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名︰(4)卻原來,都是假的
她打昨晚心髒就跳得特別厲害,說不出的緊張,就跟上戰場的人是她一樣。直到現在心還是跳得很沒節制,無法平靜,跳到最後成了心慌。
拉著江南的手一直沒放開,越收越緊。
「江南,不會有什麼事吧?」
江南笑她傻︰「能有什麼事,即便是敗訴,只是經濟上受點兒損失,你家鐘慶豐戰術那麼強的一個人,肯定還有其他補救的辦法。至于鐘慶豐個人,不會有什麼事的,你放心吧。」
即便江南這樣說,宋林愛仍舊提著一口氣,無論如何沒法松懈。
又不敢表現得太過強烈,只怕會將這份緊張傳染給江南,便不好了。
勉強扯出一個笑︰「那你加油,祝你成功哈。我一直相信你是最棒的!」
打過太多次官司了,以往也有當事人家屬跟著過份緊張的時候,可沒哪一次像現在這樣。被宋林愛這麼一執手相送,還真有那麼點兒微微的慌然,突然想起幾年前第一次帶案子,開庭前就是這種類似的感覺。許是手掌被她牽了太長時間的緣故,冒了一層熱汗粘乎乎的。
江南不跟她說太多,進去之後還有幾點要準備。
便說︰「行了,你別跟著瞎操心了,在外面好好等著,這種案件時間不會太長。」抬頭看了一眼天色,今天打中午就開始變天,抬眼望去一片灰蒙蒙的,連溫度也降了下來。又說︰「找個地方坐一坐吧,別在這里干等著,穿這麼少,非得凍死你。」
宋林愛一個勁的點頭。
「好的,你進去吧,我去看看鐘慶豐。」
江南轉身進去,關電話之前先去了趟洗手間。一推門電話響起來,是薄南風打來的。
接通後提醒她︰「別忘了開完庭過來找我。我有驚喜給我。」
江南抿嘴笑︰「薄南風,你想討我歡心麼?什麼驚喜呀?」
薄南風懶洋洋的笑了聲︰「現在說了那還叫驚喜麼?就叫有驚無喜了。」
江南站在洗手台前,喜氣洋洋地望著鏡中,在外面站的時間太久了,兩個臉頰通紅。抬手捂了捂,答應他︰「好,我不問了,一畢庭我馬上去找你。好了,先不跟你說了。一會兒就要開庭了。」
掛電話之前,薄南風叫住她︰「江南……」
「嗯?」
「我愛你。」
「我知道。」
電話一端靜了須臾,薄南風閑散的聲音再度響起︰「好好打這場官司,會有出其不意的收貨,你不是說是你新的挑戰麼,一定會讓你銘字一輩子的。」
江南說︰「我知道,第一次代理民事案件,當然也算是新的挑戰和償試。而且第一次就是這種至關重要的,我會加油的。」
薄南風又問︰「變天了,穿的多不多?」
「我早上穿的什麼不是你給套上去的麼,你忘記了?哪有幾個女人穿得跟我這麼厚的,我自己都覺得行動不方便。」
「你穿著吧,熱著總比冷了強。」
江南嘟囔一句︰「我又沒月兌。」
開庭之前的一兩分鐘鐘慶豐才從外面進來,還是十足的boss範,西裝革履,走近來跟她點了點頭算作招呼。
記員檢查當事人,訴訟代理人,委托代理人全部到齊之後宣布入座。
庭審紀律宣讀完畢,緊接著進入庭審階段。
原被告及委托代理人身份確認無異議之後,告知訴訟參與人的相關權利義務,亦沒有異議,進入法庭調查環節。
一切程序都是有條不紊的進行著,整個步驟進行得相當迅速而緊致,半點兒多余的時間都不浪費。像是順風而下的帆船,竟有一鼓作氣之感。
審判長宣布開始法庭調查,原告提出訴論請求,並出示各種物證,人證。
