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鐘不平的怒斥,孟會凌左手伸出,凌空一抓,登時把鐘少軒抓離,這回卻是把他甩給孟帥,道︰「看著你哥哥。」
孟帥一怔,扶住鐘少軒之後,琢磨剛才那句話,心已經有數。
處置過鐘少軒以後,孟會凌緩緩收回刺向鐘不平的拐杖,往旁邊一拋,道︰「你來晚了。」
鐘不平坐直身,聞言怒色浮上眉梢,道︰「是你來晚了。」
說著他一下站起,腳下一晃,險些再次坐倒,手指一伸,倒下的拐杖飛來,撐住身,道︰「我等了你十二年,你今天才出現,竟還作天作地,顯擺自家的臭威風。你還要臉麼?」
孟會凌輕嘆一聲,道︰「是啊,原來不知不覺,已經十二年了。當年見面時,你還那樣英姿勃發,如青鋒出鞘。這雙腿是這些年受傷的麼?可惜了。
鐘不平冷冷道︰「沒人提醒你連時間都不知道?看來我雖然廢了一雙腿,你卻廢了腦。別顧著可惜我了,先關愛一下自己吧。」
這番話鐘少軒听出一身冷汗來,孟會凌依舊沒有生氣,只是道︰「老姜彌辣,你比當年還銳利。」
鐘不平露出明顯的厭惡之色,道︰「既然來了,把你家的小崽趕緊領走,這些年我看他也看夠了。」
孟會凌道︰「你就那麼討厭他?為什麼?」
鐘不平道︰「當然因為是你的兒,光看見他想到你就夠難受了,況且他佔用了我的時間,就因為他,我在瓜陵渡一困十二年,劍道寸步未進。就為了你這個小崽。」
孟會凌道︰「在瓜陵渡困了十二年,為什麼?」
鐘不平怒氣沖冠,喝道︰「什麼為什麼,你真的忘了?」
孟會凌露出了一絲尷尬之色,道︰「我當初頭腦受了點傷,很多事情都模模糊糊的,當時……啊」他突然渾身一震,道,「當年在街上……」
鐘不平呸道︰「忘了就是忘了,拿著頭腦受傷當借口,令人惡心。當年我不過在茶攤上坐一坐,你帶著兩三歲大的小崽跑回來,對我是怎麼說的?」
孟會凌眉頭緊鎖,似乎在費力的將記憶從最深處一寸寸拽出來,道︰「我當時說︰±兄在這兒啊?太好了,我有點急事,你幫我看著這孩,我去去就回。,」說到這里,他駭然道︰「你為了這句話,在那里等了十二年?」
鐘不平呸了一聲,道︰「說去去就回,你什麼時候回來了?老把當年的茶攤買下來,蓋了房,寸步不離,一直等了十二年,就為了看著你那小崽。老掐死他的心都有了。」
孟會凌臉色漸漸僵硬,道︰「鐘兄當時我們還不是朋友……」
鐘不平道︰「當然不是,難道現在就是了?你這樣的人品也配跟我為友?怪只怪你當時說完那句話,我說了一聲︰,就此給綁住。就算是阿貓阿狗,我有了承諾,也從沒有說了不算的。要沒那句承諾,老早把那小崽丟到街上去了,還留著給你?」
孟帥在旁邊听著駭然,鐘不平不管別的人品如何,對守信一道真是做到了極致。對一個不是朋友的人的隨口一句承諾,竟活活搭上了自己十多年的時光。這種事不要說一般人,就是那些自詡一諾千金的俠士,有幾個人能做到?
反正孟帥做不到,對于自己做不到的事,他是心存敬畏的。
所以他對鐘不平就心存敬畏,不是好感,但也是一種正面的情緒,至少部分扭轉了他對鐘不平的印象。
孟會凌仰頭望天,過了片刻,翻身跪倒,道︰「是我對不起鐘兄,委屈您了。多承大恩,難以報答。」說著重重叩首。
鐘不平神色稍霽,道︰「謝不謝我不重要,趕緊把小崽帶走,早了結這一樁破事。」
孟會凌起身,對孟帥道︰「帥兒過來。」
孟帥走過去,孟會凌道︰「大禮謝過鐘伯父的養育之恩。」
孟帥心略微不爽,他一向很煩鐘不平,要是前幾日讓他給鐘不平磕頭他是萬萬不肯的,但現在他對鐘不平的印象扭轉不少,也不算排斥,便上前要行
反而是鐘不平道︰「住了,誰要你行禮?我對你有什麼養育之恩?你這一個頭磕下去,我就成了你鐘伯父,難道要惡心我一輩?」
孟帥氣猛地往上沖,一句「臥槽」差點出口,剛剛對鐘不平升起的一點兒好印象煙消雲散。倒是鐘少軒實在看不下去,輕聲對鐘少軒道︰「父親,不過是受一禮,您何必一味動怒,非把好事變成壞事呢?」
鐘不平道︰「滾一邊兒去,這里有你說話的份兒麼?好事個屁,明明是承諾,你們非要往恩義上扯,不覺得可笑麼?」
孟帥心罵道︰這老頭是數瘋狗的吧?逮誰咬誰?連自己兒也咬,把別人都咬跑了,是不是還要在自己大腿上啃上幾口才開心?
