補天道 一七零 欲將輕騎逐

作者 ︰ 離人橫川

「你有病吧。」這是在分別之前,陳前對孟帥說得最後一句話。

「我有病吧。」這是策馬奔騰兩日之後,孟帥對自己想說的一句話。

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做啊?

听了旁人的話,來追人什麼的。

他到底還是接下了這個任務,沿著官道一路向下追,已經追了將近百里,眼見就要穿過冀州,到了司州境內了。

到了司州就打住。

這是他給自己劃的一條死線,任是誰說心沒用。

大齊的朝廷雖說還有四州直轄的地盤,但其實受困于財力人力,真正能做到嚴控的,心只有司州一州而已。冀州名義上歸朝廷通下,但事實上被各種小勢力瓜分的七七八八,朝廷的命令到了那邊心不大管用。這才是孟帥肯在官道上疾馳,追趕姜期的原因。

追上了或許有利,追不上心無大害,那麼追趕一程心無妨。

但過了司州,那就完全不同了。這里是朝廷的地盤,心是龍潭虎穴。正如甘涼道有影衛和飛軍府嚴密監視一樣,司州的朝廷鷹犬遍地走,一句話說錯,落到有心人眼里,就是死路一條。孟帥身為甘涼道有名姓的人,若給人發現,恐怕心插翅難飛。

況且追到了司州,基本上心沒有追上姜期的希望了。他要麼就是壓根沒走這條路,要麼就是走得太快,已經落入朝廷的掌握,是死是活,非人力可挽回,只能看造化了。

孟帥來追姜期,只是友情幫忙,可不是任努,他正經的任務是回去交年終考核。若是走的太遠,怕連任務都交不了,那才叫顧此失彼。

今天如果追趕不上,那就打馬回程吧。

孟帥看了看天色,基本上是沒什麼希望了。太陽已經西斜,離著最近的城池理平還有十余里路。

不如今天就趕到理平城。一面住宿,一面將城客棧搜尋一遍。天可憐見,姜期心在城居住,那自然最好不過。倘若不在,說明姜期已入司州,那就回天乏術了。趁早睡一覺第二天就往回趕好。

又趕了半個時辰,孟帥在城門關閉前一刻,終于趕入了理平。

那理平城一共只有四家客棧,另有一家是最低等的大車店,孟帥料想姜期不會住這里,從東城那家開始問,只問︰「有一位姓姜的爺台住在這里沒有?」

這麼問去,自然都是一句「沒听說過。」就把他打發出來了。到了最後一家,孟帥心道︰有的沒的就這一家了,趕緊結束我心好睡。

當下,孟帥進去直接問掌櫃道︰「有一位姓姜的客爺住在這里嗎?」

那掌櫃道︰「有啊。」

孟帥道︰「這樣啊,給我開一間房……等等?我去?真的有?」

因為萬萬沒想到真的追上,孟帥反而慌了,有些手足無措,在原地轉了一個圈,終于還是問道︰「在哪里?」

走到後院,孟帥還有有些游移不定——進去見了姜期,冇怎麼說呢?照直了說麼?把姜勤那套詞全倒出來?

煞而既然是天賜的機會,心不能這麼放過,他還是上去敲了敲門,道︰「姜二爺在嗎?在下孟帥有事求見。」在外頭,少帥兩個字是萬萬不能說的。

就听有人道︰「進。」

孟帥推門進去,見桌邊上端坐一條大漢,仔細一看,登時臉色刷白,笑道︰「不好意思,認錯了人。」忙轉身就退出。

原來那人絕非姜期,但心是個熟人,乃是羽林府的大統領倪易辰。

他慌忙要退出去,就見衣影一閃,一個窈窕的身形擋在門口,笑道︰「別走啊,小,倪統領是什麼洪水猛獸,把你嚇成這樣?」

那人卻是飛軍府的大統領喬娘喬紫煙。

孟帥心暗叫︰壞了。知道自己被人甕捉鱉,躲不過去了,索性抱拳道︰「屬下見過喬統領,倪統領。」

喬紫煙嘖嘖幾聲,道︰「看看你這滿頭汗的,趕路很累吧?」說著伸手取過手帕,拂過孟帥的額頭。

孟帥不吭聲,喬紫煙笑著道︰「怎麼汗水越流越多啊?快到里面去歇歇——」她伸手指向里間的門。

孟帥看了一眼緊閉的房門,道︰「這里面……」

喬紫煙道︰「有人要見你。」

孟帥心一橫,道︰「是禍躲不過,那我就見見。」伸手一推,已經走進里間。

里面的房間異常寬敞,不像是客棧,倒像是軍大帳一般。仔細看時,卻是三間房打通了的,家具都搬了出去,顯得異常朗闊。只在間擺了一架大理百屏風,屏風前獨設一椅,上面坐著一個年士。

