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隋 第兩百二十九章 遼東城下

作者 ︰ 猛子

大梁水畔的遼東城是高句麗西北第一重鎮,在土將士連續兩個多月的猛烈攻擊下,傷痕累累,鮮血淋灕,如同窮途末路的猛獸,奄奄一息。

城外,遠征軍連營五十余里,行宮居,十二衛府大軍兩翼扈從,如眾星拱月,氣勢恢弘。

月十一日,皇帝巡視遼東城南戰場,面對久攻不下的遼東城,怒不可遏,把一群衛府軍統帥罵得狗血淋頭。

這日下午,崔十二娘與崔抵達遼東城下,眼見所見,滿目瘡痍,廢墟林立,赤地千里,這塊飽受戰爭蹂躪的土地籠罩在炙熱的空氣下,散發出一股濃烈的血腥味,而風依稀傳來的激昂鼓號聲和此起彼伏的廝殺聲,清晰地告訴那些掙扎在戰場上的生靈們,死神的屠戮正如火如荼,距離災難的結束還遙遙無期。

黃昏時分,戰斗停止,一隊隊將士拖著疲憊的身軀返回營寨。涿郡太守、檢校左武衛將軍崔弘升回到自己的帥帳,卸下重鎧,剛剛坐下喘了口氣,便驚喜地看到了一身戎裝、英姿颯爽、風塵僕僕的十二娘,但緊接著,他的臉色就不好看了,目光森冷,望向了站在十二娘身後的崔。

十二娘的身份太特殊了,她是一個被先帝下旨廢黜的皇孫妃,而這個皇孫在幾年之後偏偏又入主東宮做了太,更神奇的是,這位皇孫自十二娘被廢黜後,正妃的位置一直虛位以待,直到皇帝向崔家提出再娶之意後,大家才恍然大悟。然而,天有不測風雲,就在十二娘要以太妃的身份重回宮城之際,太卻突然薨亡,于是十二娘在東都政壇上就成了一個特殊的存在,她曾經是皇帝的媳婦,是皇帝的家人,後來又即將重返這個家庭,雖然她沒有成為太妃,但與皇帝這個家庭的親密關系是顯而易見的,而皇帝和皇後不論在公開還是私下場合也承認這種親密關系的存在。

這種關系在東都大大小小的政治勢力眼,包括在皇帝和崔氏的眼,都是一種極其寶貴的政治資源。皇帝利用十二娘向山東第一豪門崔氏發出了合作訊息,而崔氏則利用這一資源維系著與皇帝之間的政治默契,雙方各取所需、各取其利。所以十二娘不論對崔氏還是對皇帝來說都非常重要,缺少了這一資源,雙方之間的政治合作也就缺少了「潤滑劑」,矛盾和沖突會越來越激烈。

崔做為崔氏高層核心成員之一,保護和輔佐十二娘,當然知道十二娘的重要性,但這一次,他擅作主張,先斬後奏,秘密把十二娘帶到遼東,帶到遠征戰場,不僅置十二娘的生命于危險之地,也嚴重危及到了皇帝和崔氏的政治利益,完全超越了皇帝和崔氏所能容忍的底線,崔罪該萬死。

「某命令你返回東都。」崔弘升聲音不大,語調也不森嚴,但隱含的憤怒和殺氣卻非常恐怖,讓人不寒而栗,「你違背了某的命令,你背叛了崔家。」

崔跪下,一言不發,低頭認罪。他早知道這個結果,但十二娘「捏」住了他的脖,又信誓旦旦保證他平安無事,他唯有一往無前,舍命相陪了。

「大人,你能否听完兒的話,再決定他的生死?」十二娘懇求道。

「某讀了你的信,也知道事情很嚴重。」崔弘升說道,「白發賊非尋常之人,他既然能推斷出觀德王(楊雄)、北平襄侯(段振)等人的生死,當然也能推斷出某的生死,但天道不可逆,天要某死,某焉能不死?某既然知道自己的日不多了,首要之務是把家里的事情安排好,不要留下太多遺憾。」

十二娘黛眉緊蹙,對父親的消極態度大為不滿,稍稍思量了片刻,她問道,「大人,你可曾想過,白發賊為何要造反?為何選擇在東征期間造反?」

崔弘升撫須輕嘆,「自古以來,凡神通者,行事莫不詭譎難測。白發賊是不是有大神通,某不知道,但從其舉旗造反的舉動來看,顯然並不看好這次東征,甚至在他眼里,這次東征會失敗,而失敗之後的土,國祚可能崩裂,天下可能大亂,他認為自己有王侯將相的機會,所以要乘火打劫,要順勢而行。」崔弘升搖搖頭,目露鄙夷之色,「以我土的實力,這次東征即便失敗,也動搖不了國祚根基,更動搖不了統一大業,任何魑魅魍魎,任何陰謀詭計,都將在強大實力面前灰飛煙滅。」