江南望了一下審判席,那幾個法官都是認得的,以前卻沒有過合作,只是常來中院辦事,大都混個臉熟。對方的代理人也是律政界的姣姣者,而且從事這一方面很多年,是位經驗豐富的老者。
能看出對方準備充份,既然不是他們研發的產品,竟能拿出合理又相當的研發數據等一系列材料說明,這樣看來的確沒有絲毫破綻。完全挑不出任何剽竊或侵權的蛛絲馬跡,更加讓人不可思議的是,對方甚至拿出一年前在美國申請專乎的證明,雖然沒有批注,卻當庭出示了當時提交的材料,證明確有其事,該公司對這一技術早有涉及。
江偏首看了鐘慶豐一眼,男了操手靠在椅背上,神情仍舊鎮定無比。江南看了一會兒,安下心來。早料到對方有十足的底氣,能拿出過硬的底牌,否則不會告到法庭上來。
而如今看鐘慶豐的反應,也沒有覺得不可思議,看來情況雖然糟糕,卻在他的估量範圍之內。
掃過一眼,心緒平靜。自然不承認被代理一方侵權,這都是鐘慶豐的意願。並提出請證人出庭作證。
法官批準之後,證人出庭。
是之前見過好幾面的,都是鐘慶豐公司的員工,也是這項高端技術的研發者之一。
至于該怎麼闡述,江南心中很有底,來之前彼此都是踫過頭的,以那樣的高水準,該是不會犯低級的錯誤。
江南看了證人一眼,男子同時望過來,下一秒侃侃而談。
不想形式卻發生大逆轉,像是原本一望無際平靜無波的海面上,驟然風浪來襲,「呼啦」一聲響動,船桿船桅全部折斷。江南心頭一驚,猛然看向男子,連眸子都睜得老大,浪頭打到心尖上,生起沉船的欲感。
幾乎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那證人分明是鐘慶豐公司的人,幾次見面友善禮貌,積極配合,儼然都是站在同一條戰線上的人。這一刻卻突然反目相向,如同背叛的戰友,背後狠狠的捅了江南一刀,出其不意。
只見男子眼望審判席,目光堅直,直言不諱的說︰「我思考了很長時間,也和其他證人商量過,意識到作偽證是犯法的。所以我承認之前提供的證言都是假的。是江律師教我們這樣做的,是她告訴我們到了法庭上要怎麼說……」
江南睜大的眸子漸漸眯緊,一臉一眼的難以置信。
如何沒想到,鐘慶豐手下的員工,科研界高素質的人才,到了庭上竟然會給她來這麼一手。是適當點拔還是教唆慫恿,他們自己不知道麼?
法官問了幾句,都是關于慫恿和阻礙作證的幾個問題。事情到了這一步,似乎已經演變成其他。
接著又傳喚了另外兩位證人,均是異口同聲,說作偽證都是江南一手操弄的。之前提供的假證詞全非他們所願,是江南旁敲側擊拿在公司任職的機會威逼利誘,才被迫提供假證詞。
……
江南坐在椅子上,剎時間百口莫辯。指尖輕輕的打著顫,全身發冷,有種陰溝里翻船的強烈感覺。
原本厚實的衣服體內發熱,這一會兒都變成了冷汗泠泠。火氣直沖腦門,死死壓制著安穩坐好,當庭大吼大叫才更加掉價,只會被別人認定成說到痛觸,惱羞成怒。
只不過這還不是最糟糕的,事情就像一個連環局,設計得天衣無縫,妙不可言。到了這一環節形勢發生超人意料的逆轉,卻不是什麼知識產權的侵佔與維護,完全成了對她的陷害與討伐。
江南做了這麼久的律師,見過的場面不少,怎麼可能嗅不出其中的陰謀重重。知道這一次是有人故意為之,甚至蓄謀已久,絕不可能是證人幡然醒悟這樣簡單。
扭頭看向鐘慶豐。
而鐘慶豐已經站起身,淡淡的掃了她一眼,無關痛癢那般,緊接著目色端重的面向審判席。
