髒兮兮的小飯館、懶洋洋的老板。這並不是一副多和諧的畫面,起碼不會讓人心情愉悅。但齊天卻感覺很親切,他原本就是在這種環境下成長的,生命中有些印記早已鐫刻進了他的血脈里,真給換成了金碧輝煌的大廈,他反而會不適應。更何況,還有老瞎子的酒以及傳說中的叫花雞等著他。
油炸花生米先上來,這最尋常不過的一道下酒菜跟別處並無不同,而讓齊天有些意外的是,盛放花生米的瓷盤雪白明亮,看起來頗為賞心悅目,跟周圍髒兮兮的環境並不相同。
油炸花生米之後,就是叫花雞了。只是叫花雞上來的時候,並沒讓齊天垂涎欲滴,反而是大吃一驚。那懶洋洋的飯館老板直接抱了一塊「大石頭」,走過來丟到桌上,然後轉身就走。齊天直接傻掉了,怔怔的問八臂佛爺道︰「這就是叫花雞？」
桌上的那塊「大石頭」,渾圓光滑,上面一絲裂縫都沒有,顏色也是焦黑,壓根兒看不出來泥土的痕跡,活月兌月兌就是一塊山上的頑石。
這時候八臂佛爺臉上早就是一副饞樣兒,搓著手道︰「沒錯,這就是叫花雞。拍開外面的泥封,那里面的味道……」
八臂佛爺一臉迷醉,在空氣里深嗅幾下,仿佛已經聞到了香味一般,好一會兒才繼續道︰「我也有幾年沒吃了,今天是該著你小子有福啊。來,你把這泥封給拍開」
說著,八臂佛爺拿筷子一推,把叫花雞推到齊天跟前。
齊天先伸手模了模這塊「大石頭」的表面,還有些溫熱,但已經不燙手了。于是他單手把這「石塊」抱起來,另一只手在上面擦了幾下,抹去表層的炭灰之後,內層還能看出來泥土本來的暗黃色,不過觸感跟石頭差不多,硬得很
「你就這樣拿著一拍就行了。注意點別太發力,別讓土渣四處亂飛。」八臂佛爺看到齊天忽然研究上了外面的封土,不由催促道。
按照他說的,齊天估算了一下封土的厚度,手上發力,一掌拍了上去。
「砰」的一聲脆響,齊天力道控制的很好,封土上只是裂開了幾道縫隙,並未出現土渣四濺的情形。
隨著封土裂開,一種泥土氣息混合著肉香,再夾雜荷葉清香的味道瞬間從中飄了出來,齊天先是精神一震,接著口齒生津、食欲大振,而且這種濃烈的香氣竟然像酒一般,不一會兒齊天竟然涌現出一種迷醉的感覺。
「別愣著啊,把泥塊掰下來丟地上,然後打開荷葉,咱們開吃。」八臂佛爺也使勁兒嗅了幾口香氣之後,忙又催促齊天。
按照他說的,齊天手指從裂開的縫隙里塞進去,外層的泥土只是溫熱,但里面的蒸汽還有些燙手。齊天忍著燙,輕輕一掰,就像八臂佛爺說的那樣,泥塊很輕松的就被掰了下來,露出里面的暗綠色荷葉。
荷葉上的溫度很高,清理完泥土之後,齊天就把叫花雞放到桌子上,然後小心找到外層荷葉的邊緣,慢慢將荷葉揭開。
隨著荷葉的揭開,叫花雞那種清新而又濃郁的香味越來越誘人。因為荷葉包裹的比較多,八臂佛爺等不及了,直接站起身來,伸筷子過來從荷葉外面扎進去,然後兩邊一分,扯開一個口子,最後夾著兩邊荷葉往外撕開,里面暗褐色的叫花雞完全顯露出來。
「來來來,動筷子吧。今天你是客,這第一口你先吃。」撕開荷葉之後,八臂佛爺舌忝著舌頭邀請齊天道。
齊天也不客氣,拿起筷子就伸了過去。叫花雞經過長時間的悶烤,肉質已經非常散爛,剛才八臂佛爺撕開荷葉的時候,筷子已經把下面的肉搗爛了一些,齊天筷子從搗爛處插進去,輕輕夾住一撕,就扯下來一塊腰背上的肉。
