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宇說起話來肆無忌憚。
一端翹著二郎腿,端著酒杯漫不經心的哼哼︰「誰要那些乳臭未干的小丫頭啊,我要找也要學南風找個女王那樣的。懂事又水靈,不知比那些丫頭片子強上多少倍。」
這樣的話一出,薄南風的心理便很不是個滋味。沒法自在,黃宇提到江南的時候,那雙眼楮似都放著狼光。
黃宇偏不看他那雙凜冽如冰的視線,自在的飲杯中的酒。之前薄南風接了江南的電話,讓他沒機會和江南接上線,心里一直記著仇呢。
薄南風「呼」地站起身,要不是離正揚也起得快,黃宇那張得意漸漸煙消雲散的俊顏就得掛彩了。
離正揚瞧著氛圍不對,馬上按著薄南風的肩膀打圓場,沖著黃宇哂了嗓︰「你別有事沒事和南風唱反調,你什麼品味我還不知道麼。什麼時候女律師成你的菜了?得了,快叫你的人上菜吧,我們吃完還都有事。」轉首問薄南風︰「你得回家給江南做飯吧?」
這一下黃宇也慌了,不想薄南風竟來真的。跟他硬踫硬討不到便宜,站起身賠了笑︰「稍安勿躁,咱的大富豪不是地下賭場,打打殺殺可不好。你們坐著,我叫人上滿漢全席。」
薄南風畢竟年輕氣盛,平時幾個人再怎麼渾,卻不是什麼玩笑都開得。像黃宇這樣一而再,再而三,沒臉沒皮的,也難怪薄南風壓不住火氣了。
離正揚按了按薄南風的肩膀,示意他坐下。
「黃宇那張嘴天生賤,跟他一般見識,不值當,坐下狠吃他一頓。」
薄南風已經伸手到黃宇的衣領前,嚇得黃宇一身冷汗。
結結巴巴︰「哥們,你玩真的?」
薄南風嘴角閑閑的一鉤,慢條斯理挑起眉,邪氣的模樣慎人得很。
「什麼真真假假的,你的領帶歪了,把你扶一扶。」幫他扶正當,在他肩膀上重重的按了下︰「去吧。」
黃宇直吸氣,看他伸手過來身體都僵了。再裝瘋賣傻,也知道江南在薄南風心里最是神聖不可侵犯。他也能打,可跟薄南風一比就是三腳貓的工夫了。僵了好一會兒,大氣喘順當了,知道薄南風玩的什麼把戲,無非就想給他個下馬威。
他又不傻,玩火這種事也不能循環往復。
走到門外,打了響指叫服務生上菜,回過頭嬉皮笑臉︰「死勁吃,誰都別便宜我,否則我真跟你們急。」
薄南風那一頓飯到底沒有吃,從包間里出來劃動火柴,叼著根煙點上。
倒不是計較黃宇那幾句話,成天在一起的兄弟,哪里會真的有什麼忌憚。之前扯的時間太久了,到了這個時間江南快下班了。肯定不會在外面吃東西,他得趕回家里做晚餐了。
走廊上緩了下步伐,熄滅手中的火柴。
再一抬頭,林樂呆呆的站在前方不遠處看著他,仿若失神了那般,眼楮瞪得老大,呆若木雞的,眼珠子險些掉下來。
林樂也是沒想到會在這個時候看到薄南風,很久沒見到他了。太出乎意料,只覺得跟做夢一般。所以怔怔的看了半晌仍舊回不過神,心口急速跳動,很真實,心里卻想著,一定是在做夢。
像無數個夜晚那樣,夢到他,衣冠楚楚地站在她面前。風流邪肆的桃花眸子一片耀眼光色,無時無刻的翹楚生輝。火柴的光亮也似淡在臉上,化不去,光暈猶存。那個樣子可不是跟夢里的光景如出一轍。林樂心生感嘆,即便是在夢里,也不想跟他這樣相見,在這里她是破敗不堪的……
忽然慌張無措的捧上臉,方想起自己化了濃重又夸張的煙燻妝,不知看到薄南風眼里,會不會覺得她那個樣子很頹廢。
事實上薄南風中是淡淡的掃了眼,認沒認得出都是一回事。將煙夾到指間,已經往電梯的方向走,目不斜視地同林樂擦肩而過。
