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維政如此在乎她,余曼青固然高興,然而一想到沒幫他簽下這一筆合約,她就不怎麼開心了,她甚至一度懷疑自己根本就是幫了個倒忙。
坐在梳妝台前,涂抹著日常基礎保養品,她狀似平靜,心里其實很不甘。
丁邦瑞雖然在品格上面有很大的問題,可她卻也不得不承認他的料理實力。
他擁有老將的技術,也擁有年輕人的大膽前衛,所以,單純就創意料理的話,他的確是她心目中的第一人選,無奈事與願違。
唉,現在想這些又有什麼用?
「那瓶你剛才已經抹過了。」
突然一個聲音傳入耳中,余曼青驟然回神,這才發現簡維政不知何時已經坐在床上。
「嗯?你剛才說什麼?」她有些倉惶地干笑兩聲。
他露出淺笑道︰「我說,你手上那瓶乳液,剛才已經涂過一次了。你確定還要再涂一次?」
「欸?真的嗎?我涂過了?」她微微吃驚,看了看手上的圓瓶,怎麼自己一點印象也沒有?
簡維政覺得好笑,卻也覺得心疼,他離開床鋪來到她身後,輕輕按了按她的肩膀。
「公司的事情我來解決,好嗎?你別再想那件事了。」
「可是——」
「沒有可是。」他柔聲打斷了她的話,「公司的事情本來就不應該輪到你來煩惱,你這樣豈不是存心要讓我內疚?j
「可是……」雖然他擺明了沒有可是,但她就是想再努力一下,「明明還有機會的,不是嗎?」
「你該不會又想回去找那個姓丁的吧?」如果她敢點頭,他一定馬上找來繩索把她綁在床上。
「不是啦,怎麼可能?」她哧笑了聲,道︰「我只是在思考,或許我可以再想出幾個有名的大廚,然後親自去拜托他——」
「都試過了。」簡維政搖搖頭,掛著一絲苦笑,輕嘆,「能找的我幾乎都找過了,不是大廚本身不方便簽這種約,不然就是出來的料理被酒商打回票。再說,下禮拜一就是最後期限,我們還能榨出什麼名單來?」
對方要的可是正規藍帶廚師,不是路邊的海鮮快炒師傅,哪來那麼多的大廚可以找?再加上每每被酒商否決,他就必須向那些自尊心甚高的大廚們鞠躬賠罪,如此地獄般的循環,他真的受夠了。
余曼青頹喪地看著鏡中的自己,原以為走過一世之後,她終于可以替維政分擔些什麼,豈料到頭來仍舊無能為力。
「別露出那種表情。」
他俯,在她的頭頂上落下一記輕吻,溫和低語,「我說過了,就算沒談成那筆合約,我的公司也不會就此倒閉,你別煩惱那麼多。」
「我知道。」她低下頭。
她當然知道,只是她暗忖著,若是簽下那筆五年的合約,那麼維政的業績壓力勢必就能減少許多,也就不必經常加班到深夜,甚至還得為了業績四處去應酬……
思及此,突然一道靈光閃過。
是呀!她怎麼會沒想到呢?既然希望如此渺茫,何不干脆死馬當活馬醫?
她一擊掌,興奮地站起身來,轉過身來直直望著丈夫,眼神十分堅定。
「維政,你可以再相信我一次嗎?」
她的態度讓簡維政有些警戒,他決定先發制人,「我先說清楚,這次不管你要去找誰洽談,我都不會同意讓你出去充當業務……」
「吼,不是啦,」她笑出聲,制止了他的神經質,「這次我誰也不找,是你要來找我。」
「啊?」簡維政眉一蹙,「你在說什麼?」
「這次的菜色,」她露出了微笑,「我來做。」
「你?」這回他嚇呆了。
「干麼這樣?」她笑出聲,輕槌了他的胸膛,「這麼瞧不起我?」
托丁邦瑞的福,她在上一段人生里可是習得了一手不得了的好蔚藝。
她想,既然她的手藝是從他那兒學來,那麼要做出與之風格相似的料理,或許也不是不可能。
「我不是瞧不起你,只是……」簡維政抹抹臉,這局面變化得太快,他一時之間很難消化。
他承認,最近家里三餐確實是變得精致豪華,可若要比上那些五星級的法式料理,似乎好像還是少了一點什麼。
「而且,酒商要求的是有身分的蔚師,」他又補述道︰「就算你真的做出讓他們滿意的菜色,我擔心——」
「反正你不說、我不說,誰知道那菜是什麼人做出來的?他們一向是先試味道再問人名的,不是嗎?」余曼青打斷了他的話,鬼靈精似的眨了眨眼。