江南盯緊他,不知道他想干什麼,這一刻本不到他發言的時候,原來有序的庭審瞬間混亂不堪。
鐘慶豐還是那種穩健又深沉的語調,在旁人看來,像是看到證人指望不上,不得做這樣的自救行為。坦白從寬。
「我承認,我們公司的確侵犯了大眾國際的知識產權。那一項科技產品是他們率先研發的。本來是打算承認的,不過江律師說只要矢口否認,就有辦法勝訴……」
就連鐘慶豐都是這套言辭,一時間矛頭指向江南,倒成了整個案件最大的爭議。
局面喜劇而蒼涼起來,在江南看來,才是無盡的諷刺。
就在鐘慶豐站起身那一剎那,江南就已經猜到這才是今天對她致命一擊,那張最硬的底牌。沒想到言中,到底是有備而來。
不僅態度良好,當庭招認侵權行為,還出示了錄音資料。都是江南對他及幾個證人稍作點拔的言詞,而且很好的斷章取義之後,成了扳倒她的鐵證如山。
……
徹頭徹尾的百口莫辯。
江南從業幾年,不說是最兢兢業業的一個,卻恪守職業道德,遵守法律法規。就這一次放松警惕,連自己都承認。是做了些出格的舉止,不是疏忽大意,也是因為看著特殊的情份,下意識以為萬無一失。不想馬失前蹄。
她很知道,這一次自己完了……妨礙作證罪,難逃其咎。
審判結果可想而知,不僅是意料中的敗訴,連江南唆使證人偽造證據,防礙作證,也要被另案處理。
庭審結束,夜蒙蒙。
空氣中泛著無盡的冷意,已經有了冬天的清冷味道,吸進鼻腔,晦澀的冷氣壓和肺腑中的暖流極速混和,十足難言的味道,透心涼盡。
宋林愛沒想到會這樣冷,氣溫幾乎是一下就降下來了,毫無設防。昨天晌午的日光還都暖洋洋的,只一天,風雲轉變,喝一水氣都有了花白的霧。不僅是冷下來了,還有變天的趨勢,因此連天都黑的似比往日早了一些。
她穿的單薄,卻一直等在外面,十根指頭都僵透了,不斷的放在嘴邊吹氣。等人員一散場,挪動就要動僵的雙腿,急速迎過去,逆流而上,尋找江南和鐘慶豐的身影。
沒看到江南,卻遠遠看到鐘慶豐從里面出來。陰森著一張臉,沒有表情,更沒有笑意。同彼時黑壓壓的天。
宋林愛欣喜的同他招手︰「慶豐……」
快跑幾步迎了上去。
伸手要攬鐘慶豐的胳膊,被他輕輕一側身閃過。宋林愛愣了下,沒有多想,臉上洋溢的笑淡了下,小心意意的問他︰「結果怎麼樣?」
鐘慶豐淡淡抬眸,唇角緊抿了下,亦像是說不出的滋味。看了她一眼,沒說話,大步往車上走去,司機早已經把車開了過來。
「慶豐……」宋林愛搞不清這是怎麼個狀況,只以為判決結果或許不妙。小跑著跟上去︰「是敗訴了嗎?江南呢?」
鐘慶豐一直走到自己的車前,步伐很大,宋林愛一路追逐,卻險些跟不上。
直走到車前停下來,回轉身看她。
以後很多年,宋林愛仍舊記得鐘慶豐回眸看來時那一張嚴肅而冰冷的臉,仿如陌生,熟悉還不如初見。那一雙深黑的眸,漩渦一般,將她卷了進去,後知後覺才知,哪里是什麼好,不過又是男歡女愛中的一場虛情假意。只是這一次的對手跟以往都不一樣,比以前任何一個都要辛辣高絕。
名副其實的一次飛蛾撲火,她不顧一切的去愛了,飛向那發光發亮的火光,以為很美好很溫暖,所以真的是不顧一切。卻忘記了,既然是火,便只有焚身的一種可能,連殘骸都得化為灰燼,灰飛煙滅。
她宋林愛造了那麼多的孽,又怎麼可能真的輕而易舉得到幸福,老天不會如此善待她。便像這樣給她當頭一棒,算作是懲罰。讓一切萬劫不復。
鐘慶豐看了她一會兒,眼窩很深,半晌,只說︰「我把你的好朋友送進監獄了,目的達到了,我們的游戲也該結束了。」
