓一口,就一直握在掌中打轉。說實話,這種東西她不經常喝,並不太能喝好這個味道,苦苦的,還不如汽水來得爽快。

抬眼看江南,說起來︰「其實我家王長發真的沒綁架,他怎麼可能干那種事。」嘆口氣,問她︰「江律師,你能听出我是哪里人麼?」

江南不是個語言通,不過南北方人說話差距很大。俱體的地方听不出,不過敢肯定她是南方人。猜想她的方言一定很重,即便像這樣跟她用普通話交流,也改不了的一口家鄉味。

「你是南方人,不過听不出是哪里的。」

簡妝噙著淚︰「我是d人。」她順便說了句本地話給江南听。

果然是徒勞,江南搖了搖頭,輕笑︰「真的听不懂,怎麼覺得跟韓語差不多。」

簡妝笑了笑,又轉回普通話︰「我們講正宗的家鄉話,你們北方人肯定听不太懂。江律師,我之所以跟你說這個,是想讓你知道,離得這樣遠,這些年我們一路模過來多麼的不容易。」

一句話徹底把江南說得一頭霧水,d城和s城的確相距甚遠,如果坐火車的話,估計要跑上很長時間。不過,現在的交通設施這麼發達,想出國都容易,何況是在本國的兩個城市間移動,怎麼也不能說是不容易。

不接話,靜等她的下文。

簡妝眼角徹底濕透,忍也忍不住,卻極力不讓自己哭出聲來。只是啞著嗓子說︰「長發他沒有綁架,那個孩子本來就是我們自己的孩子。早在他四歲的時候被人偷走了,這些年長發他一個人滿世界的找孩子,一直找得很辛苦。為了這麼一個孩子幾乎熬干了我們全家人的心血。那麼大了,怎麼可能不心疼。找了這些年,終于打听到一點兒蛛絲馬跡來到s城,守了大半年的時間才確定那就是我們的孩子。他只是想把孩子帶回去,能有什麼錯,沒想到……」

她再度哽咽得說不下去了。

雖然三言兩語過程只是簡單概述,但江南知道滿世界找一個人真的很難。茫茫人海,找一個人就如同大海撈針,何況只在孩子四歲的時候便被人給偷走了。年華一點點流逝,孩子也在一天天長大,用不上幾年就連最初的樣子都改變了,如何容易找得回?而像這種不放棄,長年累月一直找下去的父母,已經十分偉大了。

而如今在大人的心里明明是血脈相連的,那種深深的血濃于水一刻都不曾擱淺,否則不會滿世界找到今天。但在一個孩子的眼中卻成了陌路,甚至要將自己的父親告上法庭,繩之于法。

在江南看來,這無疑就是一個悲劇。

簡妝抹著眼淚也說︰「我想長發是心痛了,這些年他吃了太多的苦頭。為了找這個孩子,我們幾乎傾家當產。我這個當媽的甚至都有過想要放棄的念頭,覺得不可能找到,世界這麼大,到哪里去找?可是他一刻都不想放棄,為了找這個孩子我們無怨無悔。有今天的結果,真是沒想到。他一定不願提起這件事,跟剜他的心有什麼區別。」

這樣一說,今天在看守所時王長發那個態度江南便能理解了。

千里迢迢,沒日沒夜,因著愛找到這里,這些年都沒有放棄。江南看案例時了解到,那個孩子已經十三四歲了,到了什麼都能領悟的年紀。或許因為這樣,所以王長發也才深感絕望。

听了簡妝的話,江南打算近兩日再去一趟看守所,心中有了譜就知道如何下手了。

希望能夠打開王長發的心結,其實在她看來,想要回這個孩子一點兒都不困難。無論那家人是以什麼方法或者手段得到這個孩子的,都是違法行為。她會努力為王長發主張權利,甚至無罪辯護。

安慰簡妝說;「你放心吧,听你這樣一說,我心里就有數了。我會再去看守所跟你愛人好好談一談。不僅會幫你們要回孩子,甚至會幫他無罪辯護。」

簡妝灰黑的雙眼終于透出一點光暈,有些不可置信地抓住江南的手。

「真的嗎?長發真的會被無罪釋放,甚至要回孩子?」

江南點頭︰「如果確定那個孩子的確是你們親生的,通過鑒定證實之後。一切事情就都好說了。」

簡妝得到安撫,終于安心退場。

而江南在原處坐了很久,不算是難辦的官司,跟那些殺人案比起來,脈絡絕對算簡單的。

只是擔心一點,那孩子跟養父母生活的時間久了,並不願意回去。電視上就曾看過類似的,有的孩子甚至不願意認自己的親生父母。到時候他若真不想回去,誰也沒有辦法,就連法律都不能強制。如此一來,只怕更要傷了王長發那一家子的心。為這個孩子已經算愁斷肝腸了,這些年也沒說再要個孩子。如果說到頭來連認都不認,真跟掏空一個人的心有什麼區別?