「話是這樣沒錯……」
當初為了讓品酒師能夠完全公正客觀、不受廚師本身的名氣所影響,在提供料理的當下並不會告知該料理是出自哪一位大廚之手。
「所以嘍,你擔心什麼?」余曼青順水推舟,繼續勸進,「如果他們不滿意我做的料理就算了,萬一正好讓我蒙到大獎,他們肯不肯用我的菜,到時候再讓他們決定也不遲吧?」
她說得句句有理,听在簡維政的耳里卻是字字驚心,感覺就像是要把一名普通的家庭主婦推上國際料理賽事,怎麼想都不保險。
「好吧。」可他還是莫名其妙答應了。
「真的?!」她興奮得幾乎尖叫,一把抱住他。
突來的擁抱讓他身體一震,渾身僵直,長時間的冷戰讓他幾乎已經淡忘了夫妻之間的親昵行為。
他倏地醒神,笨拙地回擁住她。「傻瓜,那是很大的壓力,你還那麼高興?」
她沒答話,只是笑容更開心。
其實,她高興的是丈夫對她的信任,就只是這樣子而已,不為其它。
她在他胸前蹭了蹭,「這一次,我不會再讓你失望了。」
「嗯?你說什麼?」
「沒有,沒事。」她笑盈盈地抬起頭來,「對了,你要吃宵夜嗎?」
聞言,他忍不住仰頭,閉眼嘆息。
「余曼青小姐,我已經胖了兩公斤,你就別再問這句話了吧……」
接下來連續五天,余曼青每天都會買一只全鴨回來。
簡維政完全不知道她會變出什麼花樣,只知道她整個人像是走火如魔般,白天陪喬喬,晚上便熬夜在蔚房里測試各種不同的烹調手法。
他心疼她勞累,但是瞧她那麼認真,卻也不忍心中途要她放棄。
那是一種傾力全心付出、不論輸贏成敗,單純只是為了挑戰自己而產生的快樂與雀躍。
他明白,是因為他也曾經擁有相同的熱情。
這事情讓他想得出神,直到有人粗魯地撞開他辦公室的門——
「簡維政,你最好現在就給我說清楚!」
「砰」的一聲,紀恩近乎暴力的推開門,氣急敗壞地走到他的辦公桌前。
「什麼東西說清楚?」他看著眼前的女人,有點模不著頭緒。
「你還裝傻?!」她一掌重重拍在他那張實心木制的辦公桌上,吼道︰「如果不是我在樓下听到小楊他們在聊,我還真不知道你居然把那麼重要的合約交給你老婆!」
「啊?」簡維政皺了皺眉頭,「交給她?那算是「交給她」嗎?」
「怎麼不算?那張合約的成敗全綁在一道菜上面,而你居然讓她去做那道菜?」說到激動之處,她發出一聲惱怒的低吼,「天哪,我的媽!你到底在想什麼?你到底在想什麼?!」
簡維政淡定地看著她在眼前焦躁來回踱步,忍不住失笑,「你冷靜點,到底在氣什麼呀?反正我們也拿不出什麼辦法了,就算失敗了也無所謂吧?」
「老兄,怎麼會拿不出辦法?我每天都在想辦法呀!」紀恩抬手爬過那頭俏麗短發,仍是激動不已,「要不是你明明白白跟我說你放棄了,我才心不甘情不願的把這案子放下,可是現在呢?我跑了那麼久的業務,好不容易把門坎條件談回來,卻被你老婆整盤端走,這要我怎麼想?功勞全算她的嗎?」
聞言,簡維政頓了幾秒,今天的紀恩有些反常,他從來沒見過她發那麼大的脾氣,更不用說是為了爭奪功勞這種事。
「你到底怎麼了?」他總算斂起笑容,正經看待,「我從來沒說過功勞會算在曼青頭上,我當然很清楚這案子是你談回來的,你跟著我這麼久,還不了解我的個性?」
「我就是太了解你了!」她猛一回身,雙手再次往桌上一拍,「白紙黑字上也許我是最大功臣,可是在你心里,功勞最大的永遠都是她!」
事實上,她根本不在乎那功勞算誰的,她在乎的是這對夫妻在一夕之間又重修舊好了。
她從十年前就暗戀著這個男人,可就在她打算表白的前夕,他竟說自己在米蘭遇見了真命天女,甚至很快步入禮堂。
誰知婚後,那女人不顧他自己出來創業的辛苦,還以冷漠來凌遲他、虐待他,這一、兩年間,她默默地守著這個男人,為他在事業上打拚,為他那近乎破碎的靈魂打氣,沒想到在她好不容易看見曙光的時候,那女人不費吹灰之力,輕易地又把他給搶回去了。
她怎麼能原諒?她怎麼能讓這種事情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