林樂像個跳梁小丑捧著自己的臉,感受薄南風帶起的風。眼眶中漸漸儲滿淚水,意識到這不是夢,而是真真正正的著了面,連心痛的滋味都這麼清析明顯。
轉身追過去,薄南風已經進了電梯,一張臉英俊淡漠,眼角似有重重的霜白。隨著兩扇緩緩關合的電梯門,如同割裂在林樂的心口上。
林樂麻木地看著那道門關死,數字鮮活的跳動起來。之前那個人明明近在咫尺,卻為何像隔著許多的人,又隔著許多的事,跟從前差了太多,已然物是人非。
即便到了這個燥冷的時節,大富豪仍舊暖氣十足,溫暖如春,每一個小姐香衣拂動,穿著露背緊身裙裝,胸口也開得很大,飽滿的胸脯欲蓋彌彰……足夠的嫵媚和香艷。林樂來的時間久了,早已經適應這樣的裝扮。男人是下半身思考的感官動物,沒有視覺上的沖擊,想讓他們心甘情願的掏銀子捧場子也是不可能的事。
一切在林樂眼中的習以為常,因為今天這麼一個小小的插曲,又嚴重的水土不服起來。
煩燥的扯了幾下自己大開的領口,極度的往洗手間跑去。中途撞了人也是不理不睬,跟瘋了一樣。
「砰」一聲關緊門,站在鏡前呼呼的喘氣。看著鏡中那個濃妝艷抹的自己,眼淚簌簌而下,再防水的妝也花透了,色彩斑斕的,只覺得泥濘不堪。時至今日的她再站到心儀的男子面前,卻狼狽到無地自容。
緊緊壓著自己的胸口,呼吸困難,嗚嗚咽咽哭個不停。她現在所有的不堪和破敗都是因為薄南風和江南,是他們一手將她給摧毀了。心中的恨早已經比山高比海深,以為自己的心門就像那兩扇嚴絲合縫的電梯門早已經關死了。沒想到即便是那樣,看著他的時候一顆心仍舊像電梯旁紅色的數字,癲狂的跳動著,一路往下。
才發現,再多的恨也磨滅不了對他的愛。
可如今她這個樣子,跟當著他的面被人狠狠扇巴掌有什麼區別?林樂緊緊盯著鏡中那個屈辱的自己,嫌棄不已,恨不得一伸手就將眼前的一切打碎。
太痛苦了,胸口的衣料早已捏皺,扯不破的破爛皮囊,一顆心被緊緊壓制著,仍舊喘不過氣來。
有人推門進來,看到鏡子前嚎啕大哭的林樂嚇了一跳。穩了神,認出是她。走過來問她︰「怎麼了?哪里不舒服麼?」
此刻的林樂早已經失了理智,像是一只會咬人的狗,大富豪里沒哪一樣不是讓她厭惡的,無論人還是事。
扭過頭咆哮︰「滾,不要你管。」
女子白了她一眼,轉身就走。
「當誰稀罕管你,什麼貨色自己不知道麼。」
尖銳的話語扎進林樂的心口上,伸手去撲打,那扇門已經關合。狼狽的撞到門板上,慢慢的滑下來,一直癱軟到冰冷的地面上,像個抽去靈魂的女圭女圭,嚎啕不止。
薄南風到樓下時,江南的車也正好緩緩的開了進來。
下車等了她一會兒,江南停好車,快步走過來。纏上他的胳膊,嗅出他喝了酒,淡淡的酒氣,混合著他自來清淡的香水味很好味。知道之前是跟離正揚和黃宇一起吃飯,本來猜他早回來不了,沒想到比她還要先到一步。
問他︰「不是跟他們一起吃飯麼?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薄南風已經接過她手里的包,回答之前告訴她︰「小學生麼,晚上回家還要拿一堆課本回來?重死了,以後少拿幾本,晚上也沒見你看幾張。」
這倒是真的,江南現在越來越沒有戰斗力了,易困易疲勞。以前啃書能啃到半夜,再多的資料也能翻個七七八八。現在不行了,看薄南風上床去睡了,她也跟著犯困,等他把被子暖熱了,也就打著哈欠上床了。
之前還吵著挑燈夜戰,薄南風沒等睡著,她就已經扯著被子躺進來了。瞟她一眼,往邊上讓一讓騰出地方給她,淡淡說︰「真本事,才翻幾頁就困了?」
