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想開口的是坤成道人,那些下山道兵中有一名是他的親傳子弟玄果,平時最為喜愛。原本派弟子下山想要積攢些道功,沒有想到是這般結果。剛才自己通過水鏡探查過,玄果氣運已經被黑色霧氣佔據大半,估計離身死道消不遠了。
坤成心中雖然不舍,卻沒有開口。為了師門,區區一個弟子又算什麼。
一日道門,終身道門,可不僅僅是說說而已。到這些弟子為道門貢獻自身的時候,誰又能夠逃月兌。
如今這般,只能算他們自身氣運淺薄。
眾道人正在殿內商議,忽然又見紙鶴飛來。他們臉色不由再變,心中已有不詳預感。
待坤元將紙鶴展開,是看守造化池的弟子上報,仙葫真種花瓣皆敗,落葉十幾片。
顯然,世俗間的氣運變幻已經顯現出來。
這僅僅是開始,江朱水淹府城一事遠未結束。恐怕只有幾個月後,才知道這場劫難對玉清道的影響有多大。
城外一夜廝殺,江朱身死魂消,各路水神死傷大半,跟隨而來的水中妖類更是十不存一。此一戰,瀆水萬山府段水族生物怕是需要幾十年的光景才能恢復過來。
洪水早已經退卻,入目一片狼藉。
先前萬山府上方黑氣也不過三成左右,此刻卻佔了足足一半。
幾乎沒有人願意相信這是真的,可是城口狼藉的場面又向人們展示,昨天晚上場面並不是做夢,一切都是真。
沒等官府有舉措,附近百姓便自發行動起來。開始清理倒塌的房屋。
烏山觀內,玄洞坐在正中,身旁都是玄字輩的師兄弟。
談起昨晚之事,眾人滿臉淒色。玄壇此刻咬牙道︰「萬山府城隍葉宗人該死,這些年來我們保他穩坐神位,有事本該報效道院。昨夜奉召他竟敢不來,只派來上幾十鬼兵敷衍應付。如果他能布下神道陣法,我玉清道也不會有那麼大損失。此間了事,我們要將葉宗人打下神位,另立城隍。」
「師弟,不可莽撞,」玄明急聲勸阻道,「如今道院經不起折騰,據師門飛鶴傳書,造化池也出現變故。事情有輕重緩急,當以穩定為重,短時間內不易再生波折。
這場洪水不知道有多少凡人喪命,還需要城隍將他們送入地府。拖延下去,必定要再生禍端。」
听玄明此言,在座眾道人都默然不語。什麼時候道院需要看神靈的眼色行事了……可是現在不得不退讓。
此間了事,常晉不想和道院的人踫面,自然早早離開,返身回到綠柳山莊
再次見到皇甫員外時,老爺子嚇了一跳,「允升,你這是怎麼,目光中全是殺意」
「員外,我先回房休息,白天不要讓人打擾。」常晉心中狂躁不已,明白自己被怨念侵入心神。匆匆回了一句,扭頭進入房內。
雖有神筆護體,可以抵擋大陣內血氣侵蝕氣運。但是他在陣中斬殺水族足有數百,道心難免受到影響。
盤膝、呼吸吐納,片刻身心完全沉寂在其中。
隨後,神識內視,常晉發現眼前景物一變,仍然是滾滾洪流,到處一片血色,無數水妖嘶喊著索命。
此情此景,常晉修煉觀想經突破時也曾遇到,明白只要牢守心神,默念經文即可。
「心念種種事,或望有所知,或欲知人吉凶,有神魔惡鬼來入其身,種種變現,或見吉凶事,或知他身,……諸天神魔,何處有我,存一靈性,方現三昧,發無上道心……」
常晉對撲上來的水妖不管不問,只是心中默誦著經文。剛有水妖到近前,就被青光照個灰飛煙滅。
如此,仍有水妖蜂擁而至……
最初常晉只為化解自身怨念,漸漸地他的神識徹底融入道經當中。感覺那經文不斷閃耀著金光,零零散散,在意識中飄蕩。不知過了多長時間,那些經文轟的一聲散開,化作點點星辰,消失在無邊的黑暗當中。
隨後,一尊身穿長袍的道祖從虛空中升起,周身閃耀著金光。
這不是道祖……更有幾分像儒門的聖人像,頭頂文氣盎然,目光幽遠深邃
他尚未看清楚,心中忽地一震。雙目睜開,發現室內已經暗下來,原來坐了整整一天。運起神識探查自身,頓覺念頭通達,看樣子怨念已經大半清除。不過要想徹底淨化,還需費些時日。
他一伸手,六枚玉符出現在掌心。
這是昨夜斬殺河神得來的敕符,上邊有道院的敕封青章。也就是說,只要自己願意,隨時可以就任六地的河神。
