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征徐州,聯盟調用了全部十一個主力軍,大約三萬九千人,可謂傾盡全力。九月二十五日,甄寶車率虎賁軍,呂明星率第一、第二軍急速南下,向彭城挺進。
同一天,李風雲接到了韋福嗣的口訊,邀約渮水秘晤。
實際上李風雲也想在南下之前與韋福嗣見上一面,但因為上次會晤,李風雲明顯感覺到齊王楊喃和韋氏在東征大敗、東都政局發生劇變之後,對未來很樂觀,于是表現出了相當的謹慎,這使得雙方之間的信任降到了最低,彼此都有意識拉開距離,結果可想而知,雙方雖然談不上不歡而散,卻沒有取得任何實質性的成果。
如今一個多月過去了,齊王是否從東都贏得了預期的政治利益,李風雲一無所知,不過以他的推斷,齊王和韋氏不但無法贏得預期的政治利益,還極有可能遭到打擊和壓制,所以李風雲耐心等待,等待齊王楊喃主動「上門」,這樣自己就能佔據一點優勢,或許便能在談判中贏得一些好處。
果然,他猜對了,齊王楊喃主動「上門」了。李風雲當即趕赴渮水,與韋福嗣秘密相見。
見面後,韋福嗣不動聲色,主動告之東都戡亂詔令,但他只說聖主責令齊王楊喃火速剿賊,確保地方穩定,確保南北運輸大通道的暢通,卻故意隱瞞了齊王楊喃與戡亂總權「失之交臂」一事。
此事能不說就不說,以李風雲的才智,只要獲悉這一消息,當即就能推斷出齊王楊喃的不利處境。齊王楊喃「被動」了,李風雲就「主動」了,這樣談判過程中的變數就多了,李風雲為了最大程度獲取利益,必然會增加討價還價的難度。
然而,韋福嗣失算了,李風雲還是從他的話里,听出了被其蓄意隱瞞的部分。很簡單的事,齊王楊喃主動「上門」,韋福嗣主動邀約李風雲,紆尊降貴的背後肯定是處境不妙,如果處境很好,東都政局對他們有利,即便邀約,韋福嗣也不會出面,必定是派一個地位較低的親信使者,以這種彰顯實力的暗示來向李風雲施壓。現在韋福嗣親自出面,擺出的是把李風雲放在平等位置上的假象,實際上就是要最大限度的榨取李風雲的價值,而李風雲的價值何在?不就是嚴重威脅地方穩定,惡化了國內局勢嗎?
另外,如果東都政局對齊王有利,齊王想以剿殺義軍聯盟來建下功勛,韋福嗣親自邀約李風雲的目的是勸降,是招撫,那麼韋福嗣必然會夸大當前局勢的嚴峻性,必然會把東都授予齊王楊喃的權力詳細告之,以此來威脅李風雲,但是,韋福嗣竟然在展現齊王實力的關鍵點上含糊其辭、語焉不詳,為什麼?只要稍加聯想一下,便能找到答案。
李風雲曾與齊王楊喃定下了三個月的期限之約,但八月底就傳來了東征大敗的消息,形勢已明朗,然而齊王楊喃和韋氏高估了自己的實力,以為可以在東都政局的動蕩中獲利,所以並沒有立即與李風雲展開正式合作的談判。現在正好是三個月期限屆滿之時,如果齊王楊喃在東都政局中的處境非常不好,那麼韋福嗣此次邀約李風雲,十有**就是兌現當初的承諾,與李風雲就正式合作事宜展開談判,但見面之後韋福嗣卻並沒有表現出應有的積極姿態,這不能不讓李風雲小心謹慎了。
李風雲沉吟不語,反復分析推敲,最終認定自己之前關于齊王楊喃的推演可能變成了事實,齊王並沒有在東都政局的動蕩中獲利,反而遭到了聖主和其政治對手的聯手打壓,處境十分不妙。
韋福嗣看到李風雲陷入沉思,不禁暗自苦笑。雖然自己只有寥寥數語,但對李風雲這等卓絕的天才來說,足以從中推演出很多東西,看來齊王楊喃目前的窘境已難以瞞過李風雲,不過同樣,李風雲也應該估猜到自己蓄意隱瞞的原因。