江南律師當習慣了,無時無刻都想振振有詞,強詞奪理。
「憑什麼你能睡,我就不能睡?」
薄南風用力一拖,把人拽懷里來,照上狠狠的打一下。
「又不說理是不是?我沒說不睡覺看文件吧,有個人可是說了。」而且幾乎天天說。口號比誰都響亮,行動比誰都遲緩。
這倒是毋庸置疑的事,江南一句反駁的話也不說。
然後又听他說︰「我不回來誰給你做飯吃?」
江南側首看著他,一句就能打動人。毛茸茸的頭顱蹭上來︰「薄南風,你這麼仗義,我無以為報,以身相許好了。」
薄南風推開她的腦袋,扯動嘴角,要笑不笑的︰「許不許的,你都是我的,還有什麼懸念麼?這麼沒挑戰的報達方式,也就你江南想得出。」
江南粘稠度越來越高,再次蹭上來,倚著他往樓道里走。
邊走邊說︰「我們是夫妻要什麼挑戰性啊,萬一太有挑戰性了,你挑戰不成功,小心失之東隅。」
薄南風低下頭飄飄的笑起來︰「我好害怕。」
薄南風裝模作樣,江南伸手打他。
「薄南風,你沒誠意。」
「我都說害怕了,還說我沒誠意。江律師,做人不要太苛刻了。」
「才發現我苛刻啊,晚了。」
樓道里燈光暈黃,薄南風微微含笑的一張臉,吟風弄月。
「晚什麼晚,我才二十四,還好多個春呢。」
江南信誓旦旦地指著他︰「薄南風,你還有其他不良想法?」
薄南風一低頭,作勢咬她的手指頭,下一秒一伸手握在掌心中。
似笑非笑︰「什麼不良想法啊?你當我不良少年呢。我哪里說錯了,哪一年四季流轉沒有春天,就算你江南是武則天,也不能阻止我以後每年的生命里有春天這個節氣是吧?」
江南佯裝板起臉。
「晾你也不敢。」
薄南風挑挑眉︰「別說,我還真不敢。」
拿鑰匙開了門,問她︰「想吃什麼?」
江南肚子真的有點兒餓了,平時這個時間早就吃上飯了。撫了一下肚了︰「什麼都行,快做吧,餓死了。」
薄南風換了衣服去廚房。
江南坐到沙發上整理資料,在事務所的時候給張揚的養父母打了電話,說起要求面談的事。
是那家的女主人接的,一听江南是王長發的辯護律師,打心眼里不想見面,便推說︰「我們這幾天都要出差去外地,不好意思,實在抽不出時間見面。」
江南不慌不忙的,知道這些都是敷衍的借口,目地就是不想見面。
笑了聲,很客氣的說;「原來是這樣,本來想跟你們商量親子鑒定的事。那行,既然你們忙,那就不打擾你們了,親子鑒定的事明天我直接跟法院勾通,不過這樣一來,你們家長都不在的話,要直接跟孩子交涉麼……」
像薄南風說的,自己做了什麼事不知道,怎麼可能不怕。相對于王長發,他們更不想事情大白于天下。只怕事情一敗露,十幾年的養育之情就都赴水東流了,中間隔著一條血脈,不可能不擔心張揚會就此疏遠。
當即打斷江南的話︰「孩子還小,有些事情我們不想讓他知道,對孩子的心理造成影響誰負得起責任?明天什麼時候見面?江律師說個時間吧,我安排一下手頭的事情。」
江南把時間和地址告訴她,最後說︰「你也不要有什麼心理負擔,王長發和你們夫婦有一樣的意願,大家都是為著孩子考慮。他付出了多少,你們也不是想象不出,天下父母心,大家就相互體諒一下。我們也是想尋求個兩全的法子,畢竟你們也不想看到事情鬧到白熱化的程度,讓孩子跟兩邊都決裂是不是?」
這樣一說,那女人沒了話說,心思軟下來。然後說︰「行,明天見了面再聊,我和我丈夫會準時過去的,江律師放心吧。」
江南之前坐在辦公室里,就一直整理明天雙方見面的談話內容。緊張談不上,不過是想把事情縫合到最好,也算是對王長發漫漫尋子路的一點兒補償。