宋林愛以為自己听錯了,瞠目結舌,險些發不出聲音︰「你說什麼?」
鐘慶豐掏出一根煙點上,成了暗色中唯一一點亮光,讓人那麼貪婪和喜愛。
宋林愛直直的盯著,再听他嘴里說出的話,感覺像是鬼火一般。燃在她的心尖上,是一座墳頭,從此便要將這個男人埋葬了。
鐘慶豐倒是不屑掩飾,索性將底牌量出來,讓她死也死的明白。
吐了口煙圈說︰「這一切都是一個局,一個致江南于死地的局。打我們相遇開始,就是設計好的。而我們這個環節,為的就是今天。這個情節便是需要我們在一起,讓你死心踏地愛上我,等你為我不顧一切。而江南對你這個朋友又是肯仗義相助的,只有這樣,她那麼謹慎而恪守職業道德的人才能暫且放松警惕,糊涂一時。如果不是打了這張情感牌,還真的很難將江南拉下水呢,我不是早就說過了,那是個聰明的女人。可再聰明的女人,也有像這樣犯傻的時候。事實證明,這一步算對了。」
見宋林愛驚怔得已經不能反應,嘴巴動了動,像快要窒息的魚,卻僅能盯著他,一句話也說不出。
鐘慶豐迎著風彈掉一截煙灰,知道她想問什麼。
「你一定很好奇,為什麼會如此?今天的一切,不過是向江南討伐她欠下的。她自己手上沾了什麼,自己會不知道麼?欠下的總是要還的,今天就是清算的好時候。我不過就是幫人了結了一筆帳而已,你也不用這麼驚詫。」
宋林愛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不知是听了鐘慶豐的話,還是當時的風太大,夜太涼,為什麼會冷進骨頭里?從來沒想過,自己會因為江南的仗義,而將她害慘。
咬破唇齒,恨恨的看著他︰「鐘慶豐,你好歹毒,原來是個陰謀家,我宋林愛真是傻了。」
這樣強大的既然編織好了,她們又怎可能逃得過。如此一想,真是放了好長的線,每一步都穩妥而自然,沒有絲毫能夠引人懷疑的地方。一切就那麼自然而自的發生了,總讓人覺著是天意,非走這一步不可,不走才像是逆天而為,可謂是步步為營。
果然是天生的陰謀家,思緒縝密到匪夷所思的程度。想起這一段路,宋林愛不禁狠狠地打了一個冷戰。原來她和江南早已經陷在一個局中,卻不自知,直到被人捕獲……
鐘慶豐哼笑了聲︰「精心策劃這個局的人不是我,是薄南風,我只是听命于他的。我們要做的,就是等今天,讓江南一步步的來赴死,還她以前欠下的血債。你明白了麼?」
宋林愛大腦一片空白,半晌,只訥訥︰「你說什麼?薄南風?」下意識搖頭,不可能……不可能……一定不能是這樣,只怕江南會崩潰掉。
鐘慶豐已經掐滅手里的煙,肯定的告訴她︰「沒錯,真正設計這個游戲的人是薄南風,他才是最大的玩家。是他精心布的一個局,你和我上演的這一出,不過只是其中的冰山一角,有更精彩的等著江律師呢。」
眼風一轉,本打算上車的,怔了下。看到江南就站在不遠處,站在那片暗淡的光色里,跟宋林愛一樣死寂的將他望著。那一個瘦小的身體,像風中一片殘垣的枯葉,身上有宋林愛遠比不得的絕望,像是會泣血而亡。
動作緩了一下,轉過身來,扯出笑︰「江律師,有挑戰和償試是好的。可是,不是每一次都能那麼好運,像你幾年前打的那個無頭案一樣可以一炮走紅。做違心的事,總有翻船的時候。既然你听到了,我就不防告訴你,之所以讓你在一個新的領域上栽這麼一個跟頭,就是提點的你記起初時的一些東西。是不是這樣就會想起幾年前自己在這條路上第一步踏出去時的模樣?想起你入行帶的第一個官司?不僅如此,此去經年再想起,也才好印象深刻。所以說,南風想事情總是周全。對你也算用心良苦了。」
