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八。
下雪了。
涼州雖冷,氣候卻干旱,往往一個冬天不降一次雪。這一次雪卻下的很大,一夜之間,積雪沒了腳踝。早上的雪片還有鵝毛大小,站在門外,不一會兒頭臉都落了一層。
在紛飛的大雪,四溢飄香的臘八粥味道,孟帥穿上了簑衣斗笠,走出了屋門。今天是正日。早上起來的時候,孟帥按照竺繼雪的囑咐,打開了那張擱置已久的請帖,翻到最後一頁,果然發現那流光溢彩的三角形,已經有一個小小的箭頭在閃動。
看到那個箭頭的時候,孟帥差點以為回到了當年,那箭頭活生生就是一個鼠標的光標。而且不住的閃爍,幾乎就是在紙上躍動。
孟帥手指在上面一觸,並沒有引起光標的的移動,喟然一嘆,感嘆這世界終究沒有觸模屏,只得把記憶拋開。繼續看箭頭。
確實,這個請貼上除了箭頭,什麼都沒有,所以這個箭頭應該就是唯一的線索。
既然是箭頭,應該是單純的指明方向吧?
孟帥嘗試的移動著請帖,發現無論怎麼移動請帖,箭頭所指的方向,始終如一。這也堅定了他的猜測。終于等到了!孟帥不再猶豫,拿起早就收拾好的行囊,走出了房門。臨走的時候,把房錢放在桌上,徹底離開了暫住的地方。
風大雪緊。
孟帥還道既然出現箭頭,那天幕的入口也必然在附近,哪知走了兩個多時辰,依舊不見終點。他本來以為自己武功不弱,在風雪趕路應當輕松。但走了這幾個時辰之後,便覺全身麻木,腳下也漸漸失去知覺,方知道自然之力不是人所能抗衡的。在路過的鎮甸買了一頭坐騎和一雙棉鞋,這才再次上路。
這一趕路又是一天時問。
孟帥在大雪趕了一天的路,更翻越了兩座山頭,其的艱苦是不足為外人道。到了夜晚就在官道的客店胡亂歇了一晚,第二天繼續趕路。
他走了一程,又到了一片山腳下,山勢陡峭,路徑全無,馬匹已經不能上山,只得舍棄了腳力,自行上山。
來到山上,大雪掩埋下的山路已經崎嶇的寸步難行。孟帥憑借不弱的內力強自支持,一步步踏著黑石白雪向上攀登。只听咕咕幾聲,幾只白鶴從頭頂飛過,飛入與白雪同色的天空,消失不見。
孟帥心暗自羨慕,若是肋生兩翅,就能輕易地飛上山頭了。
如若不然,要是能和道家仙人一樣,騎著白鶴飛上天空,豈不也逍遙瀟灑無比?
正自幻想,就听一陣拍翅膀的聲音響起,一只白鶴翩翩落下。
孟帥開始看到它的時候,還沒發現什麼,但當它真的落地卻發現,這只白鶴比一般的白鶴高上許多,即使低頭屈頸,長喙垂下,也比孟帥站著還高,通體除了翅尖翎毛和一雙眼珠純黑,俱都一體雪白,落在雪幾乎看冇不見。
白鶴臥雪,美輪美奐。
真是一只好鶴!
即使不懂鶴,孟帥還是被它驚艷的外表和優美的姿態驚艷了,往前走了幾步,有一瞬間想把優美的翎羽抓在手的感覺。
他自以為走的極輕,雪地上只留下點點雪松的痕跡,但那白鶴立刻抬起頭來,目光警惕之意畢露。
孟帥抓了抓頭腦,這時候他若有馴獸師的天賦就有用了,很多馴獸師天生有親近動物的能力,往那里一站,就算是拿著項圈都不會被動物防備。孟帥是沒這個能力了。
說來龜門還提倡「龜法自然」呢,要與自然界和諧相處,孟帥自問沒學到其精髓。慢著……龜法自然?孟帥福至心靈,突然伸手拿出一根草藥——靈芝還是什麼,都無所謂——放進嘴里,咀嚼了幾下,運用龜法自然的心法,消化著草藥的藥力。
據說,這個心法是為了親近自然所設,運行起來的時候是最接近天人合一的時候。
不知是不是龜門的法則太神奇了,當孟帥的心隨著龜法自然平靜下來的時候,白鶴看著他的眼神平和下來。
然而,另一邊比較糟糕的是,孟帥的心也完全平靜下來
剛剛見到仙鶴的j 動、渴望乃至貪欲,在孟帥龜法自然的心法調解下,瞬間拋到霄雲外,孟帥的心剎那問如同止水,洋洋然合乎自然天地。
在孟帥心底,是有他自己的潛意識的,他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所以他心底有一個小人在怒吼︰干什麼,干什麼?但心情平靜無波,真真正正的融入到了自然的氣氛里,任何負面情緒都被心法消解的無影無蹤。邪門的功夫……孟帥一面在心底這麼怒吼,一面平靜的走上去,帶著溫暖的笑容,伸出手去,撫模著白鶴的長喙。
白鶴略一動,便低下頭去,竟不躲避,翎毛抖動,頭上的雪珠落下,落在孟帥的手上,亮亮的十分舒適。
擦,我只要一拉就能拉走吧……
雖然心底有這樣齷齪的念頭,但孟帥淺層的情緒卻是一片溫和,輕輕地用手指從長喙往上,緩緩地撫模著它的翎毛
「哼。」
一聲冷哼鑽入耳鼓,孟帥立刻就覺得迎頭被一盆冷水潑下,水從領往里鑽,一直鑽入脊梁里。
什麼叫冷哼,今天他是見識到了。
孟帥踉踉蹌蹌的倒退幾步,再抬起頭,就見一道身影不知何時已經出現在白鶴之前。
真的是出現,事前沒有征兆,現在陡然出現,似乎也沒有任何不和諧感,仿佛那人從一早就站在那里似的。
那是一個身長玉立的身影,披著長長的披風,頭上斗笠壓低,看不出容貌,但只看他側面的剪影,便覺得一股寒氣往上冒,似乎整個人都是用堅冰鑿出來的。
孟帥目光再次移動,看清楚了斗笠下露出來的一頭長發,如雪一般潔白。
白發魔……男?