想得都已經差不多了,自己有信心明天一定會出師大捷。
整理東西的時候,又想起件事來。穿上拖鞋跑到廚房門口,扶著門框探進顆頭去和薄南風說話︰「老公,今天想買房那個人又給我打電話了,問我再多加十萬可不可以。你覺得怎麼樣?要不要這會兒就賣了?」
薄南風正往鍋里放菜,抽油煙機呼呼的響著。場景十分吵鬧,回頭看了江南一眼,輕描淡寫。
「這些事不用問我,你自己看著辦吧。反正都是你的。」早就過到她的名下了,賣多少錢全由她說了算。
江南皺起眉頭︰「這麼大的權利你交給我,不是難為我麼。我存了這麼多年,卡里也就十幾萬塊。你這一套房子一出手都是幾千萬,不是逼我犯經濟錯誤麼。」
薄南風好笑︰「瞧你那點兒出息,幾千萬你就迷失本質了?難怪到現在良心還未泯滅呢,原來就存了十幾萬。沒餓死也真不容易。」
江南已經蹭到他的身邊來,菜一出鍋,沒洗手,直接捏了往嘴里放。
含糊不清的說︰「瞧不起貧下中農是不是?那兩套房子要是一出手,我也算是個千萬富翁了。」眼冒金星的感嘆︰「做夢也沒想過,有一天我會成為有錢人。」早在學生時代,她就是出了名的胸無大志,也是想著,有個工作能糊口就行,沒妄想著大富大貴。
薄南風去給鍋里的湯加調料,完事之後,有些認真的說。
「別放你手里,上次不是跟你說了,讓媽幫你存著。十幾萬你都燒得慌,我怕太多了,你再飄起來。到時候你真飄走了,我上哪里找這麼好的老婆呀。」
江南煞有介事的點點頭︰「我也這麼想,不能放在我手里。錢多了,花的也快,到時候刷起卡來沒有節制,連我自己都受不了。我沒那個當婦婆的命,天生勞苦。再說,有這麼多錢放卡里,他也不安全呀,萬一有人洞察出我是個隱藏的大款,出其不意再把我給綁了,那豈不是得不償失。」
薄南風操手看著她,俊眉蹙起,無可奈何的笑起來。
「你們這個職業病還真了不得,是不是天天覺得自己活在風險中,時時刻刻想著怎麼維權是不是啊?你怕別人綁了你,你就不怕放媽卡里,給咱媽帶來風險?」
江南轉了身去客廳,也是半真半假的說。
「那就存別人卡里,你這麼一說還真是。」
薄南風索性都由著她︰「可不就真是,回頭錢下來了,讓媽存別人卡里得了,反正你是別經手。我也信不過你。」
江南回過頭狠狠的白了他一眼。
抱怨聲聲︰「薄南風,嫁給你,除了吃吃喝喝有保證了,哪一天肯讓我順心過。」
「呦,不高興?不高興你休了我呀。」
「別當我不敢,等我厭倦你那一天,我一定會義無返顧地拋棄你,另覓新歡。」
薄南風已經襲身上來,手臂自她胸前環過去。好心提醒︰「看不出你還有這麼遠大的志向,那您可得快點兒,再過幾年,你江南就要跌破發行價了,到時候除了我薄南風,估計沒哪個男人會要你。」
「你……」
薄南風將她的頭扳過來,俯身下去堵上她的嘴巴。嗓音里溫溫地含著笑︰「我怎麼?嗯?再過幾年我也就含苞未放的花骨朵。別看被你江南破了身,一發行,照樣遭瘋搶你信不信?」
江南那句「信你個大頭鬼。」意料之中湮滅進薄南風火熱的吻中。
男子邪氣地笑著︰「開飯之前加個開胃甜點,乖。」
江南咿咿呀呀的,再想說話,氣都喘不順了。呼吸由輕變重,身體卻漸漸軟棉,薄南風吻技一日比一日高絕,她無力招架,只能八爪魚似的粘上他。
宋林愛早在前一天就給家里打了電話,說她要帶個人回去。
即便沒說是什麼人,宋爸爸宋媽媽也猜到了。很樂呵,一口應承下來。
「行啊,中午過來麼?我明天去市場多買點兒菜。」