肉剛入嘴,便覺齒頰留香。那種濃郁的香氣仿佛一種肉眼可見的蒸汽一般,慢慢的充斥了整個口腔,等一口咬下去之後,濃香的汁液被擠出來,鑽進牙縫之中,一瞬間,感覺整個人都似乎醉了一般,被一種滿滿的幸福感包圍著。這時候齊天大約明白了這里的老板為何總是懶洋洋的模樣,每天靠在藤椅上,慢慢吃著這種「天上少有,人間絕無」的美味,估計任何人都會變得「懶並舒適著」吧。
「怎麼樣？味道如何？」八臂佛爺看著齊天那迷醉的樣子,嘿嘿樂著,出聲問道。
齊天沒著急說話,嚼了一會兒,把肉咽下去之後,這才咧嘴一笑,道︰「我沒啥文化,沒那麼多形容詞兒,就倆字︰好吃」
「哈哈……」八臂佛爺大笑兩聲︰「說得好。可惜酒還沒溫好,要不這時候應該踫一杯。來,咱先吃肉。」
齊天這才注意到,不知何時,店家已經提了爐子過來,上面燒著大水壺,而桌上也放了一套內外雙層的陶瓷器皿,應該是溫酒的器具。而八臂佛爺一邊說著,一邊已經把那溫酒器皿內層的酒瓶拿了出來,慢慢將他從老瞎子那里弄來的酒倒了進去。
隨著他的的動作,一縷清幽的酒香也慢慢揮發出來,跟叫花雞的肉香混在一起,更加的誘人。
「佛爺,咱們要不等下,溫了酒再一起吃？」齊天聞了老半天酒香了,覺得現在于吃雞肉肯定是暴殄天物,等酒溫好了混著酒喝,肯定更有問道。
「不妨事,爐子上的水已經熱了,我現在就溫酒,馬上就能喝了。這黃酒本來就講究慢慢喝,所以,你先慢慢吃著肉,酒很快就好。」
隨著他的話聲,爐子上的水已經冒起了白煙,那是即將煮沸的征兆。八臂佛爺說完便將大水壺提了起來,慢慢在那溫酒器皿的外層注上熱水。一邊倒著,他繼續道︰「這黃酒溫到四五十度時候最好,用不了多久。」
說著,他又把小巧的瓷杯分發到自己和齊天面前,倒了熱水,簡單的清洗一下。
等了大約兩三分鐘,隨著那酒被加熱,愈發濃烈的香氣充斥四周,比之前在老瞎子那里更加濃郁,齊天更是垂涎欲滴,催問八臂佛爺道︰「溫度還不到嗎？」
「這就好了,這就好了。」八臂佛爺經不住催,起身將盛酒的內層杯子拿出來,搖晃了兩下,伸手在瓶壁上端感受了一下溫度,笑道︰「溫度到了,來來,我給你倒酒。」
他俯身把兩人面前的酒杯斟滿,然後又加點酒進去,重又放回去燙著,而齊天早迫不及待的拿起了酒杯,放到鼻間,輕嗅著香氣。
「瞧你這猴急的……」八臂佛爺笑著舉杯道︰「來,相逢即有緣,請了。
說完,他仰脖將酒倒入口中。齊天也學著他的樣子,一口倒進口中,直接吞了下去。咽入月復中之後,胃里登時為止一暖,不過那種濃郁的香氣沒留于齒間,只余下一點淡淡的幽香,讓人滿是遺憾,像是囫圇吞了人參果的豬八戒一樣,心里很失落。
放下酒杯,齊天抬頭去看八臂佛爺,發現他眯著眼,嘴巴動著,口中的酒液似乎並未吞咽下去,反而是蘊在口中,用舌頭一點一點翻滾品嘗,好半天才一點一點送進胃里。
等咽完口中的酒,八臂佛爺又舌忝了舌忝嘴巴,這才沖齊天樂著問道︰「齊老弟,以前沒喝過黃酒吧？嘿嘿,這酒得慢慢品著喝,別那麼心急。來,我再給你倒一杯。」
說完,他又給齊天倒上一杯,說道︰「這次慢慢喝,看看有什麼感覺。」