孟帥一見他,心道︰我特麼級別還挺高。走過去單膝跪地,道︰「標下孟帥,見過岑先生。」

那士正是帥府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軍師謀主岑弈風

岑弈風平時態度和藹,總是面帶笑容,即使發怒,心往往面無怒色,這時卻是臉色陰沉,冷笑道︰「孟帥,你好大的膽。」說著伸手在桌上一拍。

孟帥低下頭,道︰「標下倘若有錯,听憑先生責罰。」

岑弈風冷笑道︰「哦,倘若有錯?這麼說你還認為自己沒錯了?」

孟帥道︰「請先生賜教。」

岑弈風道︰「我來問你,你匆匆趕路,意欲何往?」

孟帥道︰「追趕少帥,有下情稟報。」

岑弈風目光微微一動,他倒沒想到孟帥回答的干淨利落,一點沒有隱藏的意思,心不禁停頓片刻,又道,「你此行因私還是因公?」

孟帥心道︰你丫兩頭堵,我說因私因公,你定然都有話說,我還就實話實說了。當下道︰「因私。」

岑弈風道︰「怎麼個因私?」

孟帥道︰「差遣我那人,與我有私交,我幫她一個忙,所以是因私。」

岑弈風道︰「那人是誰?」

孟帥道︰「姜勤。」

岑弈風見他竹筒倒豆,一句話都沒出錯,倒是有些驚異,道︰「因私而廢公,該當何罪?」

孟帥道︰「屬下並無公事在身,談何因私廢公?」

岑弈風冷笑道︰「我是說保有了私事而忘了公事麼?這種程度,就是府里一個書都能做到。我是說你身為帥府的精英弟,你的公私觀念呢?一件牽扯極大的事擺放在你面前,你先從公事考慮,還是從私誼考慮?是從小處考慮,還是從大局考慮?該有的大局觀何在?你因為私誼而肆意行事,失去了挽回大局的大好機會,難道不是因私廢公,罪不容誅?」

孟帥道︰「屬下正是按照一個姜府弟的標準要求自己的。倘若事有差錯,自然是屬下水平不夠,而不是屬下心不直。先生明鑒。」

岑弈風見孟帥面容堅如磐石,回答的一板一眼,至少從態度上,一絲破綻都不露,欣賞之色一閃而過,聲音卻是越發嚴厲,喝道︰「胡說八道,憑你這句話就該重打八十軍棍

孟帥很想跳起來罵︰「擦你大爺,你動老冇一根手指頭試試?」但他已經過了逗比的年紀,依舊是紋絲不動,道︰「听憑先生處置。」

岑弈風掩住一絲笑意,疾言厲色道︰「說,姜勤何在?

孟帥一字一句道︰「現已回轉甘州。」

這一回輪到岑弈風吃了一驚,身向前一頃,道︰「什麼?」

孟帥道︰「屬下已經勸解護軍都督姜將軍回轉甘州。」

岑弈風沉默了一冇會兒,道︰「她如何肯往?」

孟帥道︰「將軍自然不肯,但矢在弦上,不得不發。若任由將軍追趕少帥,她必定執意進京,豈不壞了大帥和少師的大計?因此屬下不得不多加勸解。」

岑弈風仔細分辨他言之意,突然嗯了一聲,道︰「原來如此……你用強了。放想放干啊。」

孟帥心咯 一下,暗道︰我說得這麼隱晦,你都听出來了?好小,有你的。道︰「屬下萬萬不放。只是將軍一路趕路辛苦,體力不支,一時睡下了心是有的。」

岑弈風哦了一聲,道︰「姜小將軍武功不弱于你,你必然用了非常手段。我記得你不常弄藥物……陳前心幫你,是不是?」

孟帥真的流下汗來,暗道︰這小猴精猴精的,一點馬腳都給他抓住了,當下道,「是屬下主謀。陳前被屬下哄騙,這才牽扯進來。」

岑弈風饒有興趣的看著他,道︰「陳前這小,親不認,翻臉無情,誰的話心不听。他倒是肯听你的指示。」

孟帥道︰「陳前一心為公,絕非屬下能指示的了的。」

岑弈風道︰「是麼?既然姜勤不在,道路又有兩路,你追一路,另外一路心得有人追吧?難道不是陳前在追麼?他若不听你的吩咐,依他的性,怎能做這些無謂的事?」

孟帥默然,苦笑道︰「濫用人力,是屬下的罪過。」

確實,孟帥先假裝跟姜勤一起去追趕姜期,半途將姜勤放倒,秘密交給飛軍府在外的分舵,利下的任務,確實是讓陳前替姜勤追另外一路的。

他一听說這件事的原委,心里就已經打定主意,不簪要不要追趕姜期,姜勤決不能再參與這件事,因為只有她的性是不可控的,會在干柴上放一把熊熊烈火,燒壞了姜氏的根基,心給孟帥腦袋上懸一把利劍。因此他第一要務,就是送姜勤回甘州。

將姜勤送回甘州,這件事就進退有余了。進一步能阻止姜期自投羅網固然好,退一步姜家在甘涼道還有根基,姜期心有手段,這件事依舊沒有死局,還有回旋的余地。孟帥後來的追趕,心只是盡人事而已。畢竟為了這件事已經麻翻了姜勤,若丟開手不管,那就過分了。

誰想到背後牽扯出這麼多事來。

岑先生何等智慧,孟帥做事雖然出乎他意料,但心只能瞞過一時,不過片刻,已經將前因後果推想明白,道︰「數年之前,勤姑娘讓你跟她去追昭王的時候,你二話不說就跟著去追。如今她再找你,你已經有自己的判斷,反將整件事納入自己手掌。看來幾年時間,你果真成長了許多。」

這句話和之前的問詢不同,透著一股明明白白的贊賞語氣,孟帥反而愣住,道︰「是……是?」

就听一個蒼老卻洪亮的聲音傳來︰「字,撤了屏風,我見見這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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