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分鐘的車程,硬是在十分鐘內就趕到了。
兩人一下車,直奔總裁辦公室,而一向平和到甚至有些冷淡的紀揚鈺,居然在丁琴與陳秘書眼前失了態,沒敲門也沒通報,直接開門闖了進去,還帶著一個陌生人,一副尋仇的樣子。
听到有人闖入,埋首于文件中的裴盛遠不悅地抬頭,卻意外看到臉色不豫的紀揚鈺,以及她身後苦笑尷尬的盧文琰。
「你……怎麼又回來了?怎麼連你也來了?」他沉下了聲音,表達不滿,尤其是針對後面那個男人。
紀揚鈺還沒開口,盧文琰已經先被射了一箭,令他不得不先替自己解釋,否則只怕裴盛遠什麼也听不下去,「裴先生,你該不會到現在還在誤會我吧?當年洋芋叫我假裝她男朋友,我已經後悔得要死了,幸好你手術成功,我先跟你道個歉吧!不過這不是重點,今天其實有更重要的事……」
裴盛遠越听臉色越難看,所以他當真誤會了紀揚鈺?不給她機會地否定了她?他有些艱難地道︰「所以,當初真是你和揚鈺一起演了一出戲?那她帶你來是要澄清……」
紀揚鈺听不下去了,愛情此時已經被她拋諸腦後,因為現下沒有什麼比丞丞更重要!
「你放心,我不是來挽回你的,我已經不想澄清什麼,這一切我已經受夠了!」她冷靜盡失地快步走到他面前,只差沒拎起他的領子。「把丞丞還給我!」
「什麼意思?」裴盛遠不解。
「你還裝傻嗎?我剛去幼兒園接小孩,他們卻說丞丞被父親接走了,難道不是你?」紀揚鈺緊緊握拳,一方面是忍住不讓自己揪住他質問,另一方面,也藉此化解心中的緊張。
「不是我,你也知道,我今天一整個下午有會議,都待在公司里。」丞丞不見了?裴盛遠也皺起眉。
「那會是誰?」紀揚鈺的心沉到谷底,眼神開始顯露慌張。
「我不知道。」
「你不可能不知道!哪會這麼巧,我今天剛告訴你丞丞的生父是你,他就不見了?」她激動地哭了出來,不像夏芸芸那種假惺惺的哭法,而是結結實實的大哭,反而格外令人憐惜。
「但我確實沒有去。」
從來沒見過她如此失控,裴盛遠忍不住起身,想拍拍她安慰一下,可是他的手,卻被紀揚鈺給撥了回來,她完全拒絕他的觸踫。
她死瞪著他哭吼道︰「那你就想一想,你身邊究竟會有誰將孩子帶走!我可以沒有愛情、可以沒有你,但不能沒有丞丞,要不是你出現,丞丞也不會被人帶走……」
她哭到哽咽,幾乎沒有辦法說下去,但仍是艱辛地一字一字的把話擠出來。
「我已經失去了一切,不能再失去孩子。我含辛茹苦的教養他長大,讓他成為一個活潑可愛的孩子,卻是因為你,他從我面前消失了,萬一他有個三長兩短,我該怎麼辦……」
盧文琰也被她嚇了一跳,他明白一個母親的愛有多深,如今丞丞不見了,她又沒有依靠,難怪會大抓狂,只是這時候抓狂于事無補,于是他幫忙勸道︰「洋芋,你冷靜點,事情或許沒有這麼嚴重……」
「難道……夏芸芸?早上她才警告過我,事情沒有那麼容易結束,難道她把腦筋動到丞丞頭上了?」紀揚鈺嬌軀一震,淚水還掛在眼眶,狐疑不定地望向裴盛遠。
裴盛遠慎重地點頭。「如果是她,確實有可能。我問問看。」
說完,他立刻撥了一通電話出去,問了幾個問題後,听了半晌,只見他悻悻然地掛上電話。
再次面對紀揚鈺時,他竟然有種羞愧的感覺。「果然是她……因為潘卓是我堂弟,和我有幾分相似,夏芸芸叫他假扮成我帶走丞丞,他們現在已經搭飛機離開台灣了。」
所以,丞丞被帶走了,帶到遙遠的國外……因著這個認知,紀揚鈺終于崩潰了。她一手抓住裴盛遠的袖子,泣不成聲地控訴。
