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晚上聊不夠，隔天受傷的李小姐又要求送早餐了，而且是早上六點，送餐的人當然依舊是客服部的經理。
距離夏雋棋交接班還有兩小時，他們可以一起好好吃頓早餐。
心心覺得太神奇了，她跟幾個大學同學，畢業不到兩年就相對無言，但和多年未見的夏雋棋居然可以講這麼久，聊以前，也說現在，重點是完全沒有冷場。
昨天他們才聊了半個多小時，他臨時又被叫去處理事情了，于是才有了今天這場早餐之約。
現在的氣氛比昨天晚上更好，因為絕大部分的客人都還在睡，沒什麼需要他忙的，重點是天色亮了，朝陽照在海面上，金燦點點，美不勝收。
兩人一邊用早餐一邊聊天，真的就像是一場迷你同學會。
這是夏雋棋的第一份工作，原本他是負責跟旅行社規劃接洽、推銷行程，前年初開始轉任現場，去年升職為部門主管，也算爬升迅速，他對工作頗滿意，跟同事也相處得算不錯。
心心瞬間听到關鍵字，「算不錯？」
「即便是朝夕相處，但總有一些人是相處不來的。」
「同意。」
他微笑，「看來，你很有感觸啊？」
「秘書課有一個跟了老董快二十年的資深秘書，不服氣我資歷淺，也不服氣我年紀輕，公告出來的那天下午，一直在提我剛到秘書課時只是小妹，還幫她倒過咖啡。」
「吃虧了？」
「怎麼可能，我不會欺負人，但也不會讓人欺負我，處不來當同事就好了，不用勉強當朋友，若頻率不對還硬要湊在一起，只會出現雜音而已……」心心突然想起一件事，笑了出來，「我不是說，現在跟一個大學同學一起住嗎？我們現在的感情雖然很好，可好笑的是，我們對彼此的第一印象都不太好。」
夏雋棋來了興致，「從看不順眼變成好朋友？」
「沒到看不順眼，但當時的感覺應該都是『未來四年要離這女人遠一點』，元薇很漂亮，而且她的漂亮是種帶著楚楚可憐的美，因為我高中班上也有這種類型的美女，那個美女很糟糕，讓A接接送送，跟B去吃飯，讓C幫她寫報告，又接受D的禮物，所以我當時就想，班上的男生接下來命運應該就是任其驅策吧。
「可沒想到她是個有原則的阿呆，自己上課、自己吃飯、自己寫報告、自己付帳，大一有個實驗特別難，大家都找學長姊求數據，就她跟另外一個男生，每個周末都到實驗室報到，盯著數據一次一次修改……這麼老實的人還不能交朋友的話，我還真不知道誰可以了。」
「那她是怎麼看你的？」他其實想知道的是這個。
高中、大學、就業，是人生中變化最劇烈的十年，這期間他們之間並沒有共通的朋友，他想多知道她一點。
哪怕對她來說是多麼微不足道的小事，對他來說，都是值得運用的資訊。
「她覺得我是花肚皮，沒義氣、見死不救，只會說對自己有利的事情，無論如何，我說什麼都不可信。」
夏雋棋不禁失笑，「怎麼會有這種第一印象？」
「我高中隔壁班有個同學剛好跟我同系，她跟元薇新生訓練時坐在隔壁，就大嘴巴了，因此元薇對我的第一印象，其實是我高中同學對我的懷恨——我考試不借她抄，所以見死不救；報告時老師要求詳細分工，我照實說出頁數分配，我五成，其他五人各做十分之一，所以我只講對自己有利的事情。」
他忍不住伸手模模她的頭，「你也真辛苦。」
「就當練習了，反正這種芭樂事，總是會遇到的。」
「你那位叫做元薇的同學，後來是怎麼發現你可以來往？」
「日久見人心嘛！所以當時我想換地方住，她也是，我們就一起找房子了，然後就同住到現在。」
「大一到現在？」
「大一到現在。」
「那都可以算姊妹了。」夏雋棋盤算著。這樣的話，回台北後是不是該找時間約出來吃飯？
要接近一個女人最好的方法，就是打進她的生活圈，沒有什麼比跟她的朋友聊天更能快速知道她的一切。
「是姊妹呀。」說起好朋友，心心眼含笑意，「興趣可能不太一樣，但就是處得來、能分享，也能分擔，看到對方有好歸宿，會非常非常替她高興的那種。」
「所以她預備結婚了？」
