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西南義軍在通濟渠一線展開了全線攻擊,攻勢如潮。
戍守通濟渠一線的官軍初始還積極剿殺,但先是震驚于鋪天蓋地的人潮,惶恐不安,接著又受困于義軍的百團大戰之計,疲于奔命,再看到上游浚儀重鎮閉關自守,拒不支援,而下游宋城鷹揚府亦是偏守一隅,自掃門前雪,遂調頭回城,固守于陳留、雍丘、襄邑、寧陵四鎮,靜觀其變。
通濟渠水道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只要中斷,首先東都就急了,必然要發兵救援,其次上至滎陽下至梁郡,凡通濟渠一線軍政官員,都要承擔責任,一個都跑不掉。現在東都不急,滎陽、梁郡的軍政長官也不急,那其他相關人員就更不急了,反正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誰怕誰啊?
奇怪的事情發生了。義軍的劫掠勢頭雖然異常凶猛,全部軍隊都在長達數百里的通濟渠水道上大肆擄掠,但非常有節制,不論是一船物資還是一個船隊物資,只劫掠一半,並且不劫人,船上的船夫水手商賈僕役一個不劫,更不傷害他們的性命。
當然,也有不遵守命令的貪婪猖獗之輩,殺人越貨,但各軍團的長官們均已被李風雲說服,知道「竭澤而漁」是錯誤的,若想發展壯大,就必須保障通濟渠的暢通,所以對李風雲的命令嚴格執行,凡違令者殺無赦。血淋淋的頭顱震懾了義軍將士,結果遵章守紀的越來越多,膽大妄為的越來越少。
運送物資的官船每行駛一段路程進入重要城鎮後,都要接受官方檢查,凡缺斤少兩的要追究責任,耽誤了行程的也要追究責任。這種管理方式有效保證了運輸物資的安全和速度。然而,經過義軍劫掠之後的官船抵達浚儀後,就經不起檢查了。依照規定,船只和船上的人都要扣留,如此一來,所有船只都要羈留于浚儀,通濟渠水道還是中斷了。
滎陽都尉崔寶德和武賁郎將費曜馬上意識到了義軍劫掠半條船的目的,那就是保障通濟渠的暢通,只要通濟渠始終暢通,義軍就可以持續劫掠,而保障通濟渠的暢通,正是戍守官軍的職責所在,只要通濟渠暢通無阻,只要物資還在源源不斷地北上,那戍守官軍所承受的壓力當然就小了,如此便給了東都充足的應對時間。
崔寶德和費曜都松了一口氣。義軍的這一劫掠手段,使得兩人之間的分歧不復存在,而梁郡方面也一樣,他們承受的壓力大大減小,也無需拼命求援了
當務之急是告之東都,請東都在政策上給予變通,赦免那些被劫官船的罪責,讓他們繼續北上,畢竟這屬于特殊情況,是不可預測之變故,不在追責之列。如果東都不予變通,不願運用皇帝所授予的臨機處置之大權,不願承擔責任,非要追究被劫官船的罪責,那通濟渠必然斷絕,而因斷絕所帶來的惡果,誰也承擔不起。
留守東都的中樞大員經過商議,果斷變通。維持通濟渠的暢通是第一要務,其次才是戡亂,為此東都敦促武賁郎將費曜和滎陽都尉崔寶德,馬上出關剿賊。
費曜和崔寶德以各種理由搪塞東都,百般推諉,對東都的剿賊命令更是陽奉陰違。現在劫掠通濟渠的並不僅僅是叛賊,還有幾十萬乃至上百萬的河南災民,而這些災民都被叛賊所挾持,怎麼剿?難道連災民一起殺?若要剿賊,首先就要拯救災民,而拯救災民,首先東都就要下令開倉放糧、賑災救人。
然而,地方官府堅稱,災情不嚴重,災民人數也非常有限,形勢很樂觀。雖然此刻的形勢已經惡劣到了極致,但地方官府還在極力隱瞞真相,東都也在極力幫助地方官府隱瞞真相,原因無他,東征不容有失,皇帝也不允許東征失敗,凡阻礙東征者,都是皇帝的敵人,都要人頭落地。
地方官府和東都對此理解得非常透徹。如果把災情如實上報,那麼皇帝要標榜仁義,救災要優于戰爭,東征自然半途而廢。東征半途而廢肯定要追究責任,皇帝不會承擔這個責任,中樞大臣們也不會承擔,最後承擔者就是東都留守大臣和地方官員。相反,如果不奏報,拼命隱瞞,把由此導致的所有麻煩都給搞定,那麼就算最後後果很嚴重,還是給皇帝知道了,但東征勝利了,皇帝和中樞有武功了,皇帝和中樞還會追究嗎?當然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一切都是為了東征,大家都是為了東征,都是為了皇帝和中樞的臉面,反正死的都是草芥蟻螻,也沒有影響到大局,也沒有影響到國祚穩定,理所當然不了了之,否則寒了官員們的心,將來誰給皇帝和中樞賣命?