宋林愛「嗯」了聲,又說︰「不用準備太多東西,吃不了多少。」
宋媽媽樂得合不攏嘴︰「行了,這些事你就別管了。」
掛了電話就和宋爸爸說︰「愛愛估計是要帶男朋友回來,看來是有結婚的打算,否則不會往家里帶。」
宋林愛老早就有這樣的習慣,以前也交過幾任男朋友,外邊怎麼瘋怎麼鬧,除了于群是到了非結婚不可的地步,不得不帶回來,其他的一次也沒往家里帶過。
這回提前打了電話,能看出連她自己也很慎重。
當父母的自然覺得很好。
本來宋林愛將離婚那段日子,宋家覺得天都要踏下來了。只怕宋林愛跟于群一離找不到好的,或者干脆嫁不出去。畢竟出了那麼一回事,外人又都看中女人的名聲。為此兩個老人輾轉反側,很長一段時間都愁得睡不好覺。
如今好了,宋林愛若能找到心儀的人,他們的心事也算了了。不用再沒完沒了的為她擔心下去。畢竟宋林愛還年輕,一個人過一輩子肯定不現實。
宋爸爸也實實在在松了口氣,告訴宋媽媽。
「明天我把那瓶好酒拿出來,既然上門來了,咱就得好好招待。」
一轉身才看到客廳里的小九,坐在小板凳上擺積木。
宋媽媽轉眼又犯起愁來︰「孩子怎麼辦?明天人家第一次上門,就看到小九是不是不太好吧?」
可送回去明顯不行,于群不在家。而小九的女乃女乃整天坐在輪椅上,自己照顧自己都很不方便,再把小九送回去,更是添麻煩。
宋爸爸盯著孩子看了一會兒,嘆口氣。
「就放在這里,不論愛愛有沒有跟人家說,孩子的事瞞不住,早晚都得知道。與其以後發生矛盾,不如現在就讓彼此都清楚。再說,愛愛既然把人帶來了,估計孩子的事也跟他說了。」離婚的女人帶著一個孩子也算不得什麼,何況是個女孩兒,而小九又是跟著爸爸的。
兩人思來想去,覺得問題不大。
可心中仍舊打鼓。宋媽媽想了想︰「晚上我再給愛愛打個電話,問問她小九的事。」
宋爸爸也說︰「行,你再問問她。」
鐘慶豐是不在乎宋林愛有個孩子,宋林愛的一切他都知道,她打一開始就沒打算瞞他,什麼都是和盤托出的。包括以前那些不堪的過往,宋林愛也都沒有半點兒隱瞞。
之前那麼喜歡,卻想對他敬而遠之,就是因為那些過去和這麼一個孩子。宋林愛將自己認得很清,便沒打算做攀高枝的夢。
是鐘慶豐明確表示要跟她在一起,喜歡的是現在和將來的她,過去的宋林愛什麼樣,他通通都不在乎。
所以宋林愛把人帶到宋家的時候,明知道小九在,也沒任何忌憚。
鐘慶豐也知道,之前就听宋林愛說了。來的路上刻意到超市門口停下,去選購了許多玩具和零食。
很快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上來。
宋林愛看了下,等人坐上來抱怨︰「你也太夸張了,怎麼買這麼多。我媽平時不太讓她吃零食的。」
鐘慶豐倒很開明,轉首沖她笑笑︰「小孩子可以適當的吃一吃,長大了講究的事情才更多。現在就束縛,一生只怕沒有輕松的時候了。年少的時候,就該有個年少的樣子。」
宋林愛靠在椅背上跟著笑︰「孩子要是跟你在一起,非被你給慣壞了。」
車子開了一會兒,鐘慶豐看了她一眼,很正式的跟她說︰「等我們結了婚,讓小九跟我們一起住怎麼樣?」
宋林愛怔了下,轉首看他,不可思議。
鐘慶豐神色自如,是發自肺腑的建議。看她那個反應,問她︰「怎麼?你不願意?怕我對小九不好,還是小九判給了她爸爸,怕撫養權爭取不來?如果是擔心後者,我會讓律師去辦,不會成什麼問題。」
宋林愛眼窩發熱,一時間說不出話來,不敢再看他,轉過頭看向窗外。