「天啊……為什麼……為什麼你們要一直來傷害我呢?我不過愛了一個人,你們叫我來就來、叫我走就走……我有什麼余力反擊嗎?當初我不願意告訴你,你就是丞丞生父的事實……就是因為你家大業大,依你們家保守的傳統,絕對不可能讓你們的血緣流落在外……到時候就會有人來跟我搶丞丞,居然真的發生了……
「你知不知道,丞丞是我的命啊……」最後,她紅著眼,愛恨交織的瞪著他,失控地吼道︰「我可以離開你,但拜托不要讓我恨你!」
夠了,這一句話,已經足夠將他打入十八層地獄。
看著紀揚鈺哭倒在盧文琰懷里,裴盛遠心如刀割,他知道這個裂縫不彌補,他和她,或許永遠回不去了。
他嘆了一口氣,堅定地望向她。「我帶你去英國找丞丞。」
紀揚鈺不知道,沒有護照,夏芸芸怎麼把丞丞帶出國的,不過裴盛遠知道,夏芸芸必然是聯絡上了薛利特家。
裴盛遠的裴是從母姓,他的父親名叫保羅?薛利特,不僅是皇家瓷器董事長,權勢滔天,他們薛利特家還是代代由女皇授勛的貴族,要把一個小孩默默的弄出國,實在太容易了。
這也代表著,他父親已經知道了丞丞的身分,依薛利特家保守的傳統,他要幫紀揚鈺把丞丞帶回台灣,或許沒那麼容易。
他與紀揚鈺已經坐上飛機了,接下來是長達十七個小時的飛行。這一路上,她對他十分冷淡,言談間也刻意拉遠距離,他很清楚這是他自己造成的,他不信任她、不給她機會,所以她對他心死,也不再給他機會了。
若不是他還必須帶著她去找丞丞,他相信她說不定會跑得不見蹤影,一輩子不再見他。
光是想象,裴盛遠就覺得冷汗涔涔,這陣子的冷靜,已經夠他把整件事情想清楚了。
那天紀揚鈺帶著盧文琰到公司找他興師問罪,他覺得錯愕及氣憤,一方面他當然氣夏芸芸自作主張做了這件事,另一方面,他也氣紀揚鈺竟然認為他會是那種人,不吭一聲的帶走丞丞。
可是換個立場想,他不是也不信任她嗎?在她向他全盤托出過去後,他的反應竟是將她趕走,如此比較起來,她受的打擊要比他大得多了,難怪她對他加倍冷淡。
事後盧文琰私底下找他談過,听完之後他簡直後悔莫及。
一個女人,要獨立養活一個孩子,是多麼辛苦的一件事,你知道嗎?
裴盛遠听到了他起了這個話頭,心為之一沉,他知道接下來盧文琰要說的事,是紀揚鈺從來沒跟他說過的。因為她就是這種人,有什麼苦寧可自己吞了,與其說她不想解釋,不如說她懶得解釋。
因為,了解她的人就了解她,而當她難得願意向他解釋時,他卻沒有好好把握。
他後悔到心都痛了,真的。
他只能靜靜地看著盧文琰皺著眉,咳聲嘆氣地訴說著過去——
當年洋芋挺著一個大肚子,在你們皇家瓷器受盡白眼與議論,她都忍了過來。
陣痛分娩那天,她還是在工作崗位上做到忍不下去了,才由公司同事幫她叫救護車……為什麼要這麼辛苦?因為她需要錢。
裴盛遠很能理解紀揚鈺那段日子所受的屈辱,因為英國總公司的關系,台灣亞洲總部的氣氛也趨于保守,加上當年他們的戀情並未公開,所以她突然未婚懷孕,一定會成為攻擊焦點。如今還是他回鍋後有所改革,公司里才不至于那麼封閉,業績也才蒸蒸日上。
因為她懷孕時沒有好好調養,丞丞的身體很虛弱,她更是拚了命賺錢要買最好的牛女乃和副食品,晚上還要兼差,甚至不知道多少次,丞丞半夜發燒生病,她一個單親媽咪又驚又怕的在急診室里等,隔天上班遲到還要被你們那變態代理總裁……
好像叫潘卓吧,挑剔羞辱,我都不知道她怎麼撐過去的。
潘卓……裴盛遠心一橫,敢欺負他的女人,他一定不會讓潘卓好過。但是他自己呢?他不也欺負了她,令她傷心難過?如今他所承受的自責,足以彌補她曾經受過的苦嗎?
