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吳大王——」
被曾漁一腳踢倒的方茂七這時趕過來了,指著曾漁向吳平控訴︰「吳大哥,這姓曾的竟敢毆打我老方,吳大哥定要給兄弟作主」改稱「吳大哥」是為了顯示與吳平關系非同一般,他方茂七是在福建銀礦就追隨張璉、吳平起事的老部下,以前他們都是以兄弟相稱。
曾漁冷眼側立,並不自辯。
吳平有意籠絡曾漁,瞪著方茂七道︰「曾秀才是興國三寮曾氏弟,祖傳的風水術,張龍王都知他的大名,你為何說他是騙?他騙了誰?」
方茂七無言以對,只好道︰「那他也不該打人,兄弟追隨吳大哥——」
「好了」吳平打斷方茂的話︰「你自去歇息吧,莫再 ,快走。」吳平近來威風漸重,听慣了「大王大王」的稱呼,再听到有人叫他「大哥」就有些不悅了。
方茂七不敢多說,怒視曾漁,恨恨而退。
曾漁拱手道︰「多謝吳大王賞識、明鑒,在下願為吳大王分勞,這就去把那些人質登記造冊,以便明日收取贖銀。」
吳平心想︰「你要拋頭露面那還怎麼洗清自己,嘿嘿,除了隨我入閩別無他途。」點頭道︰「甚好,那就有勞曾秀才了,我們一道去廣嗣殿看看。」
廣嗣殿在七星觀西院,殿內供奉的主神是明素真君和聖母元君,民間俗稱孫爺和送娘娘,這是與佛寺尼庵的送觀音爭香火的,往日香火頗盛,現在是山賊拘押人質之所,而西院的玉皇殿和藥王殿則為山賊精銳盤踞——
曾漁隨著吳平來到西院時,就听得有女哭叫聲,皚皚雪色朦朦燈影,一伙山賊拖拽著幾個女從廣嗣殿出來,見到吳平,這伙山賊趕緊棄了拖拽的女叉手施禮叫「大王——吳大王」,曾漁看到其一名山賊頰生黑毛,正是在山下那個毆打老者又要對他動刀的悍匪華五漢。
幾個跌在殿墀台階邊的女哭哭啼啼掙扎著要爬起來,華五漢幾個伸腳踩住婦人的腰脊,出聲恫嚇。
吳平皺眉問︰「華老五,你們這是做甚?」
華五漢哈腰笑道︰「大王,這幾個年少婦人是今日從河口那邊抓來的人質,弟兄們尋思閑著也是閑著,就讓她們去陪酒耍,並不害她們性命。」
曾漁在吳平身邊低聲道︰「吳大王還應約束一下這些肆意妄為之徒,以後割據八閩也是要立規矩的,不然人心難以歸附,望大王三思。」
山賊是烏合之眾,除了少數極愚蠢的,大抵也都清楚自己犯的是殺頭的大罪,所以個個提著腦袋發泄邪性瘋狂,一路燒殺婬掠,無惡不作,匪首吳平一向不約束部眾的作為,但今日听曾漁說張璉有割據閩地稱王的天數,他吳平也有出將入相的命運,便覺得做山賊還是有前途,應該要為長遠做些打算,當下點頭「嗯」了一聲,隨即呵斥華老漢幾個放開那些年輕婦人——
華五漢不識相,腆顏道︰「大王,弟兄們都是尋個樂嘛,與這些個婦人耍耍又少不了她們幾根寒毛,明日照樣換取贖銀,是吧,大王?」
吳平見華五漢不遵命令還嬉皮笑臉,覺得有失威嚴,尤其是那曾秀才在一邊冷眼看著,更讓他怒氣勃發,大步上前劈臉就給了華五漢一記耳光,喝道︰「滾」
華五漢被打得身一晃,模著火辣辣痛的臉頰,呆看著吳平,不敢相信吳平會打他,這根本不算什麼事啊,以前他可沒少于,定然是這姓曾的秀才說了他的壞話,姓曾的小方才就在吳平耳邊嘀咕——
華五漢怒不可遏,猛地抽出腰刀,指著曾漁道︰「小敢挑撥陷害你華爺爺,今日非殺了你不可。」沖上來揮刀朝曾漁就砍。
吳平大怒,喝道︰「住手」同時抽出腰間的倭刀。
曾漁早已從吳平的右側閃到左側,華五漢卻不肯收手,怒氣沖沖道︰「吳大哥,兄弟今日非殺這小不可」仗著自己是追隨吳平的少數幾個海寇之一,華五漢自認為就是當場殺了曾漁,吳平也不會深責他——
一道雪亮刀光劃過,華五漢一頭栽倒,鮮血噴濺在泥濘雪地上,仿佛潑墨
吳平緩緩收刀入鞘,面無表情地對其他賊眾道︰「不遵號令者,死」
曾漁暗自心驚,這個吳平武藝好生了得,能統領數萬賊眾的確不是庸常之輩。
跟在曾漁身邊的彭老五是又驚又喜,華五漢是吳平的心月復,一向作威作福,這時因為冒犯了曾漁就被吳平處死,由此可見曾漁在吳平心目的地位。
