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的愈彥,也是初生牛犢渾身是膽,下得興起,師道尊嚴自然不在話下,經常是棋盤上殺氣騰騰不肯相讓,嘴上也是你來我往不留情面「我要殺得你皮肉全無,只剩下骨頭!」羅教授落子有聲,笑眯眯看著骨瘦如柴的愈彥。
「我今天要剃你個毛發一根不剩!」年少氣盛的愈彥更加囂張。周圍一片哄笑,羅教授則捋著頭頂不多幾根毛發跟著嘻笑。
「我要讓你小子窮得娶不上媳婦!」老師知道學生未婚,才故意這樣調侃。
「我要讓你今天輸得赤條條而歸,讓師母關在門外!」學生也明白下棋不是賭博,輸贏與衣服無關。
不管怎樣,這師生二人下棋,周圍必是七嘴八舌如趕集般無疑。有時,師生倆也會雙雙放下手上棋子,對旁邊亂支招的臭棋簍子怒目而視,同聲口誅,極盡嘲諷,那場景比相互罵架更為精彩熱烈。
那時的羅老師,清瘦如竹,和藹可親,自詡「一生煙酒茶,半世棋書畫」,下棋時落子有聲,喜怒形于色,往往一邊下棋還一邊高談闊論。
在他眼里,棋盤上那不多的幾十個羅格,看似簡單,卻充滿了生機,充滿了哲學,充滿了人生的玄機。
「每一棵棋子,自有其角色定位,只有在特定的位置或按照特定的路線通行,才能發揮其作用。可是,任意一子卻又缺一不可。譬如小卒,排在前頭,只能進不能退,如果固定不動,不過炮灰一個;可若是沒有這些炮灰,棋盤上的車馬炮甚至大帥之流,又統統要暴露在對羅火力之下,性命難保;而這卒子一旦過了楚河漢界,則馬上成為左沖右突、所向披靡的一位勇士。」
故爾,羅老師經常告誡愈彥︰「善棋者,不能僅僅局限于一兵一卒的爭奪,斤斤計較于一城一地的得失,眼光當看到十步八步開外,縱觀全局大勢。不過,大勢者,稍縱即逝,又不可隨便、大意,否則一步不慎可能滿盤皆輸。」
他非常不屑于愈彥喜歡研究殘局,認為那不過是投機鑽營者流的小勾當,因為任何殘局都有公式、有套路,適宜于街頭騙幾個零花錢而已……在校期間,愈彥從羅老師那兒得到的學問,課堂遠不及棋盤。
也有些時候,特別是逢年過節,羅教授會把愈彥拉到家里,下棋的同時,讓師母做幾個家常小菜,師生舉杯同飲,談的還是棋理。
那時候,羅教授住在擁擠的講師樓上,羅夫人則在學校辦的一家印刷廠上班,辛苦不說,工資也很低。不過,夫婦二人對愈彥這個窮學生兼棋友,還是非常關照甚至寵愛的。每逢寒暑假返校,愈彥也照例會從老家帶來些花生、草雞蛋、芋頭一類的土特產,師母接過東西,眼楮就會笑得眯成一條縫,從心底里表現出開心。
大三大四那兩年,愈彥和楊怡忙著找工作,羅教授也在準備他的論文、外語等等,兩人的手談便稀疏了許多,但也還是不時抽空殺上一兩盤,只是下棋過程中的斗嘴明顯減少,圍觀者數量、氣氛也遠遠不如當初。
直至畢業前夕,愈彥工作落實,楊怡也去了省報,而羅教授隨之搬進了教授樓上的新家,師生之間偶爾在校園里相遇,說是有空再來一盤,其實相互已經沒有閑暇坐下,又好像少了下棋的興致。
愈彥想起和羅教授一起下棋的經歷就覺得回味無窮,恍然一年多不見,確實有些想他這位忘年交了,「你的意思是說,羅教授可以《山魯實況》上發表文章?」愈彥接著問了楊俊一句。
「老大,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以前在大學里我確實確實不清楚羅教授的能量有多大,但自從我進了省報,羅教授的大名我可是經常听人說起,羅教授在省委王書記面前不但說得上話,而且分量還相當重」楊俊輕飄飄的說的話卻重重的落在了愈彥心里。