天下沒哪個媽媽真的想舍棄自己的孩子,即便她這個媽媽當得並不稱職,卻也希望小九能夠跟她生活在一起。可在宋林愛看來,這簡直就是奢望。就因為不可能,所以想都沒想過。只覺得鐘慶豐能接納她已經很不容易了……沒想到鐘慶豐會想要小九跟他們一起生活。
鐘慶豐伸手過來拉上她的手,松松地握在掌心里。手掌干燥溫暖,如同貼合在宋林愛的心口上。
「怎麼?真的怕我對小九不好?我以為你會很想跟孩子生活在一起,如果我哪里說得不對,你就當我沒說過……」
宋林愛轉身撲上來,不管他是不是開著車呢,緊緊攬住鐘慶豐的脖子。
埋首他的胸前,吸緊鼻子說︰「慶豐,謝謝你。能遇到你,我覺得現在死了都值得了。」
鐘慶豐放慢速度,一手打著方向盤,一手輕拍她的背。
「說什麼傻話呢,以後你跟了我,再不能說這種喪氣話。我不讓你死,你就得一直活著陪在我身邊。」
宋林愛拼命點頭,早已淚如雨下。
張家夫婦很準時,江南才坐到茶樓里,沒幾分鐘那對夫婦便上來了。
江南站起身,跟兩人作自我介紹。
「你們好,是我王長發的辯護律師,江南。」
兩人紛紛和江南握過手︰「江律師,你好。」
幾人坐下來說話。
這次踫頭的意圖大家都心知肚名,就是來解決問題的,沒必要繞彎子,江南開門見山的說。
「王長發現在以綁架罪被檢察院起訴到法院了,當初是張揚報的案。這些你們都知道,你們提供的供詞我也看過,說之前王長發向你們索要過東西。從表面來看,他的確是犯了綁架罪的三要素,可王長發到底是不是綁架,我想沒人比你們更清楚。至于他和張揚之間是什麼關系,你們也該了解過了。王長發說他找過你們,也正是因為你們不打算把張揚還給他,他才想著硬性將孩子帶走。沒想到走到今天這步,但我想,你們在向檢察院提供供詞時說,他向你們索要過財物,估計是想讓他綁架罪的罪名成立是吧?」
這樣一來,王長發一入獄,便沒有辦法將孩子帶走了。這樣做,對于一個理智成熟的現代人來說似乎十分欠缺考慮。江南也覺得不會這樣簡單,或許他們更是想威懾王長發一下。以為他鄉下來的,沒見過什麼世面。一吃上官司,就什麼膽子都沒有了。只怕孩子也不敢再要了。
女人有些慌神,看了男人一眼沒說話。
男人倒是十分鎮定,只問江南︰「江律師什麼意思?」
江南靠到椅背上,直接把話說下去。
「如果你們執意咬定我的當事人是犯了綁架罪,到時候我會申請親子鑒定,到那時候就算有再多的說辭,再完備的證據,只要鑒定結果一出,證明兩人的親子關系,我的當事人一樣會無罪釋放。到那個時候,兩家鬧得不可開交,便不會顧及那麼多。事實也會很容易讓張揚知曉……」
女人緊著說︰「不可以。」
江南笑了笑,示意她稍安勿躁,允她把話說完。
男人也伸出手,按住女人的手背。
江南繼而說︰「不要說你們不想這樣,就連王長發也不想。其實最早他是想認罪的,不管他有沒有犯罪,這綁架的罪名他都認了。為的就是不想張揚知道他的真實身份,不想破壞你們和樂的家庭。
我相信我這麼一說,你們就會了解到王長發是個什麼樣的人,那不過就是個樸實善良的父親。這些年他一直尋找張揚,一直找到現在。天下父母心,其中有多少心酸疾苦,你們當父母的只怕不難想到。
我們拍著良心說,那個孩子到底是誰的?他是不是蠻橫的在搶,我們都心知肚名。這些年他沒有錯,即便他沒有撫養張揚,可也怪不到他的頭上,他不過就是個受害者。那麼多年過去了,他都沒有停止尋找的腳步,你們就真的一點兒都不可憐這個父親,不為他動容麼?