其余賊眾見吳平突然發怒斬殺心月復頭目華五漢,一個個嚇得目瞪口呆,站在原地一動不敢動。
吳平要的就是這種震懾,這幫跋扈的家伙越來越難以管束,華五漢竟敢違抗他的命令,還當作是在銀礦時那般稱兄道弟沒有尊卑高下嗎,不立威就難以統率義軍,冷酷道︰「拖出去埋了。」
兩個山賊趕緊上前拖著華五漢的尸首往院外而去,吳平又吩咐道︰「加強哨探,不要光顧著喝酒玩樂。」
一伙山賊亂紛紛答應著,除了一隊看守人質的山賊,其他人趕緊都離開了廣嗣殿,生怕惹火燒身,吳大王火氣大啊。
曾漁顯出不勝驚懼的樣,長揖道︰「多謝吳大王救命之恩。」
吳平笑了笑︰「讓曾秀才受驚了,進殿去吧。」
先前跌在廊墀上的五個年輕婦人這時都連滾帶爬躲進殿,吳平、曾漁在負責看守的賊眾簇擁下走進廣嗣殿,廣嗣殿高三丈八,面闊五間,進深約五丈,算是比較寬敞的殿堂,關押著兩百多名人質也不顯擁擠,當然,這也是那些人質又冷又餓又恐懼都縮成一團的緣故。
孫爺和送娘娘的木雕神像都被山賊們拆下來燒火取暖了,只余一張香案,香案上有兩個酒壇和一些殘羹剩菜,這是看守人質的那些山賊吃剩的,這時都匆忙收去,香案就給曾漁為人質登記冊作書案了。
看著一殿畏畏縮縮的人質,吳平提高聲音道︰「這位曾秀才有事詢問汝等,汝等如實招供,誰敢隱瞞、撒謊,就拖出去殺了。」
吳平覺得「汝等」二字很有居高臨下的氣勢,他對山賊發號施令也常用「汝等」這一詞。
廣嗣殿上悄然無聲,兩百多人質大氣也不敢出。
曾漁道︰「忘了取紙筆來,我書篋有,我自去取。」
吳平即命彭老五和另兩個山賊隨曾漁去岱宗殿取筆墨紙硯。
曾漁回到岱宗殿,油燈昏黃,鄭軾與那姑嫂二人在東岳帝君神像下對坐,正說著什麼,見曾漁回來,鄭軾趕忙起身道︰「鯉,怎麼樣了?」
彭老五和另兩個山賊就跟在身後,曾漁也不能多說什麼,只是道︰「人質要一一登記,李娘和紀家小姐隨我回廣嗣殿吧。」
那姓紀的小姑原本端端正正坐著,一听曾漁這話,趕緊就往嫂嫂懷里躲,那李氏也慌了,哀求道︰「兩位相公救救我二人——」
曾漁微笑道︰「是去廣嗣殿那邊,和人質大眾在一起,暫時不會有危險,李娘和紀小姐若待在這邊過夜,只恐有損名聲。」
鄭軾明白曾漁所指,「嘿」的一聲,翻了個白眼,搖著頭。
那姓紀的少女不明白曾漁言下之意,從嫂懷里直起身,睜大眸看著嫂嫂李氏,意示詢問,又偷眼看曾漁——
李氏是成了婚的婦人,不象她小姑那般單純,明白曾漁的意思,她方才與這個鄭秀才說了一會話,知道了這兩個秀才的來歷,心里清楚這兩個秀才是誠心幫她們的,她的夫家是鉛山大紙商,她與小姑二人一共五百兩贖銀不在話下,明天她二人就能贖回去,所以保全名聲很重要,千萬不能傳出她二人遭賊人玷污的流言,當下李氏站起身來,又拉著小姑起來,說道︰「兩位秀才相公是為我二人好,我姑嫂二人就拜托曾相公、鄭相公多多關照了。」
那姓紀的少女還是很害怕的樣,兩手抱在胸前,不肯挪步,覺得這岱宗殿更安全。
鄭軾勸道︰「紀小姐,走吧,不會有事的,我也隨你們一起去。」
鄭軾方才與這姑嫂二人相處了一會已經有些熟了,姓紀的少女這才牽著嫂嫂李氏的手隨曾漁去廣嗣殿,來福牽了一馬一驢也跟去,彭老五還幫著挑擔
吳平見曾漁帶了這兩個女回來,笑道︰「曾秀才嫌這兩個女是村姑不堪侍奉嗎?」
曾漁道︰「華老五是前車之鑒,在下豈敢違背吳大王的命令——人質就是人質,只要明日交了贖銀就放人。」
李氏和小姑二人回到人群坐下,身邊的一個老婦人低聲問她們方才的經歷,李氏便說是多虧曾秀才救了她二人,那老婦人不大相信,說道︰「這曾秀才分明就是賊人一伙的,就是他將贖銀提高到了二百五十兩,不是什麼好人
「曾相公是好人。」
在紀小姐身側的一個面相富態好似財主模樣的旬老者沙啞著嗓說道︰「先前在山下,若不是曾秀才相救,老朽就沒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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