轉身要走,想起什麼又了然似的說︰「對了,以後不能再叫你江律師了,果然是不能再叫了。」
宋林愛猛然回過頭,才反應過來江南就站在那里,那些話她一定是听到了。
不管鐘慶豐上車離開的事,那一瞬間像是瘋了。轉身朝江南跑過去,抱住她,雙手緊緊的捂上她的耳朵。想讓她把耳朵閉起來,告訴她,那些都不是真的,是鐘慶豐在胡說八道……
宋林愛那麼慌亂,自己的手明明早已經凍僵了,彎都打不了,覆在江南的耳朵上,指縫大開,什麼都掩不住。該听的,不該听的,也都早就听到了。
恍然回過神,借著遠近暗淡的光看她,看江南靜靜的,早已淚流滿面。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江南,即便是當年紀夢溪將她舍棄,她說她痛不欲生……
宋林愛一雙手無力而緩緩的垂下去,再也像無能為力。跟著哽咽的哭起來,這一場鏡花水月,映照出來的,卻是兩個人的影兒……
是她和江南的鏡花水月。
能說的,只有這一句︰「江南,對不起……」
可江南想,她又如何對得起宋林愛呢……
廳內燈光雕琢,水晶燈的光亮色彩斑斕。音樂緩緩如流水,似水流年,一切都亮眼華貴如斯。
桌前男子一身純白色手工西裝,搭藍色硬領襯衣,沒打領帶,領口隨意散開著兩個扣子,喉結,鎖骨,隨著男子彈煙的動作若隱若現,邪魅異常。極少穿這樣明快顏色的衣服,顯襯得像是另外一個人。過份好看的眉眼輕眯著,薄唇微抿,隱隱含了絲若有似無的笑意,像楊柳岸,柳絮飄飄沾衣袖,有颯爽又魅惑的風情,女人不及。
時不時抬腕看一眼時間,明顯是在等一個人,又像在等一出好戲開場。
江南來得很快,宋林愛拉也沒能拉住,路上闖了紅燈,就這麼過來了。來的時候頭腦就極度不清,不知道來了又如何?
是來赴一場歡宴?還是來鑒證一次背叛?哪一種想起來了,都那麼極度的想讓人不歡而散。又何必匆匆趕來?
江南其實更像做一只鴕鳥,這一次不要讓自己太過勇敢。
有些東西既然已經是假的了,她倒想希望可以騙她一輩子。哪怕只當她是個痴兒,一輩子將她玩弄于鼓掌,只要不說出來。她認了……早想過要一晌貪歡的,哪怕前面懸崖峭壁,沒想到注定還是不允。
薄南風見江南明明急匆匆的跑進來,一眼看到他了,卻不再走近,就站在那個不近不遠的地方將他望著。
如同隔著一個岸,曾經兩個人的點點滴滴都化作春水流走了,她看著他,竟然無比陌生起來。
江南呼呼的喘氣,跑得太及,胸膛里壓著什麼,只覺得氣息不夠。就快要憋悶死了,眼眶很熱,也是憋得通紅,只怕稍稍一低頭,眼淚便會像斷線的珠子淌下來,她從來不避及在薄南風的眼前掉眼淚,這一刻卻不想,微仰著頭,那麼倔強。
緊緊的吸著鼻子,再看一眼這個男子,鬼使神差的卻笑了,只覺是悲哀透頂。
原來長這麼大了,相遇的時候怎麼沒想到,就是那時候驚鴻一瞥的小男孩兒。
其實也不是長的特別小,只是那一日他坐在春光里,離得遠,陽光又那麼濃烈,看不清,隱隱只是一個輪廓,便以為他很小,還以為是個孩子。現在想起來,那時候他也該有十**歲了,是個大男孩兒了。
難怪那麼多次,覺得似曾相識,以為哪一世遇到過……果然不是什麼三世情緣,而是一場孽緣!