「沒意外的話吧，她和男友是大學班對，後來分手了，沒有第三者，也不是什麼誤會或家庭阻撓，就元薇自己想太多，鬧別扭，但去年因為工作的關系，兩人又見面了……欸，我還沒跟你說，元薇也在核心科技上班，是業務助理，我們去年因為要發展自己的品牌，所以增設了企劃部，元薇提出調職申請，老董也同意，可沒想到她那位應該還在國外的前男友，居然是企劃部的新成員。」
「這麼巧？」
「是命運啊，對方叫做孫霽，我和他也挺熟的，而且那時我最後一次看企劃部成員名單時，上頭真的沒有他，還是他先透過以前的班代找我吃飯，我才知道孫家要投資核心科技，所以讓他過來看看，又怕他不夠熟悉公司事務，一開始就當主管不好，所以讓他從專員開始做起，大概就是緣分還沒斷，重逢以後發展就很快了，我想他們今年應該就會結婚。」
「你和她同住這麼久，突然變成一個人，會寂寞吧？」
「一定會，但是我更替她高興，年紀越大我越能體會，能找到互相喜歡的人，真的不容易。」
她終于說出這句話了。
他一直在想辦法縮小話題的範圍，希望能自然帶到感情這方面，果真皇天不負苦心人。
雖然不過是三天內的短短交集，但是怦然心動騙不了人。
她的眼神、語氣，都還是他喜歡的樣子。
夏雋棋知道，感情在兩年多的空白之後，又開始有了想望。
想和她約會、想牽她的手、想听她聲音的時候隨時可以打電話給她，更希望能成為彼此感情上的依存，而不只是老朋友。
「你呢？有沒有想過結婚的事情？」
「沒有。」心心回得斬釘截鐵。
他小心翼翼的問︰「獨身主義？」
如果是，那他就得花上很多時間……
「不是啦。」她大笑出聲，「我現在又沒對象，有什麼好想的，結婚總要兩個人才能成行啊，假設我現在連小孩要念什麼學校都想好了，結果我嫁給一個新加坡人呢？或者給孩子取了一個非常有氣質的名字，結果我嫁給一個外國人怎麼辦？想那麼多根本沒用，而且我也不想預設條件，我覺得等那個人出現在我面前時，我會知道是他……該干麼就干麼，愛情這種事情，等到了眼前再說。」
「工作太忙嗎？」
「忙是真的忙，但主要還是因為沒有合適的對象，你呢？你不也還是一個人，居然問我！」
「我一個月至少要離開台灣三個星期，很難交女朋友。」
心心點頭。世間不知道有多少情侶因為這種原因分手，她就是遠距離愛情的受災戶之一。
她完全知道人心有多脆弱，以及距離可以讓誓言變成什麼模樣。
遠距離戀愛，那要情商夠強大的人才能挑戰，而平凡如他們，都小看了它的厲害。
他們以為那只是一道矮籬笆，輕輕抬腳就能跨越，而等到自己站在面前時才知道，那牆……高得看不見盡頭，足以擊潰他們以為無堅不摧的愛情。
心心最久的一場戀愛是大學時期，大一到大三，對象是同系的學長，學長活潑外向，個性跟她很合拍，價值觀也相近，偶爾爭吵，但總能很快和好，他們珍惜在一起的時光，但也享受獨處的時間，感情好，卻不是緊黏，在一起三年，除了情投意合之外，找不出別的形容詞。
她覺得應該就是他了。
他也是這樣想的，他認真的說過，只有她能同時帶給他心動跟安定這兩種截然不同的感覺。
心中如此篤定，自然也勾勒過將來遠景。
要什麼樣的房子、要生幾個孩子、幾歲退休、退休後要自己種地，當然，每年都要旅行，他們甚至連孫子出生時要買什麼禮物都想好了。
然而這時學長的紐約大學錄取通知書寄來了。
都是為了將來，他有夢，而她也想支持他追夢，留學是他的夢想，不去他會遺憾，而一旦他遺憾，她也會遺憾。
才兩年，怕什麼，他們好不容易才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對方，距離在他們眼中什麼也不是。
兩人在機場依依不舍地話別。
他眼眶含淚，情意深深的交代著她，要多吃飯、好好睡覺、別太勉強。
心心則跟他說，知道的，她會照顧自己，他也一樣，既然是飛越千山萬水過去的，那就好好專心學業，她會想著過去，也想著他。
學長感動得眼淚都流了下來，還抱緊她說等他回來，直到他們變老，都要在一起……屁！
一切都是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