今天他確實听劉偉說過,《山魯實況》確實邀請了一些高等院校的學者執筆,那看來羅教授就是這其中的一個了,「沒想到一年多不見,羅老師變化這麼大,你現在能聯系上他嗎?」
楊俊搖了搖頭,「老大,我和羅教授不熟,大學以後就沒有見過他,所以……不過你要是找他還不易如反掌,你直接去山魯大學不就好了,別人他可能不會見,但你如果去了,他肯定高興的很!」
愈彥笑著點了點頭,楊俊的話他也不敢完全肯定,畢竟一年不見了,還真不清楚他那位往年交有沒有把他忘了,「哦對了,楊俊,你什麼時候會齊南?」
楊俊對著愈彥說道,「明天一早就回去,老大今晚上,我跟你住去吧,住賓館真的沒什麼意思,咱們兩個晚上接著聊聊人生」
「好啊,反正我也是一個人住」說完,兩個人點了幾個小菜,邊吃邊聊。
吃完飯,愈彥帶著楊俊又去了一趟醫院,現在劉福貴一個人在安泰,沒個人說話聊天,愈彥作為他的朋友也不忍心他這麼孤獨。
剛走進病房就看到了夏然也在里面,夏然也看到了他,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愈彥歉意的笑了一笑,「夏大夫,今天我能和劉大哥聊一會嗎?」
夏然今天素面朝天的容顏,雖然不施粉黛,但臉上白里透紅,一雙似霧似煙的眼楮,仿佛時時有一個誘惑的旋渦,讓人不由自主就陷了進去。
看了愈愈彥一眼,輕「嗯」了一聲,夏然便出去了,顯然今天的態度好了許多。
剛快出門的時候,回頭又來了一句「別聊太久」說完,不待他們回答就出了門口。
愈彥給劉福貴介紹了一下楊俊,又問了問他今天的情況,幾個人聊了一陣,讓人奇怪的是,直到愈彥他們離開,夏然都沒有出現,愈彥心里也知道,這個女孩嘴硬心軟,是不想太為難他。
愈彥一走,劉福貴沒個說話的人,又百無聊賴的看起了桌上的小說來,這是專門托醫生給弄來的,畢竟一個人真的怕憋出什麼病來。
一會,夏然就回來了,她剛才一直在外面等著,看到愈彥他們走了才回來,不知道為什麼,他心里竟有些害怕愈彥,總覺得看不透他。
「劉大哥,你和愈秘書是親戚嗎?」夏然好奇的問道。
劉福貴沒想到這位小醫生會問自己問題,急忙說道,「呵呵,不是啊,早在幾天前我們還不認識呢!」
夏然好奇,「怎麼回事呢?」
劉福貴笑了笑,把事情的經過全都跟他說了,「反正,我這條命就是愈秘書救回來的!」說完,情緒有點激動,每每想到這里,劉福貴總是情不自已。
听了愈彥和劉富貴的故事,夏然也是震驚莫名,沒想到高高在上的市委大秘還有這麼真性情的一面,看來自己還是小瞧他了。
愈彥和楊俊晚上就擠在了了一張床上,盡管難受,但心里開心,他好久沒和兄弟同床共枕,談天說地了,這種感受彌足珍貴,兩個人聊到半夜,不知不覺都睡著了。
第二天一早,愈彥早早的起床,在外面買了一些吃的,悄悄放到了桌上,不想打擾了楊俊的好夢,自己一個人便去上班了。
書記辦公室里,張思文抬頭不可思議的看著愈彥,「你說的是真的?」
愈彥點了點頭,「是的,書記,昨天听我同學親口說的,這個羅教授是我大學期間的棋友,忘年交」
張思文點了點頭,眼里帶笑,這個愈彥難道真是我的福將,怎麼他總是會給我帶來意想不到的好運呢,妙哉,妙哉!
張思文還是不放心,「你有把握讓羅教授出面嗎?」
愈彥笑了笑,「不願意的話,我就陪老師下幾盤棋嘍!」
張思文哈哈笑了起來,「好,這件事情,就交給你去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