我這次來的目的很明確,就是想代我的當事人跟你們船過水無痕的解決這件事。暗中讓他和張揚做親子鑒定,證明他是無罪的。然後他回他的老家,你們繼續和張揚過平靜的日子。我想,這對于你們來說,實在太輕巧不過,一本萬利。這一點你們可以放心,王長發對張揚的愛一點兒都不比任何人少。甚至深厚到無法想象。
他給不了孩子許多東西,便也不想奪去他的很多東西。他知道張揚跟你們生活的很幸福。所以欣慰到可以狠心斬斷他和孩子此生的緣分。我希望二位能夠好好考慮,柔性解決這件事。對你們只有好處沒有壞處,反倒致王長發于死地沒什麼好。如果將來有一天東窗事發,確定張揚會不恨你們?」
……
江南把想說的話都說給他們听,張家夫婦一直坐在對面靜靜的听著。
一盞茶的工夫過去,江南看了眼時間,要離開了。
掏出名片遞給男人。告訴他︰「這是我的名片,如果你們考慮好了,給我打電話。我希望你們能退一步,和平解決。是,如果你們不同意私下解決這件事,王長發不會率先撕破臉張揚開,讓孩子撲捉到蛛絲馬跡。可同樣是他的父母,王長發顧慮的,不也該是你們顧慮的麼?」
男子頻頻點頭,答應江南他們會回去好好考慮。
不過是各有各的忌憚和疑慮。張家也怕一旦王長發出來,再出而反而過來爭搶張揚,或者借著親子鑒定說事。
而王長發打定注意不想鬧到天下皆知的地步,就是怕自己當了儈子手,把張揚擁有的那些安好和幸福活生生的打碎。
既然給不了他,便只能幫他好好守護。這是王長發想到的,唯一的辦法。
如今王長發的心意是通了,只要張家那對夫婦放開芥蒂,事情便不難解決。
江南從茶樓里出來時,便一直這樣想。之前那一對父母的神色變遷她都看在眼里,覺得他們會打電話過來。
才坐到車上,電話響起來。
是薄南風打來的,預計得她和那兩人談得差不多了。便打來問結果。
江南雖然還不確定,可心里也有了些底。
語氣輕松的說︰「我覺得應該沒有什麼問題,那對夫婦不像是不通情理的人,我想他們會考慮清楚的。就算不為王長發,也得想一想,以後張揚會不會恨他們。再說,和平解決對他們百利無一害,要是你,你干不干?」
薄南風狀似安心的笑起來,還是像勸慰小孩子那樣說話。
「江律師,你做得很棒。」
江南抿著嘴角笑,面上再不動聲色,心里卻已經樂開了花。
即便她到了這個年紀,也會幼稚的期許贊許或者鼓勵。沒人知道,每每薄南風同她說一句「江律師,你做得很棒」時,她的心里是如何的倍受鼓舞,信心百倍。覺得再堅難的官司,因為有了薄南風無時無刻的支持與鼓勵,都變得沒有什麼了。
只剩一腔熱情與干勁,再大的風雪也敢迎頭往前沖。
是薄南風點燃了她對律師這個行業的熱情,讓她看清那些腐朽之下的真諦。干勁十足,永不退縮。
鐘慶豐第一次登宋家門就很不愉悅。他倒不覺得有什麼,只是宋家二老連帶宋林愛都十分愧疚。花了一番心思的準備終于上門來了,結果卻連一頓飯都吃不了,就得匆匆離開。
小九本來是個還算听話的孩子,雖然有點兒認生,也不至于見到一個陌生人嚇到「哇哇」大哭的地步。充其量就是不願靠近,躲得遠遠的,拉也拉不近。
而這次的表現卻明顯有些失控。
當宋林愛領著鐘慶豐進來,跟二老打招呼問候過之後。兩人提著大包小包的禮物去跟小九套近乎。
宋林愛把孩子拉過來,告訴她︰「小九,叫叔叔。看叔叔給你買了什麼禮物……」
鐘慶豐才低,蹲到她面前。
小九「哇」一嗓哭起來,一個勁的往宋林愛的身後躲。吵嚷著;「我不要叔叔,我不喜歡叔叔……你讓他走開,我不要叔叔……」
氛圍一時間變得尷尬,孩子哭得很大聲,連鐘慶豐都有些慌了手腳。他雖然這個年紀了,可一直沒個一男半女,也不知道小孩子哭起來還有這個沖勁。
宋林愛馬上把小九抱到懷里哄騙,抱歉的看向鐘慶豐︰「對不起,她有些認生,倒也不是不喜歡你。」