齊天學著他,把酒一口倒進嘴里,卻不咽下去,而是閉上嘴巴,用舌頭慢慢攪拌,讓酒液充斥整個口腔。果然,這種感覺跟剛才完全不一樣,滿嘴那種濃郁的酒香,一種很充實的感覺縈繞在心里。品了足足兩三分鐘,齊天才終于一點一點把酒液咽了下去,只是那種濃香的味道依舊留在口中,半點不曾減退
「佛爺你說得對,這酒果然就得這麼喝」齊天感慨一聲,又夾起一塊叫花雞放入口中,兩種不同的香味混在一起,更加讓人沉醉的味道升騰出來。
「哈哈。」八臂佛爺笑了一聲,也伸手捏起一粒花生米丟進嘴里。
齊天吃完雞肉,也學著他去捏花生米,這才發現自己手上滿上剛才拍開叫花雞泥封時候留下的炭灰,他登時又把手抽了回來,改用筷子夾起花生米,丟進口中。
看到他的動作,那邊八臂佛爺一陣的奸笑,賤兮兮問道︰「嘿嘿,這會兒你知道我為啥讓你拍泥封了吧？」
問完,他還假模假樣的感嘆了一句︰「唉,這吃花生米啊,就得一粒一粒的用手捏著吃,這才叫意境,這才叫生活啊……」
齊天無奈的看著這個老不修,心里一發狠,放下筷子,兩只手在身上一抹,也下手去抓了。一邊抓他還故意笑道︰「不髒不淨,吃了沒病。反正我手進來抓,別的花生米肯定也髒了,你手再于淨也沒用,嘿嘿……當然,你也可以選擇不吃……」
這下換八臂佛爺傻眼了,他吹胡子瞪眼老半天,才終于無奈笑著感嘆道︰「你這個小滑頭……」
兩人燙著黃酒,吃著叫花雞,身上既暖又舒適,嘴上說著一些江湖趣事,別提多愜意了。八臂佛爺是老江湖,按照張瞎子對他的評價是一輩子吃喝嫖賭。他這一輩子走南闖北,閱歷可真不是吹的,等他談性起來,一些奇聞趣事听的齊天欣羨不已。說到高興處,八臂佛爺還感嘆起來小偷這個職業。
「咱們這一行,人人說起來都覺得粗鄙又下作,但實際上呢？嘿嘿,咱們這一行才是最浪漫的,你想啊,一個人,一個包,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一段關于青春的夢想……嘖嘖,反正咱們到哪兒都能吃飯,誰比咱們逍遙自在？」
齊天沒想到這一把年紀的八臂佛爺還能說出這種青春文學里面的話語,不過他倒是對這種生活頗為向往,可惜的是,他的人生注定不可能像八臂佛爺一般瀟灑。就像老瞎子說的那樣,要麼逍遙自在,無欲則剛;要麼殫精竭慮,超月兌生活。
當時他就覺得老瞎子的話不一定能用在自己身上,但這時一想,卻又覺得自己錯了。不管是自己的本欲,還是被人強加諸于自己身上的任務,總之,自己是個心有束縛、身背包袱的人,要麼被壓趴下,要麼去超月兌。
黃酒入口並不醉人,但慢慢的,酒精在月復胃之中發揮了自己的功效,齊天整個人微醺起來。等八臂佛爺的談性漸漸回落之後,他慢悠悠的借著酒勁兒問道︰「佛爺,說說剛才見的張瞎子吧,我覺得你身上有故事,他身上也有故事,講講看吧。」
這話一問出口,八臂佛爺那任何時候都是一副游戲人間笑容的臉上,逐漸籠起了唏噓,又慢慢咽了口酒之後,才終于娓娓講述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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