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隋 第三百章 轉嫁

作者 ︰ 猛子

對清河人來說,李風雲是個神秘的具有傳奇色彩的過客,匆匆而來,匆匆而去,打了一場勝仗,加劇了永濟渠危機,然後又像風一般消失了,就如在波濤洶涌的湖面上扔下了一塊石頭,雖然濺起了波瀾,卻瞬息蹤影全無,仿佛從未出現過。

一眾河北豪帥對李風雲那番驚世駭俗的言論將信將疑,畢竟未來的事誰也不知道,只要尚未發生,就一切皆有可能。

很快,從東都就傳來了消息。兵部和衛府經過對東征戰事的反復研究,認定右翊衛將軍薛世雄在薩水大戰的關鍵時刻拼死阻御敵軍的攻擊,為掩護友軍渡河贏得了更多的時間,功過足以相抵,應免予責罰,官復原職;認定涿郡太守、檢校左武衛將軍崔弘升在薩水大戰爆發之前就已經向聖主、中樞和前線統帥部發出了警告,並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做好了充足準備,正因為崔弘升的準備工作做得好,遠征四個軍才得以成功撤離薩水戰場,同樣也因為受益于崔弘升的預警,聖主和中樞及時增援了鴨綠水,才得以確保遠征四個軍安全渡過鴨綠水返回遼東,所以崔弘升不但無功,反而有功,但考慮到遠征軍大敗之事實,崔弘升也只能是功過相抵,官復原職。

十二月十四日,聖主詔令,薛世雄、崔弘升官復原職。

政治上無處不是妥協,聖主若想贏得山東人對二次東征的支持,就要幫助山東人拯救崔弘升,而若想拯救崔弘升,關隴人的讓步至關重要,為此聖主不得不向關隴人妥協,于是放出了薛世雄。薛世雄是河東貴族集團重要成員,中樞重臣黃門侍郎裴世矩、御史大夫裴蘊也是這一政治集團的重要成員,也就是說,聖主表面上是向關隴人妥協了,但實際上受益的卻是支持他的河東人,這一政治手腕可謂運用得十分高超。

十二月十五日,聖主詔令,左翊衛將軍段達因為在河北戡亂無功,剿賊不利,免去其左翊衛將軍一職,即刻回京。

同日,聖主詔令,免去崔弘升涿郡太守一職,任命其為河北討捕大使、檢校左武衛將軍,代替段達負責河北戡亂。

同日,聖主還下達了兩道重要詔令,一是任命崔弘升的弟弟崔弘駿,出任趙王府長史;而另一道詔令的內容如出一轍,任命博陵崔氏的另一個重要成員崔賾,出任越王府的長史。

趙王楊杲是聖主的第三子。越王楊侗是已故元德太子的次子,聖主的孫子。崔弘駿出任趙王府長史,便成為趙王楊杲的第一輔弼大臣,而崔賾出任越王府長史,便成為越王楊侗的頭號佐臣。

相比崔弘升的任命,這兩個任命太重要了,內中蘊含的東西太多太復雜了,影響太大了,當即在東都引起了轟動。

從中土繼承制度來說,趙王是庶出皇子,越王是庶出皇孫,都沒有繼承權,都不是合法的繼承人,而真正擁有繼承權的合法繼承人,只有嫡出的齊王楊喃一個。但現在的問題是,齊王楊喃距離儲君的位置越來越遠,繼承皇統的希望越來越渺茫,尤其他離開京師居外戡亂後,留給東都的是一個在皇統之爭中垂死掙扎的淒涼而絕望的身影,這進一步拉大了齊王與儲君之間的距離,于是東都理所當然把目光轉向了其他皇子皇孫。

中土繼承制度的原則是立嫡、立長、立賢。做為嫡皇子和皇長子的齊王楊喃既然逐漸遠離了皇統繼承人的序列,那麼就只能依照「立賢」原則,在皇子、皇孫中尋找新的繼承人。

「立賢」原則的最大弊端就是給了更多人爭奪繼承權的機會,這會誘發皇統之爭,父子相殘,兄弟鬩牆,以至于亡國亡種,殘酷而血腥,所以歷朝歷代都吸取了教訓|立嫡就不立長,立長就不立賢,以便最大程度的降低皇統之爭的危害性。然而,本朝是個例外,先帝在挑選繼承人的時候,最終還是選擇了「立賢」原則,結果在聖主「登頂」前後的一段時間內,父子相殘兄弟鬩牆,尸橫遍野,血流成河。

按道理聖主應該吸取教訓|但這是一個特殊的時代,是由分裂走向大一統的時代,是由門閥士族政治走向中央集權制的時代,是改革的時代,改革者為了建立永久和平昌盛的大一統的中土,皇統繼承人必須具備大一統的執政理念和銳意改革的堅強意志,所以先帝也罷,聖主也罷,在選擇繼承人的原則上,不是立嫡、立長,而是能否堅持大一統改革,所以只能選擇「立賢」原則。

聖主先是從政治上「驅逐」齊王楊喃,接著又「順水推舟」,把唯一的合法繼承人「放逐」出了東都,今天更是把輔佐趙王和越王的重任托付于山東第一豪門崔氏,等于向東都各大政治集團發出了正式宣告,皇統繼承將以「立賢」為原則。依照這一原則,齊王楊喃有機會「登頂」,其他皇子皇孫同樣有機會問鼎皇帝寶座,這實際上是剝奪了齊王楊喃的唯一合法繼承權,同時授予其他皇子皇孫繼承皇統的資格,新一輪的皇統之爭就此拉開了序幕。