明顯是安慰的話,小九此刻嘴里還不斷吵嚷著,討厭叔叔,不要讓他靠近的話……鐘慶豐苦笑,就真的不敢靠近了。小九越哭聲音越大,沒辦法,連客廳都呆不住了。
鐘慶豐馬上站起身說;「孩子估計是害怕我,我出去呆一會兒好了。別把孩子嚇壞了。」
宋爸爸將人攔下,也是抱歉得很︰「沒事,今天這孩子反常,怪不得你。走,我們去沙發上坐。」告訴宋媽媽︰「把小九領臥室去。」
宋媽媽也已經黑了臉,不知道小九今天這是怎麼回事。馬上把孩子抱到臥室去哄,卻怎麼哄也哄不好了。
震天哭聲里里外外的響徹,听起來宛如委屈得撕心裂肺。任誰也不忍心再呆下去了。
鐘慶豐才坐下,就站起身。
「叔叔,我還是改天再來吧,只怕這樣會把孩子嚇壞。」
實在沒有辦法,這樣手忙腳亂的,一家人也沒有辦法吃飯。
宋爸爸郁悶到極至,也只能如此。叫出宋林愛,就說︰「慶豐要回去了,你跟著一起吧。」
宋林愛要去拿包,被鐘慶豐拉住。
「你別跟我一起了,孩子哭成這樣,你當媽媽的不留在家里哄她怎麼行。」
宋林愛心里悶得難受,覺得很對不起鐘慶豐。和宋爸爸一直把人送到樓下。
告訴他︰「你慢點兒開車,晚上我給你打電話。」
宋爸爸也在一旁不停的說︰「這次實在不好意思,小孩子沒辦法,說也不听。下次一定得再來,叔叔要跟你好好喝一杯的。」
鐘慶豐周正的和宋家人道了別,上車離開。
宋林愛上到樓上的時候,小九已經不哭了。看來是知道鐘慶豐已經走了,從臥室里出來,往宋林愛的身上蹭。
宋林愛此刻也是有脾氣的,真跟心里的一個百味瓶打翻了,于是就這麼百味陳雜的。
看小九眼淚汪汪的樣子,本不打算理她,又想知道她這樣是唱得哪一出。捧起孩子的臉︰「你告訴媽媽,鐘叔叔就那麼讓你害怕麼?他在這里你為什麼一直哭?」
小九天真的看著她,然後說︰「媽媽,我不想要別的爸爸。女乃女乃說,如果你帶叔叔回家,我就拼命的哭,死勁哭,一直吵著不喜歡,讓你把叔叔趕走,這樣你就不會跟別的男人走了,而小九也不會沒有媽媽了。」
孩子的一番話宋家幾個人都听到了。
宋媽媽當即罵起來︰「她于老婆子是什麼意思啊?當初他們家于群非跟愛愛離婚,我們怎麼勸都勸不住。如今離了婚,又整這麼一出,不讓愛愛找,是什麼意思?」
宋爸爸也很生氣,把小九拉過去再問些別的。
「小九乖,你跟姥爺說,你女乃女乃還教你什麼了?」
反倒是宋林愛坐在沙發上很沉默,撫上額,覺得頭疼的厲害,心里又異常難過。
方想起小九雖然小,可是一個四歲多的孩子已經懂得很多事情。現在的孩子那麼聰明,還不是他們小的時候能比的。像今天這樣唱大戲,只要有人教,她也是會的。
知道于群的媽媽是不想她順順利利的再嫁,只要于群一天單著。她就不會希望宋林愛能找到男人嫁了並舒心的過日子,除非哪一天于群先找了,而且日子過得紅紅火火,或許她心里的那個結才能打開。畢竟當初是宋林愛最先背棄了婚姻。
宋林愛覺得怨不得別人,自作孽不可活,或許就是這個道理。
全身的力氣一下被抽干了,只要的喜氣洋洋轉化成悲哀和落寞鋪天蓋地的壓下來。透不過氣,只覺得室內悶得很。再坐不下去,索性拿起包。
「爸,媽,我出去走一走,你們吃飯吧。」
宋媽媽叫住她︰「這會兒吃飯了你去哪里?吃了飯再出去吧。孩子的話你也別往心里去,該怎麼樣就怎麼樣,他們于家還能管得了你以後怎麼生活麼。」
宋林愛一分鐘不想多呆,只說一句︰「不吃了。」匆匆的出了門。
她是不會顧及于家人怎麼想,畢竟當時婚姻走到盡頭的時候她也是想挽回的,可沒人肯給她那次機會。如今她遇到喜歡的,甘願做一只飛蛾,豈會在意很多?
但無論如何,自己的孩子卻沒法不在乎。上一次婚姻的失敗對她已經是一次虧欠了。做為一個母親,她不能自私的只想尋找自己的幸福,對她無休止的虧欠下去。宋林愛想,不愛鐘慶豐,她死都不會安心。但如果再對不起小九,她同樣會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