阮天明來得很早,可過來時,薄南風已經在包間中等他。

他們多年的大本營,在去s城開天闢地之前,時不時就來這里喝酒。有太多美好的回憶,只要一腳踏進來,還是能通通的想起來。

薄南風正給江南打電話,了解到她接了新案子,雖然簡單卻棘手。

寬她的心︰「別著急,什麼事都得慢慢來,別亂了章法,否則才真叫難辦。先從你當事人的身上下手,看看他想干什麼,把他的意圖搞明白了,一切就不難縷出頭緒了。」

凡事總有個端口,打開了,再多難題都能迎刃而解。

江南問他︰「你打算什麼時候回來?」

薄南風笑嘻嘻的︰「不知道,說不準啊。怎麼?你想我?」

「誰想你啊。」江南接著補充︰「我沒催你,把事情忙完再說,只是好好照顧自己。」

阮天明進來好一會兒了,已經自行倒了酒去喝。薄南風不跟她多說,催促她快點兒去吃飯。

阮天明盯著薄南風,就要隱隱笑出聲。不得不說人很神奇,薄南風自己明明就是個孩子,時而也會有些孩子氣。偏偏在自己的女人面前有模有樣,這樣一看,哪里會覺得江南比他大。只怕兩個江南也不頂一個薄南風,到頭來還不是要他事事為她操心。

薄南風掛斷電話,瞄了他一眼。

「笑什麼?」

阮天明沖他舉了舉杯子,只說︰「沒什麼,江律師是個好女人,現在這樣的女人很難得,得之,是一生的幸運。好好把握,別辜負她。」

薄南風懶洋洋的靠到沙發里。

微微的笑︰「你覺得我對她還不夠好?」

阮天明實事求是的說︰「是很好,你也是個好男人,難見哪個男人肯對老婆這麼好的。得到你,也是江律師的榮幸。」

薄南風倒不笑了,半晌,若有所思。

「是麼?」

包間內燈光迷離,各是千秋百態的一張臉。到如今發生了太多的事,回到從前已然那樣難。

薄南風扭過頭來,淡淡的望著他︰「我從不說你喜歡蘇瑞有什麼不好,愛一個人很難說好還是不好。不過,離她遠一點兒,她的性格我了解,太激發了反倒沒什麼好。不如等她反醒的那一天,就會看清你阮天明是怎麼對她的。不用非得像現在,要受這麼多的苦而她卻不一定就真的稀罕。」

蘇瑞做得是有些過火了,薄南風都看在眼里。阮天明整日陪在醫院,更多時候一天的時間連一面都見不到。不知他陪在那里是為了什麼,或許只是一種心安。薄南風知道,他是無所求的。

阮天明鉤著頭,點著手里的煙,煙火迷漫,淡薄的煙圈擴散開,看不清他整張臉。

「有些事果然是不能說出來的,一旦說出來就破了。就像我和蘇瑞,連原點都回不去。」

薄南風輕笑︰「站在原點也沒什麼好,還是破了好。即便是破,至少移動過,不管向前還是向後,有了結果便不用後悔。如果永遠站在原點,再多的美好都是假象。只能說明兩個人沒有關系。」淡淡的眯起眸子,慢條斯理︰「難道你真的就想那樣,和蘇瑞一輩子沒關系?」

有些東西非是要說出來,才會無怨無悔。

這樣即便是沒有結果,可他敢保證在蘇瑞的心中絕對是留有痕跡的。或深或淺,阮天明這個人都在她心中烙下一筆,比站在原地強。

阮天明細細的品,想來也沒什麼後悔。反正都是得不到,說出來也罷。起碼對得起自己,沒有委屈到要讓自己的一顆紅心一輩子都見不到光。

哧一嗓笑出來;「你說得對,滿足了。」

端起酒杯跟薄南風踫杯子。

接著一昂首一飲而盡,告訴薄南風︰「不是還要續場子,別醉死了,表示一下就好。」

薄南風真的沒有喝,只是淺淺的抿壓一口。接著酒杯在手中微微的晃動,慢條斯理的,杯中液體微漾,映著一室的光,幽暗深邃。

側首說︰「你知道我為什麼三杯倒麼?」

阮天明怔了下,看似是要講故事,放下杯子。搖了搖頭︰「不知道。」是真的不知道,之前他被誣告殺人,還真用到過。江南也問過他,是病理所致,還是天生的。那時候他想,應該是天生的。現在他問起了,覺得或許不是那樣。

自然不是,薄南風之前不說海量,比現在是強上百倍。

低下頭,盯著杯中半是透明的液體,嘴角笑意淺薄,似是漫不經心。

飄飄說︰「不是天生的,是病理所致。喝太多了,喝到傷,有那麼一次就真的醉死了。等到再醒過來,也不知道是幾天之後,以後再喝,就會像現在這樣。」

抬起頭看他,神色懶洋洋的,極力讓自己表現出輕松,繼續說︰「那時候的日子太難過了,刀子劃在身上怎麼可能不疼。真他媽的疼,走路疼,睡覺疼,奔跑疼,連呼吸也是疼的,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就只能拼命的喝酒,把自己灌醉到不醒人世。那樣短暫的麻痹之後,會好過許多。人身都是肉長的,沒有哪個是真的金鋼不壞之身,我薄南風也一樣。天明,不要看我小小年紀,我到底受過多少苦,有些人一輩子也想象不到。我知道你也受過很多苦,活著不易。可跟我比起來,還是幸的。你看,那麼慘痛,我都能好好活著,你要怎樣?」

阮天明幾乎是被他問到啞口,薄南風不會平白說一些廢話是真的來同他話家常。

張了張嘴巴,無聲湮滅。

薄南風笑起來︰「你這樣很不好,不跟著我了,你還可以跟著別人。不論我們的關系是怎麼樣的一種模式,我都清楚的記著你是我的兄弟。哪一天我要伸手踫觸光明的時候,一定會回來叫上你。等我!」

阮天明鐵血錚錚的漢子,在听到這一句時,眼眶溫熱。

緊接著端起杯子,將一大杯的液體含入口中。

他是想要放棄了,很多時候覺得無望,可還有這麼一個人肯顧及到他,告訴他一個不離不棄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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