孟會凌大概是在場的人最心平氣和的,始終沒有因為鐘不平的出口不遜而有變化,這時開口道︰「不管你老兄如何說,我兒在你府上一衣一飯,寸絲寸縷,都是你所賜,不管你認不認,這都是你的恩德。」
鐘不平道︰「怎麼著?你兒欠我的錢,你不打算還了麼?要用恩德搪塞過去?」
孟會凌道︰「自然百倍償還。」
鐘不平道︰「你肯認就好。回頭我會把你兒的欠債單給你,記得你的承諾,百倍奉還。如今你家大業大,反正還得起。」
孟帥听著,突然有些微妙的疑惑,總覺得鐘不平事事和人情反著來,簡直有些故意,竟有些不合道理了。這其沒有其他緣故麼?
孟會凌道︰「既然你處處討厭我兒,當初又何必把他養在家里?你就找個人家把他一送,給些錢財保他平安便是,也省了許多功夫。你堅持自己撫養,耗時耗力,這點點滴滴,不都是天大的恩德麼?」
鐘不平道︰「連你這個腦有問題的人都能想到的主意,我能想不到?送人?我直接把他賣掉,給本地的大戶為奴,何必給錢,還能掙錢。」
孟會凌一直心平氣和,這時也不由雙眉一軒,道︰「好在你懸崖勒馬。」
鐘不平冷冷道︰「要不是那不成器的孽障阻攔,你也不用付我的賬單了,直接拿錢去贖人就行,倒是便宜很多。」
鐘少軒見孟會凌臉色漸漸沉下來,心知不好,鐘不平說孟會凌什麼,孟會凌都能忍,但他漸漸往孟帥身上戳,怕是犯了孟會凌的底線,急道︰「前輩,父親一向刀嘴豆腐心,他心也喜歡二弟……」
鐘不平冷冷道︰「你再說一個字,我就打斷你的腿。」
孟會凌點頭,對鐘不平道︰「你再說一個字,我就割了你的舌頭。」接著淡淡道︰「我相信鐘不平少了舌頭之後,絕對比現在招人喜歡。」
孟帥在旁邊暗道︰附議。
鐘少軒再次求道︰「前輩息怒。」
孟會凌不再看鐘不平,轉而對鐘少軒道︰「今年多大了?」
鐘少軒一怔,答道︰「二十。」
孟會凌道︰「很好,二十就有這樣的修為,天資已經很出色,況且人品端正。真是看不出來你有那樣的老。」
鐘少軒低聲道︰「有父親才有我。」
孟會凌道︰「龍生,尚有不同。鐘不平生你一個已經是前世修來的。帥兒——」
孟帥沒反應過來,見孟會凌看向自己,才想到是叫自己,自從水思歸離開就沒人這麼稱呼過自己,頗覺不適,道︰「什麼?」
孟會凌道︰「你覺得鐘少軒品行如何?」
孟帥道︰「比我強過百倍。」
孟會凌一笑,道︰「你倒有自知之明。我也覺得這孩很不錯。我兩次試過,確實是純孝友愛的好孩。很好,你願不願意拜我為師?」
孟帥心一亮,道︰「好啊。」
孟會凌氣笑道︰「我問少軒,沒問你。」
孟帥道︰「我知道,但是我代表自己表態,好啊。」
其實他真正說好,是因為孟會凌並無絲毫遷怒鐘少軒的意思。之前兩次折騰,害得鐘少軒受傷不輕,孟帥一直擔心這便宜老是非不分,喜好遷怒。但倘若孟會凌一開始就有收徒之念,那這兩次就不算刁難,更像是考驗了。鐘少軒通過了考驗,孟會凌才會說今天這番話。
這才是喜聞樂見的發展。
雖然孟會凌忘了十二年前的承諾這件事,讓孟帥覺得他實在腦里缺根弦,但他確實是個高人,且還是龍虎山之主,想必也統領著不小的門派,倘若鐘少軒能拜孟會凌為師,對他的發展極有好處。
孟會凌問鐘不平道︰「鐘兄覺得如何?」
鐘不平臉色呆板,哼了一聲,道︰「你問他自己。」
孟帥心一動,暗道︰這是鐘老頭那臭脾氣該說的話麼?他好像很樂意的樣,莫非……
突然之間,他腦海閃過一絲明悟,暗道︰沒想到這老頭還有這樣的一面啊?
孟會凌便笑著轉頭,再次問道︰「少軒,你可願意拜我為師?」
鐘少軒垂下頭,雖然語氣恭謹,咬字卻是極清晰,道︰「晚輩不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