薄南風姿態閑適地坐在那里,掐滅手里的煙,鉤動嘴角笑笑︰「江律師,來了怎麼不過來坐?官司打得很漂亮吧?」
掃了她那一臉明快的笑,眼風及時錯開,太耀眼痛心了,如同扎在心口上。
報復就是這般,是把雙刃劍。
江南每走一步,都如鐘慶豐說的那樣,像在赴死一樣。一雙腿灌了鉛,走了很久才走到他跟前來。
薄南風已經站起身,紳士的為她拉開椅子,沒了平日的親昵,面面俱到的公子哥。
江南沒有坐,站著不動,一雙眼定定的盯緊他。
知道這是一個高人,過招肯定是不行了,她此番來,就是絕意受死的。
薄南風同樣目不轉楮的看著她,臉上有飄飄的笑意,邪魅不羈,卻又不達眼底,依稀是清冷無溫的一片光,映照在眼底間。更像是他的本色。
伸手踫觸她的臉頰,指月復冰冷,宛如房檐下滴水成的冰。江南情不自禁打顫,就听他不急不緩的問︰「怎麼?江律師很害怕我?我是你男人呢。」
江南不想哭,到底還是忍不住,太難過了,不想心可以這樣疼。
一行清淚滑下來,打到薄南風扶在她一側臉頰的手上。驀然抽離,桃花眸子眯緊。
江南不想再這麼彼此折磨了,又何苦呢?同床共枕的人變成恨意迢迢的陌路人,委實有夠慘淡。
「你是薄明哲的兒子?」
薄南風臉上的笑頓時消失不見,剩下的僅有陰霾。
「怎麼,江律師想起來了?不錯,我就是薄明哲的兒子。當年那個被人割下頭故意殺害的薄東哲的兒子。」
江南閉了下眼楮,心中感嘆,竟真的是這樣,到底還是找上門來了。果然,欠下的債是要還的。
心口那里更疼了,連胃和肚子都跟著一起翻攪了起來。皺了下眉頭,下意識伸手按上去。
薄南風伸手拉她,俊眉蹙起,拉她坐到椅子上。
江南執意站著沒動,眼眶紅透,仰首問他︰「這一切都是你的陰謀對不對?打我們從那個官司相識,結婚,再到今天我栽的這個跟頭,都是你算計好的對不對?」
薄南風擰緊的眉毛慢慢打開,懶洋洋的動了動嘴角,語氣卻陰森噬血。伸手捏上她的下巴,緊緊的扣著,快要把她的骨頭捏碎了。
「江律師這樣聰明的女人,該想得很清楚明白了吧?本想給你個驚喜的,看來你來之前都已經知道了。的確是我設計好的,我被人陷害殺人,那都是我自己安排的一出戲,包括後來去投案自首的人,一切都是我提前安排好的。只是為了給自己找一個認識江律師,並能粘上去的合情又合理的理由和借口而已。否則怎麼能順理成章的進入到江律師的生活里,再讓你對我動了惻隱之心愛上我呢。是不是沒有破綻?」
江南的下巴被他緊緊扣著,迫使她轉不了頭,就只能靜靜的與他對望,承受他無情的拷問。
薄南風難有這樣冰冷淒厲的模樣,緊緊的抿著唇,眼里布滿了紅血絲,就那麼犯戾的盯緊她,像要把她吃進肺腑中,定然是恨死了她!
江南連眼淚都流不出了,四肢冰冷,心也跟著冷透了。一直以為這個男人是她撿來的寶,不知是修了幾輩子的福份才遇上的,她很珍惜,沒人知道她有多珍惜。
她喜歡他,無論是他妖嬈的桃花眸子,挺直的鼻梁,單薄的嘴唇,說話的語調,聲音,亦或生活中的種種習慣……她都喜歡,拼了命的去喜歡。
就是這樣一個男人,此時此刻正殘酷的告訴她,一切天長地久的美好,滿滿當當的幸福,卻原來,都是假的。
薄南風整張臉痛苦的幾近扭曲,質問她︰「你不是個認真負責的好律師麼,當年為什麼要跟那些人同流合污,明知道真相不是那樣的,為什麼不查一查?為什麼不模模你的良心,去問問真相到底是怎麼樣的?」他喉結哽動,聲音立刻變得很輕,像是怕自己的情緒過份積攢,控制不好便一下破音。