孟帥還第一次看見這麼長的白發,說真的,在二次元看到一頭飄逸的白發很帥氣,但是真正親眼看到時,總覺得有一種不真冇實的滑稽感,畢竟超過正常人類發色的頭發,都不適合真冇實世界。
不過這個人是例外。
這個人仿佛天生就是冰雪堆成的,一切與白色和冷色調的東西都與他出奇的和諧,即使是有一頭垂落幾乎到地面的白色長發,也沒有絲毫的怪異感。
或者說,這個人本來就是矛盾體。明明一身雪白,融入白雪背景,輕b 的仿佛沒有存在感,而另一方面,即使看不見他,也能被那種冷冽的氣勢壓迫的抬不起頭來。真是個……奇人。孟帥倒
退一步,恭恭敬敬的行禮道︰「見過前輩。」那人絲毫不看他,站在那里,倒是白鶴拍了一下翅膀,飛起來站在他的肩頭,兩翅長長的翎羽
順勢披了下來,籠在他肩膀,仿佛又給他加
了一件黑白分明的斗篷。
孟帥見他不理睬自己,站起身來道︰「晚輩告辭。」心不免遺憾,這只白鶴看來是他的寵物了。不過一人一鶴倒是很般配。
糟糕了。
孟帥從來沒有感覺到這麼糟糕。
他現在正在一面捧著請柬擋著臉,一面不由自主的往後看去。
背後是空蕩蕩的積雪,除了他走過的一串腳印,連一個多余的痕跡都沒有。
但他知道背後其實有東西。
自從離開那只鶴冇之後,孟帥就感覺到不對勁了,背後好像老有一雙眼楮在盯著自己。開頭他還以為自己敏感了,但當他無意回頭,看見雪地里落下一片長長的翎羽時,就知道自己不是胡思亂想。
那家伙——跟鶴在一起的白發人,一直跟在自己背後。
見了鬼了。
哪兒招惹這麼一位?
高人出場都是有氣場的,這位白發人的氣場,在孟帥印象僅次于自己的師父,一定是個了不起的高人,但這樣的高人為什麼要做跟蹤狂這樣的事?
孟帥很不想做自戀的推測,但這時候最合理的解釋,是不是……他看上自己了?
冷汗從額頭上落下,孟帥不敢細想。
好在地方就要到了。
孟帥請柬上的箭頭,閃爍的越來越厲害,甚至本來溫潤的手感漸漸變得滾燙,這讓他感覺到……似乎就快到了地方了。
這個時候,請柬陡然發出一陣光芒,然後完全暗了下去
就是這里。
孟帥深吸了一口氣,四周望了一眼,周圍是一片白雪堆積的荒原,除了雪地空無一物,只有一塊突起的岩石,上面坐著一人。
只能是他了,多半是天幕的看守,引導外人進入天幕的
那人看來是個年輕人模樣,頭頂上帶了一頂怪里怪氣的皮帽。
孟帥走過去,還沒說話,那人已經抬起頭,道︰「就你一個人?」
孟帥一怔,道︰「是啊,就我一個。」
那人哼了一聲,道︰「學徒吧?」
孟帥道︰「是啊。」
那人道︰「學了幾年啊?」最後一個「啊」字拖了長音,顯得極為傲慢。
孟帥抿了抿嘴,克制著道︰「一年。」
那人嗤了一聲,道︰「才一年?你來玩躲貓貓的吧?請柬拿來我看。」
孟帥心不忿,心道你拽個屁拽。但對于封印師的世界還是有一份敬畏之心,便將手的請柬遞上。
那人只掃了一眼,將請柬啪的往地上一摔,道︰「你耍我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