不夠,永遠都不夠!
直到丞丞上幼兒園,因為單親而被同學瞧不起或欺負的事所在多有,洋芋在這方面開導過丞丞很多次,光看丞丞這麼小的孩子,卻被教導得這麼乖巧懂事,就知道洋芋花了多少心思。
是啊,想起了丞丞,裴盛遠終于有了一點笑容,可是如今丞丞下落不明,能不能帶回來還不知道,事情要是有個什麼萬一,紀揚鈺受得了嗎?
他相信,屆時她會恨他一輩子,而這是他最不願意見到的。因為愛有多深,恨就有多深。
我曾經問過她,為什麼要這麼辛苦,其實也有不錯的男人願意接納她和丞丞。
她卻說︰「我已經失去了盛遠,不能再失去丞丞。如果別的男人沒有辦法像我愛丞丞一樣愛他,那我寧可單身一人。」
最後,盧文琰下了結論——
洋芋她從頭到尾都是愛你的,我敢說,一直到現在都沒有變過。
裴盛遠也相信紀揚鈺一直是愛他的,但現在經過了一番變故,他卻不敢確定了……
見他遲疑不決,盧文琰拍了拍他的背,用力地鼓勵了他。
是個男人就把她追回來,這件事你們都不算有什麼大錯,只是上天捉弄人。洋芋遇見你之後,過得夠苦了,我希望你能給她幸福……應該說,依她的死心眼,也沒有別的男人能給她幸福。
「我會努力,我保證,我會努力給她幸福。」裴盛遠不僅給了盧文琰承諾,也給了自己承諾。
他很希能夠做到,可是……看著身邊座位上閉目養神、一整天和他說不到兩句話的紀揚鈺,他開始覺得有些氣餒了。
飛機上的冷氣有些冷,他見她蓋著薄薄的毯子仍然縮成一團,便將自己身上這一條攤開,準備蓋在她身上。
紀揚鈺卻突然伸手擋住他,美眸也慢慢睜開,冷淡地問︰「你想做什麼?」
「我怕你覺得冷……」
「我若覺得冷,會自己向空姐再要毯子,我總要學著一個人好好生活,是吧?」她若有似無的一笑,帶了點譏諷。
裴盛遠像是被當頭揍了一拳,只能訕訕然地將毯子收回。她待他如此的淡漠,讓他非常不習慣。
「揚鈺,我們能不能重新再來……」或許在飛機上說這些真的很不適當,但他實在忍不住,如果不突破現在的瓶頸,他覺得自己遲早會發瘋。
紀揚鈺明白他的企圖,便刻意打岔,「我給過你機會了,只是你卻再一次讓我傷心。」她定定地望著他,眼中卻沒有往日的光彩,反而顯得有些黯淡且冷漠。
「有些事情瞞著你,是我的錯,可是至少讓你活下來了,你恨我,我也不後悔。但是第二次,依舊是你主動來招惹我,結果呢?只要和你扯上關系,到最後總是我遍體鱗傷,我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少次……」
這番話,顯然又讓她的情緒起了波動。她吸了口氣,逼自己鎮定下來。
「總之,我這一趟只是想帶回丞丞,之後我與你就再沒有瓜葛了。我們……到此為止吧。」
這番話說得無情,光是想象失去她、失去丞丞,裴盛遠便覺遍體生寒。
他曾經與他們體驗過天倫之樂、家庭之歡,竟只是短暫的時光,就像美夢一般消逝了。他知道自己很難像愛上紀揚鈺般瘋狂的愛上別的女人,如果未來他都要自己一個人活著,沒有摯愛的人與孩子在身旁,那會是多麼可怕。
「我們不會就這樣到此為止。」他堅決地看著她的眼,下定決心一定要重新點燃她眼中的愛火。「讓我們再來一次,如果我還不能保護自己的女人和孩子,還算是個男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