當然,這是表象,真相則是朝堂上的保守勢力為了阻礙改革,為了以政治上的失敗來抵御皇帝和改革派在軍事上的勝利,不惜代價來混亂國內局勢。而國內越亂,危機越是嚴重,對皇帝和中樞的打擊就越大,東征的勝利不但不會給皇帝和中樞帶來榮耀,相反,它將為千夫所指,是窮兵黷武,是國內危機的制造者,如此皇帝和中樞必將陷入政治泥潭而難以自拔。到那時不要說繼續改革了,僅僅為了穩定國內局勢平息國內危機,皇帝和改革派們就要付出慘重代價,改革必然因此而倒退。
事實上,現在地方官府、東都和軍方正在蓄意混亂國內局勢,正在把國內危機一步步推向爆炸的臨界點。
與此同時,在酷熱的天氣下,因饑餓而導致的死亡,由死亡而引發的疫情,再加上燃燒的戰火所引發的危機,正在把義軍聯盟一步步逼上絕境。
李風雲的拯救計策是,把災民引向潁川、淮陽和汝南等既沒有受災又倉廩富實的潁汝地區,但橫亙在災民面前的是五條水道,義軍唯有打通這五條水道,才能給災民架起一條求生之路。
帥帳中,李風雲和韓進洛等豪帥,以及袁安、蕭逸等眾多幕僚,圍在巨幅地圖前,激烈爭論。
從陳留到襄邑之間,汴水、睢水、通濟渠和渙水四條水道相隔很近,加在一起少的不過四十余里,多的也只有六十余里,但距離蔡水的距離就不一樣了。從陳留直線到蔡水只有幾十里,而從襄邑到蔡水直線距離則有兩百余里。
如何選擇?很簡單,哪條路線最有利于災民的生存,就選擇哪條路。
如果按照這一原則選擇,那就必須從襄邑出發,經圉城、扶樂,渡過蔡水,然後抵達潁川和淮陽兩郡的交界地扶溝城,全程大約有三百余里。
之所以目的地是扶溝,是因為從扶溝北上,經大道到潁川首府潁川城不足兩百里,然後就四通八達了。同樣,從扶溝南下不足兩百里便是淮陽首府宛丘城,然後也就四通八達了。由潁川、淮陽和汝南諸郡組成的潁汝地區,過去叫豫州,人口多經濟富裕。河南災民進入後,就算得不到地方官府的救濟,僅靠沿路乞討,大部分人也能活下去。
只是這樣一來,義軍就必須派出軍隊,一路打到扶溝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潁川和淮陽兩郡官府還沒有搞清楚狀況之前,在兩郡鷹揚府還沒有做出反應之前,幫助災民打開進入豫州的通道,反之,如果任由災民自己緩慢前進,首先蔡水就是個不可逾越的障礙,其次義軍把河南災民引進豫州的意圖會暴露,潁川和淮陽兩地的官軍一旦沿著蔡水一線構築起牢固防御,災民就完了
豪帥們大多反對這條路線,更沒有人願意統率軍隊為災民開闢一條求生之路。
就目前形勢而言,每一天每一個時辰對義軍都很寶貴,誰也不知道東都的援兵何時會到,也不知道滎陽的官軍何時出關,更無法預測徐州的軍隊、豫州的軍隊會不會進入通濟渠戰場,所以劫掠的時間非常有限,搶一天是一天,多搶一點就能多一點發展壯大的資本。再說現在聯盟的精銳軍隊都在李風雲手上,豪帥們的軍隊不要說戰斗力尚未形成,就連最起碼的武器都沒有配備,根本不可能去打仗,也正因為如此,豪帥們需要聯盟主力軍隊的保護,而聯盟主力軍隊只有那麼多,如果抽出一部分軍隊去為災民開闢求生之路,那麼義軍在通濟渠一線的戰斗力必然下降,這嚴重威脅到了整個義軍聯盟的安全。
大部分人都建議由陳留方向渡過蔡水,然後經開封、尉氏進入潁川。這條路線只有幾十里,義軍打通之後就可以退回來,很方便,但對災民來說就非常不便了,只有一條進入潁川之路,如果潁川官軍全力阻截,災民寸步難進,另外這條路線緊靠京畿天塹關防,戍守關防的京畿軍隊隨時可以給潁川以支援,阻礙災民南下易如反掌。
就在眾將爭執不下的時候,巡值衛士稟報,有一個自稱濟陽王伯當的人在轅門外求見。
李風雲正覺煩惱,聞言一揮手,「你們議,某去轅門迎接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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