崔弘升信心很足。當年先帝遠征高句麗,數萬將士葬身大海,全軍覆沒的大敗;當年漢王楊諒集五十二州之軍力發動叛亂,戰爭席卷半個土,結果如何?國祚固若磐石,統一大業毫發無損,土大踏步發展,國力越來越強大。這些都是活生生的證據,足以證明諸如白發賊之類的奇能異士雖可窺探到一絲天命,但改變不了天命,該死的還得死,不該滅亡的的也絕不會因為危言聳听的幾句讖言就滅亡了。

十二娘從崔弘升的話里听出了一些東西,「大人,東征進行至此,你對勝利還有信心?」

一提到東征,崔弘升的信心頓時煙消雲散,他對東征本來就不樂觀,而自強渡遼水以來兩個多月的時間過去了,遠征軍還在邊境重鎮遼東城下苦戰,距離高句麗首府平壤還有一千余里,距離樞擬制的攻擊進程更是差了十萬八千里。

依樞所制的東征進程,此刻遠征軍應該渡過了鴨綠水,推進到了平壤,應該與來護兒、周法尚的水師大軍會合,水陸夾攻平壤了,但是,現在遠征軍主力還在攻打遼東城,樞所制的攻擊之策成了紙上談兵的笑話,十二衛府給了樞一個大巴掌,衛府的統帥們更是把皇帝和樞重臣們打得鼻青臉腫,顏面盡失。皇帝憤怒了,今天巡視城南戰場的時候,殺氣騰騰,恨不得拿刀砍人,但現在能砍嗎?砍了問題就更嚴重,一旦軍心大亂,皇帝和樞重臣們怎麼辦?難道親自上陣,親冒矢石去攻城略地?

崔弘升神色沉重,久久不語。十二娘心知肚明,知道父親心情惡劣,對這場戰爭十分悲觀。

本來十二娘對李風雲的話還將信將疑。試想強大的衛府軍把突厥人都殺得橫尸遍野,屁滾尿流,難道還打不過小小的高句麗人?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是摧枯拉朽,勢如破竹,應該已經殺到平壤了,但事實讓她大失所望,幾十萬衛府軍圍攻一座遼東城,以絕對優勢兵力攻打高句麗人的一座邊境重鎮,竟然打了兩個多月都沒打下來。

這根本就不是軍隊的實力問題,也不是將帥們的謀略問題,而是高層內部的政治問題。李風雲的話是對的,東征進行至此,證明他對東征前期階段的分析和推斷基本正確,以此來推測,他對東征後期階段的分析和推斷也有可能是正確的,而這也是十二娘不遠萬里親自趕赴遼東戰場的目的所在,她要拯救她的父親,她要逆天而行,不惜一切代價改變父親的命運。

「大人,聖主現在還在遼東城下,大軍至今未能攻佔遼東城,而雨季已經來臨,待雨季結束,深秋已近,冬天轉瞬及至,事實上我們今年已經沒有足夠時間去攻佔平壤完成東征了。」十二娘低聲說道,「大人,此刻聖主深陷被動,局面對他非常不利,他應該審時度勢,及時拿出新的東征策略,以穩定軍心,穩定局勢。」

崔弘升抬頭看看十二娘,眼里掠過一絲驚訝。不知不覺間,女兒已經長大了,成熟了,可以獨當一面了,若她運氣好,現在的身份是太妃,那對崔氏的幫助就太大了,但可惜的是……

「你長大了,不該任性了。」崔弘升說道,「雖然東征越來越困難,某的處境也越來越危險,但你救不了某,誰也救不了某,除非東征出現轉機,局面顛覆,某或許還有一線生機,但目前看來,絕無可能出現奇跡。」

「難道聖主制定了新的東征策略?」十二娘當即問道。

崔弘升微微頷首。

「大人,聖主是不是決定依照北平襄侯(段振)之遺策,輕裝簡從,星馳速發,直殺平壤,與水師水陸夾擊,以攻克平壤來摧毀高句麗人的士氣,一戰而定?」十二娘追問道。

崔弘升吃驚了。自己的女兒怎會知道北平襄侯段振臨終前獻給皇帝的遺策?又怎會估猜到皇帝在戰局極度被動的情況下,決定起用段振的遺策,試圖逆轉乾坤?

「大人,北平襄侯獻策之時,大軍尚未展開攻擊,我幾十萬將士尚未渡過遼水,還有足夠的攻擊時間,但現在兩個多月過去了,不要說攻擊時間不夠,所有實施北平襄侯遺策的條件也已不再具備,若一意孤行,強行實施,後果不堪設想。」

崔弘升愈發驚訝,「這些事,你怎會知道?誰告訴你的?白發賊?他都推測出來了?這怎麼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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