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六日上午,張須陀指揮所部向鵲山發動了猛烈攻擊,尤其津口爭奪,更為慘烈。
同日上午,孟海公率麾下第七軍,韓進洛的第十一軍,裴長子的第十二軍,抵達歷城城下,與李風雲會合,約五萬聯盟大軍再一次包圍了歷城,並做出了攻城之勢。
同日中午,王薄、孟讓、左氏兄弟殺了個「回馬槍」,指揮長白山義軍再一次攻打章丘,而郭方預和秦君弘也殺了個「回馬槍」,指揮北海義軍沿著濟水北岸火速推進,直殺臨濟城。
同日中午,祝阿津口,聚集在津口一線準備渡河的河北義軍遭到了東萊水師的迎頭痛擊,周法尚親自統率百艘戰船封鎖了水道,而虎賁郎將費青奴和來整則指揮一萬余水師將士強行登陸。義軍抵擋不住,節節敗退,大約一個時辰後,豪帥劉霸道戰死,這給了河北義軍致命一擊,士氣隨之崩潰,軍心大亂,轉眼就兵敗如山倒,一潰千里。
水師將士氣勢如虹,奮力追殺,所向披靡,殺得尸橫遍野,人頭滾滾;義軍將士肝膽俱裂,狼奔豕突,四散而逃,遺尸無數。
水師將士追殺三十里乃止,然後遵照周法尚之令,打掃戰場,收繳戰利品,返回戰船。
同日,韋福嗣接到了李風雲的密書,對濟水兩岸戰局之發展有了詳細了解,其中東萊水師的動向尤其關鍵,到目前為止,李風雲尚未發現水師有登陸跡象,雖然由此可以部分推斷出來護兒和周法尚對齊王楊喃進軍齊魯的態度和立場,但證據不夠充分,參考價值亦不大,尚待進一步觀察。
韋福嗣馬上拜會李子雄。很明顯,李子雄給周法尚和崔君肅「打臉」了,而且打得很重,雖然之前李子雄已經估猜到水師要支援張須陀,自己不過是給周法尚和崔君肅找個借口趕出東萊而已,但打人不打臉,現在東萊水師公開出現在大河水道上,公開支援張須陀,如此重大行動,周法尚和崔君肅不但沒有與同為水師統帥之一的李子雄商量,沒有事先告知,甚至還故意欺騙他,這就做得太過分了,這等于公開撕破臉,公然激化矛盾,公然告訴聖主和衛府,水師里根本就沒有李子雄的立錐之地。
李子雄是中土名將,是衛府老帥,是東都大權貴,第三次復出之後卻遭此前所未有的羞辱,其聲望必受沉重打擊,顏面更是掃地,而更嚴重的是,隨著聲望、威信的喪失,他的政治仕途也就到了終點,不要說無顏再回水師,恐怕連東都都無顏再回了,這當真是殺人不見血的必殺之招。
士可殺不可辱,李子雄出離憤怒,暴走了,當著韋福嗣的面縱聲咆哮,他要殺了來護兒,殺了周法尚和崔君肅。
韋福嗣沉默不語,任由李子雄發泄,耐心等待李子雄冷靜下來。
沒辦法,李子雄是關隴本土貴族集團中的一員,是齊王楊喃的支持者,與齊王楊喃利益相聯,他的第三次復出就是因為齊王楊喃成功要挾了聖主,那麼他遭到聖主一系的報復和打擊也在情理之中。李子雄在軍政兩界的勢力非同凡響,有這樣一位強橫權貴支持齊王楊喃,必將對聖主和東都造成難以估量的威脅,所以他必須被打倒,沒有商量的余地。聖主不好出面打倒他,那就把他安排在水師,讓水師的心月復愛將們打倒他。
李子雄發泄了一陣,情緒有所好轉,人也慢慢冷靜下來。現在他徹底相信李風雲的話了,即便聖主沒有殺他之心,聖主的心月復手下和齊王楊喃的政治對手們也要殺了他,因此他留在這個世上的時間的確不多了。他老了,政治理念也太保守,被趕出中樞乃理所當然,而其政治生命隨著齊王楊喃的「倒塌」也隨之消亡,他已經是歷史,他不死誰死?這一次周法尚和崔君肅聯手打擊他不過是置其于死地的開始,而等到水師渡海遠征之前,來護兒他們無論如何也要將其徹底摧毀,這不僅僅是為了確保渡海遠征的安全,為了二次東征的勝利,也是為了遏制齊王勢力的快速壯大,對齊王的一次嚴重警告,繼而把齊王對聖主和東都的威脅降到最低,以便最大程度地保證二次東征期間東都政局的穩定
然而,李子雄豈肯束手就縛?豈肯任人宰割?一直以來他都是「刀俎」,他主宰著「魚肉」的命運,現在又豈會陰溝里翻船,死在一群「魚肉」手中?