一把甩開她,幾乎是拿憎惡的眼神看著她,一字一句︰「江南,你是聰明還是傻呢?人心公道,你都不當一回事的是不是?你知道我爸當年為什麼會被人故意殺害麼?就是因為他手里掌握著一群人渣的罪證,他們怕他揭發,就將他殺害了,人頭落地,死無全尸……若是你的雙親那樣慘死,你會無動于衷麼?你無憂無慮在溫暖的家庭中長大,你知道我過的是怎麼樣生不如死的生活麼?死人堆里爬出來的,刀尖上舌忝血,全身都是累累傷疤,為了與你江律師最美好的相遇,纏綿時不會露出破綻,皮都是換過的。很榮幸,一切都是拜你江律師所賜。
就是那樣一群將我們薄家趕盡殺絕的人,你卻極力幫他們掩飾罪行,是他媽的正當防衛麼?還是你極力捏造的的謊言?你知道那些人是什麼樣的混蛋麼?他們手上沾了什麼骯髒的東西?你們這幫儈子手!江南,你就是個幫凶。你一個大名鼎鼎的律師該很清楚,幫凶就是共犯,是要被一起定罪量刑的。
幾年前,我將那些人全部處置了,到現在就剩你江南一個人了,你覺得我會放過你,讓你好好的活著麼?」伸手過來,不顧及她的反抗,把她攬到懷里來。滿臉妖嬈艷麗的笑意,像一朵開足的罌粟花。
扣緊她的後腦勺,不理會她的掙扎,吻她的嘴巴,咬疼她,直將她的唇齒咬破,再將她腥甜的血液吸進肺腑中。
嘴唇上沾了一點,沒有抬手抹去,簡直妖艷到極至。曲指輕輕摩擦她的臉頰,似笑非笑︰「你這樣如花似玉的女人,直接殺了太可惜了。而且這些年我領悟到一個真諦,讓一個人真正痛苦的方法不是殺了他,而是讓他生不如死。最好要永遠痛苦一輩子,直到死。江南,你中招了,誰讓你愛我呢?!
青春年少時一個紀夢溪,連你的身子都沒破,你就能心如死灰的惦記他五年。像我們這樣的交情呢?是不是會讓你記我,恨我,一輩子?也疼上一輩子?那些無懈可擊的美好,都是我今時今朝用來扎傷你的利器,那些東西有多美好,等這一刻來臨之後,你就會有多痛苦,這些我一早就算準了。此去經年再想起,是不是會很痛苦?!別說你不會,江南,你這樣死心眼的女人,真的只能是一輩子!
所以才說,是生是死,我都得拖著你。我犯了事,馬上要被逮捕了,還留在這里不走,就是為了等這一刻。好巧,你也不幸,乖老婆,就當是跟你老公患難與共吧。咱們黃泉路上見,不見不散。」
見江南一張漸漸蒼白無血色,嘴角笑意慢慢收斂,指掌仍舊扣緊她︰「江律師,你可別一下就崩潰了,你還得打起精神等著坐牢呢。這是我今晚送你的禮物。既然你這個行當做得那麼不靠譜,那以後就干脆別做了,我幫你了斷。听說坐了牢,一切與法律相關的職業就再與你們這些法律工作者無緣了。恨我麼?」
江南唇齒顫抖,想說她恨,明知道她會愛他一輩子,只能是那樣了,一生痛苦地回不了頭。嘴巴動了動,卻又像從無恨起。
只問他︰「你這樣跟我演戲,不怕自己會入戲麼?」如果那樣,豈不是大家都免不了的一場疼?
薄南風飄飄的笑起來︰「江南,你太小瞧我的自控能力了,前一秒我還能對你演戲,把你當成這個世界上我最珍愛如寶的女人,當命一樣的愛著。下一秒,若真要將你推入萬劫不復的深淵,我連猶豫都不會,就像今天這樣。演戲的最高境界,就是真心而全意的投入,讓自己都信以為真,看不出瑕疵,有什麼是做不到的呢?只要最後能把你逼上死路,什麼事我都願意做。」
傾,跟她平視,玩世不恭的笑了聲︰「我一個先天性語言障礙的人,只為能夠活命,可以向人求救,連話語都能說流利了。你覺得什麼事還是我做不到的?會控制不住愛上你麼?別做那樣的夢!其實我在你面前也不全是假的,我三杯倒不是裝的,江南,那些年太痛苦,需得用酒麻醉自己才能活著。我就是那個時候酒精中毒,才導致後來的結果,你明白了麼?知道自己虧欠我多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