先帝時期的皇統之爭,聖主最終勝出,已經非常清楚地表露了改革派們所堅守的以「立賢」為原則的皇統繼承制度,而今天聖主步先帝之後塵,同樣舉起了「立賢」這桿繼承「大旗,看上去有重蹈覆轍之危,有失去理智之嫌,但實際上其政治背景與當年如出一轍,改革派遭到了重大挫折,大一統的改革事業遭遇到了重大危機,迫不得已之下,改革派只能以擴大皇統之爭來轉嫁危機,把保守派攻擊改革的「火力」轉移到皇統之爭的戰場上,以此來贏得喘息和逆轉的時間,來獲得與保守派討價還價的更多籌碼。

中土的各大貴族集團已經經歷了先帝朝的「皇統之戰」,有豐富的「戰斗」經驗,所以當他們看到聖主重新打開了以「立賢」為原則的皇統大戰的戰場後,一眼便看穿了聖主的用意,看透了改革派們的手段,看到了蘊藏其中的巨大機遇和風險,于是一個個精神抖擻,氣勢如虎,拎著把大刀就沖向了戰場。

博陵崔氏一馬當先,沖在最前面,而此等驚心動魄的大戰,沖在最前面的一般都是死,生機渺茫,但此時此刻,博陵崔氏沒有選擇,與其考慮會不會死,倒不如一往無前,殺出一條血路,死里求生。

博陵崔氏一夜間再度贏得了聖主的信任,再度「輝煌」,只是這「輝煌」背後所隱藏的危機讓人如履薄冰如臨深淵,不寒而栗。

十二月下,李風雲率聯盟大軍撤回濟北,就在他準備撤回魯郡的時候,李安期匆匆而來。

李安期辜負了李風雲所托,未能在李風雲北上永濟渠之前請來鴻儒劉炫,好在李風雲運氣不錯,找到了王安這個非常默契的「合作者」,否則此趟河北之行不會如此順利。不過李風雲並沒有責怪李安期,畢竟劉炫是中土的儒林泰斗,就算落魄到與賊為伍,他也是大師級的人物,有大師的尊嚴,有大師的思考,他願意來自然會來,不願意來就算綁架也沒用。

李安期帶來了李百藥的密信,李百藥邀約李風雲至館陶相會。

館陶在河北武陽郡,永濟渠南岸,距離濟北大約兩百余里,路程不算多,但隆冬季節行走艱難,再加上李風雲剛剛從清河回來,新年將至聯盟還有一大堆事要處理,這馬上又悄悄返回,實在不便。

李風雲猶豫了一下,問道,「很緊急嗎?一定要即刻動身?」

李安期連連點頭,鄭重其事地說道,「據說,不久前,崔家那位到了魏郡的鄴城。」

李風雲心領神會,原來崔家十二娘子到了,而且與李百藥一起,這足以說明博陵崔氏和趙郡李氏在某些方面展開了密切合作,但這一合作是否有利于自己,就很難說了,所以這一趟的確不容耽擱。

李風雲果斷起程,日夜兼程趕赴館陶。在館陶城外的一座莊園里,李風雲見到了李百藥,也看到了崔九。

崔九對待李風雲的態度發生了明顯變化,很客氣,很友善,言辭中甚至透出一股親近之意。李風雲倒是一如既往,不卑不亢,寒暄一番後,遂急切問到了東征戰敗的具體經過。

崔九詳細述說,三番兩次提到李風雲的預測與實際情況基本一致,當說到自家家主崔弘升的功績時,崔九更是喜形于色,把遠征四個軍的成功突圍完全歸功于崔弘升。當李風雲听說有四個軍十幾萬將士成功撤回遼東後,當即意識到自己可能被記憶中的歷史欺騙了。

歷史說薩水大戰後宇文述僅僅帶了不足三千人撤回遼東,而三千人意味著什麼?意味著除了諸軍統帥和他們的扈從外,余者皆沒,這就出現了一個無法解釋的疑問,諸軍統帥們又是如何撤回來的?遠征軍後撤過程中,諸軍處在不同的位置,會遇到不同的戰況,諸軍統帥們即便拋棄了自己的軍隊,也不可能有如此好的運氣,都逃出了天生,再考慮到高句麗人半渡而擊之,遠征軍肯定有一半軍隊在洪水到來之前渡過了薩水,而這一半軍隊逃到鴨綠水後,還是有足夠的能力和時間越過鴨綠水天險,所以不出意外的話,宇文述至少可以帶著幾萬將士撤回來。由此可以確定,李唐為了污蔑和抹黑聖主,在撰寫這段歷史的時候,做了篡改。

李風雲心情愉悅,事實證明,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自己還是有改變歷史的可能,雖然改動的幅度非常小,甚至忽略不計,比如在崔弘升的努力下,在聖主、中樞、遠征統帥部的齊心協力下,還是拯救了更多將士,但積少成多,厚積薄發,機緣巧合下,還是有改變歷史軌跡的一線希望。

崔九說完東征大敗的經過後,終于說到了正題,「你的預測很準確,二次東征即將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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