雙方應該兌現承諾開始正式合作了,但主導方是齊王楊喃,這一點沒有商量余地。當然了,雙方合作的短期和長期規劃都是由李風雲拿出來的,這也是雙方合作的基礎所在,按道理李風雲應該在其中擁有相當的話語權,不過考慮到雙方政治地位和所處政治環境之間的巨大懸殊,齊王楊喃理所當然擁有絕對的主動權和主導權。
然而,李風雲有自己的利益訴求,他之所以竭盡所能說服齊王楊喃與其合作,實際上都是為自己謀利益。齊王楊喃擔心的就是這一點,一旦他的努力最終都變成為李風雲做「嫁衣」,那哭都找不到地方,所以齊王楊喃與李風雲合作的前提是,他要控制李風雲和義軍聯盟,但是,韋福嗣如果把這一合作原則拿到桌面上,必然會遭到李風雲的強烈反對。李風雲需要的是平等基礎上的合作,是互利互惠,是各取所需,最起碼在齊王楊喃沖擊儲君或者問鼎皇統的局勢沒有明朗之前,李風雲絕不會放棄自主權。何謂養寇?何謂自重?各取其利,一目了然嘛。
韋福嗣預料,李風雲不會讓步,但為了促成合作,李風雲將從何處展開突破,以說服齊王楊喃?
他正在思量著,李風雲終于開口了,「齊魯戡亂,誰負責?徐州戡亂,又是誰負責?三地戡亂大軍,是否由齊王統一指揮?聖主詔令中,是否明確了齊王的戡亂總權?」
韋福嗣神情略滯,眼里掠過一絲尷尬和羞惱。他被李風雲這句咄咄逼人的話「嗆」住了,李風雲明明已經估猜到了真相,卻偏偏要逼著韋福嗣透露實情,這分明就沒有在接下來的合作談判中做出讓步的意思。
韋福嗣躊躇片刻,果斷實話實說,「齊王並沒有拿到戡亂總權,他遭到了東都的壓制,如果此次戡亂失敗,勢必難逃罪責。」
李風雲笑笑,面露嘲諷之色,「既然如此,某的勝算就大了。」
「你有何打算?」韋福嗣意味深長地問道。
「傳言已經甚囂塵上,明公沒有听說?」李風雲反問道。
韋福嗣皺皺眉,手撫長須,笑道,「雖然你有渡河北上的打算,但如果某沒有記錯的話,在你的推演中,並不是今年渡河北上,所以…你在聲東擊西,你要南下打徐州。」
李風雲一口否決,「某要發展壯大,急需一塊地盤,所以某接下來的目標是張須陀,是擊敗他,佔據齊魯大片土地。為此,某的近期謀劃是,北上濟水一線,並相機攻擊齊郡,與王薄、孟讓、左君衡、郭方預等豪帥聯手,夾擊張須陀,給其以致命一擊。」
韋福嗣沉吟良久,問道,「你當真要北上?」
李風雲點頭。
「二次東征在即,東萊水師要二次渡海遠征,東都豈能容忍你們肆虐齊魯?水師總管來護兒、副總管周法尚又豈能任由你們危及東征?」韋福嗣對李風雲的決策持懷疑態度。
「某不可能南下。」李風雲說道,「某一旦南下,徐州梁德重必然重兵圍剿,而更嚴重的是,東都對某南下之舉一旦做出了錯誤的判斷,以為某要渡淮南下,危及東都,必然會命令江都軍隊渡淮北上參與圍剿,到那時某便有全軍覆沒之危,所以,某絕無可能南下自尋死路。」
韋福嗣輕輕點頭,倒是認同李風雲的分析。從聯盟的立場來說,北上實際上只有張須陀一個敵人,而南下不但有徐州官軍,還有江都官軍,都是衛府軍精銳,敵人太強大,一旦陷入絕境,齊王楊喃當然翻臉不認人,要落井下石了,所以相比起來聯盟北上肯定安全多了。
然而,韋福嗣听過李風雲對未來的推演,而正是這個未來的推演打動了韋福嗣,因此韋福嗣對這個推演的印象極其深刻。
