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隋 第兩百零八章 公爵之子

作者 ︰ 猛子

楊慶心事重重的回到了滎陽首府管城,把親信僚屬統統趕走,一個人坐在書房里苦思冥想。

這種事沒辦法找人商量,獨孤澄說的每一句話都找不到毛病,但每句話里都蘊含深意,而這些意思也只有坐在楊慶這個位置上才能听得懂,只是,听懂了又如何?煩惱更多而已。

目前獨孤氏所尋求的政治利益,與皇族所尋求的政治利益相同,大家都希望東征能夠取勝,這關系到中土國防和外交大戰略的成敗,關系到中土的命運,不容有失。而為了東征的勝利,就必須確保國內政局的穩定,但叛賊已經殺到京畿大門口了,已經在劫掠東征運輸線通濟渠了,已經嚴重危及到東征安全了,這時候東都大大小小的政治勢力都「蠢蠢欲動」,比如齊王楊喃就試圖借助叛賊的頭顱再次沖擊儲君寶座,而還有一些人卻陰謀以摧毀東征來打擊皇帝和改革派,他們利欲燻心,不惜犧牲中土利益來滿足個人和集團的小利益,這顯然已經觸及到了東都某些政治集團的底線,再冷眼旁觀已經不行了,必須要出手反擊了。

太府卿、安昌公元文都是本朝最高財政長官,同時也是以代代傳承的鮮卑八姓為核心力量的虜姓貴族集團的領袖人物。依照獨孤澄的意思,元文都對通濟渠亂局肯定是極度不滿,對東都波雲詭譎的政治博弈也是非常不安,所以他決心出手進行反擊,那麼可以肯定,如果自己主動戡亂剿賊,首先東都會給予一定的財政支持,其次坐鎮天塹關防東部防區的武賁郎將費曜也會給予軍事上的支持。

滎陽地區的軍事長官除了武賁郎將費曜外,還有滎陽都尉崔寶德,兩人互相牽制,而自己若想在戡亂戰場上取得勝利,就必須贏得這兩個人的支持。

如何贏得崔寶德的支持呢?比較有把握的辦法,就是通過滎陽鄭氏來說服崔寶德。

目前局勢下,損失最為嚴重的就是滎陽鄭氏,如果局勢進一步惡化,東都大大小小的政治勢力為了各自的利益都在背後「推波助瀾」,滎陽鄭氏的損失會越來越大,這顯然把滎陽鄭氏逼得走投無路了,不得不出手反擊,而虜姓貴族集團也正好需要盟友,于是元氏、獨孤氏和鄭氏一拍即合。

鄭氏當代家主是右候衛將軍、莘國公鄭元壽。鄭元壽的父親鄭譯是先帝的同窗,此人文武全才,工于騎射,尤擅音律,是中土著名的音樂家。鄭元壽的祖父鄭孝穆追隨魏武帝西行入關,是西魏的功勛大臣,北周的開國勛臣,曾官拜中書令,權勢顯赫。此等豪門底蘊豐厚,人才輩出。鄭元壽自小就顯露出了驚人的天賦,文武兼備,不論在戰場上還是在官場上,都鮮有比肩之輩。

皇帝東征,留下四位將軍鎮戍兩京,其中左驍衛將軍屈突通和右武衛將軍皇甫無逸鎮戍西京,右驍衛將軍李渾和右候衛將軍鄭元壽鎮戍東都。可以想像,如果天塹關防被叛軍突破,滎陽遭到攻擊,右候衛將軍鄭元壽必定顏面盡失,滎陽鄭氏必然蒙羞,所以K元壽此刻的心情可想而知了,但東都政局太復雜了,牽一發而動全身,鄭元壽也不敢貿然行事。現在虜姓貴族主動與其結盟,而皇族重臣又願意主動承擔起剿賊之責,那鄭元壽當然要不遺余力的給予支援

看上去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只要自己登高一呼,這事就差不多了,但再仔細看看,自己可是形單影只啊,皇族就自己一個人做出頭鳥,那絕對不是什麼好事。獨孤澄說,吏部侍郎、觀國公楊恭仁會支持自己,但此刻楊恭仁正在家里守孝,丁憂去職了,他能給自己多大的幫助?

楊慶考慮再三,決定給楊恭仁寫封信,具體商量一下。

皇族老一輩的精英都死了,這一代也就剩下自己、蔡王楊智積和觀國公楊恭仁三人勉強支撐大局,余者或死于政治風暴,或籍籍無名,或混吃等死,罕有出眾之輩,當真有一種日薄西山的淒涼感。楊智積現為弘農太守,也是個謹小慎微之人,與他商量不出什麼名堂,而楊恭仁一直在東都,消息靈通,對政局看得更清楚,又是個勇于擔當的人,只有與他商量才能有所決斷。只是,讓楊慶不安的是,既然楊恭仁與元氏、獨孤氏和鄭氏結盟了,為何不在第一時間告訴自己?這背後是不是還有什麼隱秘?或者,他蓄意隱瞞自己,本身就是一種暗示?那麼,他想暗示自己什麼?