李子雄目露堅毅之色,但堅毅背後卻是無盡的悲傷和淒涼,他為中土、為統一大業奮斗了一生,戰斗了一生,到頭來卻是徹徹底底的否定,否定他的功績,否定他的夢想,否定他的理念,所有功名都化作了塵土,為什麼?他到底做錯了什麼?所有不甘和憤怒凝結到一起,終于給了他一個絕地反擊的理由,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四目相顧,兩位白發蒼蒼的淪落人自嘲一笑,雖然相比起來,韋福嗣的處境要稍稍好于正在走向末路的李子雄,但五十步笑百步,實際上都一樣,不過一個死得早一個死得遲而已,除非他們有辦法逆轉乾坤,逆轉自己的命運,否則一切都已注定。
「現在,你是否可以透露一些某不知道的秘密?」韋福嗣問道。
李子雄遲疑了一下,腦海中掠過李風雲對東都兵變的預測和對未來南北戰爭的推演,一股決絕之情油然而生,即便死,某也要死在抗擊北虜的戰場上。
「有些秘密,你還是不知道的好。」李子雄搖頭說道,「正如有些事,齊王不能做,做了就授人以柄,難免會增加變數,不如就由某來做,反正某已是窮途末路,最多不過一死而已。」
韋福嗣微笑頷首。李子雄就是李子雄,即便英雄末路了,也依舊豪氣萬丈
「目前局勢下,齊王還是靜觀其變為好。」韋福嗣說道,「水師進入大河水道,名義上是支援張須陀剿賊,實際上是遏制齊王,是阻止齊王控制齊魯,所以齊王一旦有所動作,比如兵臨歷城,水師必然登陸,與齊王直接對峙,這對齊王非常不利,會陷齊王于被動。正如建昌公所說,有些事齊王不能做,做了就授人以柄,給了聖主出手的機會。」
李子雄心領神會,「齊王不能做的事,某來做。」
「善」韋福嗣說道,「某就在中川水靜候佳音。」
十六日晚間,韋福嗣再度接到李風雲的密書,此刻他正與齊王楊喃,李子雄、李 父子,董純和李善衡商議何時拿下歷城之事。
齊王心切,巴不得馬上拿下歷城,但魯郡太守李 和左驍衛將軍董純都極力反對,認為聖主和中樞尚在北上途中,必然密切關注齊魯戡亂事宜,齊王稍有異動必會引來一系列反制,所以拿下歷城的最合適時間應是聖主抵達遼東戰場之後。齊王非常不滿,因為聖主至少還需要一個多月的時間才能抵達遼東戰場,而那時齊郡戰場恐怕烽煙已滅,勝負已分,再也找不到下手機會了。
「歷城來了消息。」韋福嗣看完李風雲的密書,匆忙稟報齊王,「張須陀正在濟水北岸猛攻鵲山,津口一帶打得非常慘烈。」
歷城消息從何而來,堂上幾人心知肚明,尤其董純,每當想到李風雲都有一種荒誕之感,當初他被東都「打倒」的導火索就是李風雲,哪料一年後他再次復出竟然還是因為李風雲,而更神奇的是,雙方的關系已由敵人變成了盟友,這太不可思議了,好在李風雲的神秘身份過于顯赫,任何不可思議之事都能得到解釋。
「津口可曾丟失?張須陀是否搶渡濟水?」齊王急切問道。
韋福嗣搖頭。
齊王略略皺眉,看看李子雄和董純,「以張須陀之謀略,不可能被河北賊的分兵牽制之策所蒙蔽,按道理他應該以主力繼續追殺河北賊,與水師前後夾擊先把河北賊解決掉,然後專心致志對付我們……」齊王說到這里,目露鄙夷之色,「張須陀傾盡全力猛攻鵲山,做出不惜代價力保歷城之態,是否可以證明水師的確沒有登陸之意?」
齊王意圖明確,他想「動」了。董純毫不猶豫,當即勸阻,「二次東征已經開始,東征至上,一切都為了東征,齊魯局勢亦是如此,這種情況下大王非常被動,稍有異動就會被扣上破壞東征之罪名,而來護兒、周法尚、崔君肅和張須陀之輩則可借保護東征之名,挑釁大王,激怒大王,給大王設下必殺之陷阱。以某看,張須陀傾盡全力猛攻鵲山,實際上就是以身為餌,誘使大王兵臨歷城,惡化齊郡局勢,從而迫使水師不得不登陸,不得不與大王正面對峙。」
齊王微微頷首,「愛卿的意思是,張須陀正在想方設法逼迫水師上岸,與其共進退?」齊王冷笑,嗤之以鼻,「張須陀有這樣的膽量?以他微末之力,也敢算計水師?」
「狗急跳牆,何況人?」董純搖頭嘆道,「正因為他力量微末,左右都是死,倒不如誓死一搏。」
齊王沒有說話,轉目望向李子雄。李子雄一直沒說話,面沉如水,目光陰戾,但所有人都知道他被水師公開侮辱了,正處在暴走狀態,一點就炸。
「大王還是靜觀其變為好。」李子雄終于說話了,語氣低沉,透出一股濃烈殺氣,「某的使命是幫助張須陀剿賊,所以某現在應該去歷城了。」
齊王心領神會,展顏一笑,「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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