李風雲準確預測了二次東征,現在二次東征基本上是板上釘釘的事,只待東都改革派和保守派達成政治妥協後,聖主就要下詔二次東征了。李風雲對二次東征依舊不樂觀,他的預測是半途而廢,是無功而返,因為他預測東都爆發了兵變。說句實話,對李風雲有關二次東征的預測,韋福嗣並不認同,至于東都爆發兵變的事,類似的謠傳過去就有,但都是空穴來風,畢竟此類兵變牽扯太大,需要部署的事太多,耗費的人力物力財力難以計數,如此一來時間就長了,而時間過長就難保機密,所以李風雲雖然說得有理有據,但紙上談兵容易,真正做起來太難,韋福嗣同樣不敢苟同。
如果李風雲對未來幾個月的謀劃,都基于他對明年中土局勢的推演,那麼李風雲北上之策的背後,肯定還隱藏著其他玄機,只是玄機是什麼?韋福嗣推斷不出來,但韋福嗣決不能把雙方合作的主動權和主動權拱手相讓,尤其他並不相信李風雲對明年局勢的推演,由此也就更加需要強有力的掌控,以確保齊王楊喃的實力可以快速增長,把李風雲為齊王楊喃量身定做的短期規劃變成現實。
「如果齊王要求你南下呢?」韋福嗣終于忍不住提出條件了,這預示著雙方開始進入了正式合作的談判。
李風雲的神情頓時嚴肅起來,「誰敢保證徐州戰場不是陷阱?」
「當初你西進中原,又有誰向你保證通濟渠戰場不是陷阱?」韋福嗣毫不遲疑的反問道。
李風雲冷笑,「齊王為何要南下徐州?難道他想借此機會控制徐州?」
「為何不可?」韋福嗣笑道。
「東都既然連戡亂總權都拒絕授予齊王,又怎能讓齊王直接控制徐州?」
「直接控制不行,可以間接控制。」韋福嗣說道。
李風雲頓時想到了一個關鍵人物,「梁德重不是你們的人?他出自隴西梁氏,安定梁氏可是隴西世家。」
「誰說隴西人都支持齊王?右武衛大將軍李景,天水李氏,亦是隴西世家,他可曾支持齊王?」
李風雲豁然頓悟,「你們要搬掉梁德重?那誰來徐州?董純嗎?」
韋福嗣吃驚了,看了李風雲半天,幾次想說話,最終還是把嘴巴閉上了。這小子簡直是個妖孽,隨便一張嘴,就把齊王的「小算盤」看穿了。
李風雲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心里卻很高興。齊王要控制徐州,要用董純代替梁德重,要置梁德重于死地,但他自己不能動手,只能借李風雲這把刀殺人,于是聯盟南下徐州的危險性就大大減小了。
「某早與王薄、孟讓等人取得了聯系,已經議定了夾擊張須陀之策,並做出了攻擊部署,聯盟諸軍團正在向濟水一線移動。」李風雲苦笑道,「如果某突然變計,不但失信于王薄等義軍首領,也會在聯盟內部遭到眾多豪帥的反對
「只要有足夠的利益,就能打動你的部下,並且還能彌補你失信于其他賊帥的損失。」韋福嗣不屑的撇撇嘴,鄙夷地看了一眼「叫苦連天」的李風雲,「齊王承諾,若你率部南下徐州,並成功擊敗梁德重,齊王將給你一定的時間擄掠徐州郡縣,保證你滿載而歸。」
李風雲並不滿足于這個承諾,他直言不諱地問道,「如果江都軍隊渡淮北上,某不要說擊敗梁德重了,恐怕連撤回蒙山都十分困難。」
「若梁德重大敗,齊王連遭敗績,江都軍隊肯定會渡淮北上支援。」韋福嗣平靜地說道,「反之,若梁德重大敗,齊王連戰連捷,則江都軍隊必定不會渡淮入徐。」
李風雲听明白了,齊王和韋氏在東都的政治勢力要給予密切配合,不但要阻止江都軍隊渡淮北上,還要想方設法讓董純「東山再起」,重回徐州。總而言之,這次合作,只要雙方保持默契,就必能各得其利。
李風雲非常果斷,一口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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