當然,常晉無意于神位,敕符只能暫時保存下來。至于上邊青章,他動用神識,很快便將之抹去。
一時沒有睡意,常晉索性推門出去,看到皇甫員外一人在月下獨酌。
「允升出來了,喝一杯……」听到背後聲音,皇甫南山忙扭頭打招呼。
「沒有想到員外今日有此雅興」常晉拱了拱手,在對面坐下。
「雅興談不上,允升無事了?」見他目光清澈,皇甫員外問道。
「多謝員外關心,已無大礙。」常晉飲了一杯酒,主動開口道,「昨夜真是凶險之極,差點陷在大陣中,員外可知瀆水水君布下的是何大陣?」
回想起陣中經歷,他仍然慶幸不已。
「老朽並未入陣,也不知。只是在外圍觀陣,感覺此陣殺意盎然。」皇甫員外搖了搖頭。
一人一妖聊到深夜,方才回屋休息。
轉眼距離江朱水淹萬山府已經數日,站在江邊,仍然能夠聞到水中散發的腐臭氣息。
一夜之間,瀆水河段魚鱉蝦蟹死亡無數。即使江水滾滾東流,短時間內也無法將這些氣味完全帶走。
很多烏鴉在江面上盤旋,發出呱呱的叫聲。偶爾發現一具浮尸,立刻有幾只烏鴉俯沖下去,在上邊瘋狂叮啄起來。
兩個道人站在一處江堤上久久不語,那夜他們在遠處觀戰,對神道伐城一事知之甚深。只是這般慘狀,卻是先前沒想到的。
「師兄,玉清道經此一事,估計沒有爭龍的資本了。不過我昨日探知,尚有幾十道兵在烏山觀內等候,看樣子他們並不想放棄此地香火念力。」
「那些道兵氣運大損,不足為慮」背劍道人嘆息道︰「神道被我道門打壓近千年,沒有想到仍然有這樣的實力。一著不慎滿盤皆輸,我們也該給師門發訊息,提醒他們注意。」
道門各派對待神道大體類似,神靈稍微強大,即被打壓,扶植新的神靈替代,根本不會讓他們成長到威脅自身的地步。
可現在看來,此法後患無窮,容易惹來神道怨恨。
「我在想我們道門是不是做錯,如果玉清道不是索取香火念力過甚,又怎麼會惹來那麼多河神反抗。否則瀆水水君想要水淹萬山府,也不會一呼百應。
只是道門要發展壯大,必須不斷汲取人道氣運,否則衰敗下去,肯定會被其他道院替代。如此,根本是一個死循環。明知道有錯,也只能硬著頭皮堅持下去。
數百年革一鼎,只有等新朝建立,才能分出勝負。」
說道最後,背劍道人的聲音低沉起來。
其實道院中有識之士不少,可惜看明白,也無解。除非道院不再索取香火念力。如果這樣,道院自身就要崩潰。
常晉此刻同樣在堤岸邊注視著江面,不過他處在上游,倒聞不見腐臭味道
也許常人看來整條瀆水和往日沒什麼區別,只是在他眼中,這條大河已經全然不同。
舉目望去,整條水域內死氣彌漫,寂靜一片,連只水鳥都不見,沒有半點生機。
有的,只是遠處江面不斷飛舞的烏鴉。
呱呱呱……叫聲不時傳入耳中,在寂靜環境里尤為滲人。
堤岸下的良田內,盡是泥濘。原本再有半個月時間,麥子就能夠收割了。可惜這場突如其來的洪水,數萬畝良田被淹,讓不少百姓半年的辛苦落空。
大江東去浪淘盡,過不了多久,往日慘狀就會徹底消失,被人們漸漸遺忘
那夜洪水淹死的上萬百姓,或許只是府志上一個冰冷的數字。
百姓,何其無辜。
他們的死活,道院似乎並不關心。在萬山府城待了數日,常晉沒有听到道院采取任何措施。一切善後工作,都是由官府實施。
回望萬山府城,黑色氣運已經佔了半數。
常晉還記得前些時日陰神出竅,夜觀萬山府氣運,煌煌大城,氣運如雲,令陰神不敢遠游。
一場大水,所有的東西都變了,魑魅魍魎滋生,各路妖魔紛紛登場。
如果這場災難發生在太平時節,萬山府休養生息下去,或許幾年時間就能恢復過來。
可惜大亂將之,恐怕不會給萬山府幾年的時間休養生息。
他昨日入城去朱元昊家拜訪,那里距離城門尚遠,並沒有遭受洪水沖擊。只是朱元昊談論起那晚之事,口中也對道院大罵不已。
不單單他,常晉在街道上轉悠,發現城中很多百姓口吐怨言,直指道院。
從這點來說,江朱的目的也算達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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