楊慶手里的筆始終落不到紙上,反反復復就是寫不出字。說起來他和楊恭仁之間的關系還算不錯,雖然兄弟兩人見面不多,書信來往也少,但觀點志趣頗為接近,即便是雲里霧里的幾句閑扯,也能讀懂彼此的意思。只是,這一次楊慶就猜不透楊恭仁的玄機了。

就在楊慶愁眉不展之際,有僚屬來報,東都來了一位公子,觀國公楊恭仁之子楊潛風塵僕僕而來。

楊慶大喜,急忙叫人把楊潛帶到自己的書房。

在皇族下一代子弟中,楊潛品學兼優,頗具潛質,少年時便隨父親楊恭仁鎮戍西北邊陲,浴血沙場,有一次差點死在了突厥人的箭下。楊潛不但繼承了父親楊恭仁的俊逸相貌,還繼承了父親忠厚謙卑的性格,更難得的是,他能沉下心來踏踏實實做事。成人後以他的身份完全可以到內軍系統(禁衛軍)的三侍五軍府任職,這里都是豪門世家子弟,仕途的起點非常高,但他卻主動要求去齊郡的歷城鷹揚府做了個司馬,低調的不能再低調了。

楊潛進了書房,拜見了楊慶,恭敬地坐于一側。楊潛很憔悴,神情落寞而悲郁。這半年里家族厄運連連,先是祖父楊雄病逝,接著叔祖父楊達又病逝,兩個頂梁柱都倒了,打擊之大可想而知。

楊潛仔細詢問了楊達的喪禮置辦情況。五月初四楊達病逝于東征途中,靈柩正從遼東運回,楊達的子孫都已趕赴涿郡迎靈,旁系子孫則在京城操辦喪禮的前期準備工作。待靈柩運達京城,楊慶也要去參加喪禮,畢竟滎陽距離東都很近,無論如何都要去送一下。

聊完了家事,話題自然轉到東都政局和通濟渠危機。

楊慶在看到楊潛之後,便估猜到楊恭仁為何隱瞞自己與幾大政治勢力暫時結盟一事了。

楊恭仁與楊達一樣,一方面迫于形勢不得不保護齊王楊喃,拯救危局,另一方面卻又因找不到妥善有效的解決之策而彷徨無助。東都局勢太復雜了,暫時結盟的幾位盟友也太不可靠了,而圍在四周的敵人又太可怕了,皇族若想逆轉危局,確保東征的勝利,難度實在太大。楊恭仁無法離開京城,只能叫楊潛全權代表自己,趕赴滎陽幫助楊慶解決危機。

「現在東都之中,堅決反對齊王出京戡亂的便是安昌公(元文都)。」楊潛很快說到了關鍵之處,「越國公(楊玄感)雖然沒有明確反對,但他認為,叛軍實力微弱,通濟渠一線的地方官府和諸鷹揚完全有能力剿滅他們,根本不需要調用京畿衛戍軍。」

既然連京畿衛戍軍都無需出動,哪里還輪得到齊王親臨前線?楊玄感顯然也是堅決反對齊王出京戡亂。

「衛府方面呢?」楊慶問道。

「國公(李渾)力主出兵戡亂,而莘國公(鄭元壽)卻堅決反對。」

楊慶苦笑無語。軍政兩界都未能形成統一意見,東都何來決策?不過從東都強大的反對之聲來看,如果皇帝不下旨,京畿衛戍軍絕對不會出動,最後齊王楊喃只有動用自己的軍隊。

隸屬于齊王楊喃的軍隊有兩萬多人,是原東宮的禁衛軍。元德太子楊昭薨亡後,皇帝頂著巨大壓力遲遲不立新儲君,這在一定程度上激化了朝堂上的矛盾,于是皇帝用了一招緩兵之計,把東宮禁衛軍全部交給了齊王,以此來告訴大家,儲君的位置肯定是齊王楊喃的,但時機未到,齊王尚需錘煉。

齊王楊喃現在是河南內史,京畿河南郡的最高行政長官,中樞重要成員之一。皇帝遠赴遼東之前,曾授予齊王楊喃臨機處置之大權,也就是在危急情況下,齊王可以先斬後奏,可以集軍政大權于一身以雷霆手段解決危機。如果叛軍斷絕了通濟渠,嚴重威脅到了東都安全,危及到了東征大計,齊王楊喃就可以動用這個權力,利用自己手上的兩萬人馬,先斬後奏,先戡亂剿賊,再報奏皇帝。

只是如此一來,戡亂剿賊就不能敗,敗了,齊王楊喃就徹底完了,距離儲君寶座也就遙不可及了。

「所以……」楊慶嘆了口氣,搖頭說道,「我們必須保證齊王的安全,必須給他鋪一條通天大道,是嗎?」

「是的。」楊潛以非常肯定的口氣說道,「自元德太子薨亡後,不論是過去還是將來,齊王始終都是撬動中土政局的關鍵點,但前提是,齊王距離儲君的位置必須近在咫尺,否則,我皇族必將陷入無窮無盡的血雨腥風之中,尸橫遍野。」

楊慶面無表情,心中卻是驚悚不安。楊潛說到了要害,今日東都政局看似紛繁復雜,實際上就是皇統之爭,而齊王楊喃則是其中的關鍵。今日通濟渠戰場如果是個陷阱,是個置齊王楊喃于死地的陷阱,那麼確保齊王楊喃安全的辦法只有一個,立即摧毀這個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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