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岸堤上的人猜不到這群彪悍之徒狂奔的原因,但徐氏船隊上的人已經把官船上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自然聯想到他們極有可能是劫囚之賊。這群人在水道上沒有劫囚成功,遂又從陸路上圍追堵截。光天化日之下,且在舉國備戰之期,律法最為嚴苛之刻,這幫劫囚者竟如此囂張,實在令人震驚。
官船上的衛士和水手們也發現到了岸堤上的異常,但他們並不驚慌,從容靠岸,從容下船,利用碼頭上堆積如山的物資從容布陣,並向碼頭上的青衣胥吏和看守衛士求助。
官船上的衛士官長顯然拿出了極具份量的符信或命令,立刻便得到了青衣胥吏和碼頭看守衛士們的幫助,同時遣人急奔城內,報訊求援。
很快,那些白衣人、黑衣人就沖進了徐氏碼頭,向護衛檻車的衛士們發起了攻擊。
四周看熱鬧的人馬上就看出了名堂。劫囚賊是以死相搏,以命搏命,一個個勇不可擋,而那些看守碼頭的衛士們卻未戰先怯,裹足不前,這事本與他們無關,完全沒必要因為毫不相干的事而丟了性命,所以真正擋住劫囚賊的還是那些押送囚犯的衛士,只是他們人數有限,同時保護三輛檻車顯得力不從心。
然而,當劫囚賊佔據上風,逼近檻車之後,接下來所做的事卻大出圍觀者的預料,令人難以置信。
劫囚賊不是要營救囚犯,而是要誅殺囚犯。
「滅口!」幾乎所有圍觀者都在同一時間冒出同一個念頭。有人要滅口,為此不惜驅使死士在光天花日之下劫囚、殺囚,如此肆無忌憚,不難想象這群死士背後勢力之強橫。
檻車內的囚犯被迫自救。雖然他們都戴著手鐐腳鐐,但身手卻很敏捷,有一輛檻車內的囚犯甚至聯手抗敵。奈何方寸之間行動不便,又是赤手空拳,很快便有囚犯慘叫著死去。
突然,劇變驟生。
一輛檻車的木柵欄或許在劫囚賊的連續重擊下變得脆弱了,竟然被檻車內的囚犯們強行用身體撞開了,接著幾個囚犯破車而出。
沖出了樊籠的囚犯就如月兌困的猛虎,向四周的衛士和劫囚賊瘋狂撲去,一個個勢不可擋。其中一個身材高大、體格健碩,長著一頭白色長發的囚犯最為醒目,也最為厲害。
此人沖出檻車後,面對舉刀殺來的衛士非常冷靜,從容躲閃,然後出手如電,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和血腥手段致敵于死地。轉眼間,此人拳打腳踢,連殺了五個衛士,三個劫囚賊。
四周圍觀者瞠目結舌,驚駭不已,眼睜睜的看著這個如洪荒猛獸一般的刑徒,用手鐐活活勒死了一個劫囚賊,吞噬了第九條鮮活的生命。接下來的一幕更為血腥,白發刑徒竟以此具尸體為武器,將其掄圓了狠狠地砸向一個持刀衛士,一時間血肉橫飛,場面慘烈至極。
持刀衛士初始還能抵抗,但白發刑徒恐怖到了極致,竟然一口氣連砸十五下,最終硬是把持刀衛士活活砸死在地,而那具尸體四分五裂,最後只剩下了兩截斷腿。即便如此,這兩截斷腿在白發刑徒的手里同樣是殺人武器,一個如利劍一般插進了對手的胸膛,一個則如鐵錘一般砸碎了對手的頭顱。
白發刑徒的攻擊力太恐怖了,擋者披靡,取人性命就如探囊取物。這還是戴著鐐銬行動不便的情況下,假如給他自由,給他武器,天下誰能匹敵?
徐世勣望著碼頭上的激戰,目瞪口呆,以致于忘記了這場血腥廝殺所帶來的強烈的視覺沖擊。他可以肯定的是,剛才在官船上看到的那冰冷眼神的主人,一定就是這個白發刑徒。
單雄信向來以武技高強而自詡,事實上到目前為止,他所認識的豪俠中也的確無人擊敗過他,他有驕傲的資本,但今天他卻被白發刑徒的強悍所震撼,他自問以自己的武技在今天這個場合,絕對不會像白發刑徒一樣進退自如,殺人如屠狗。
驀然他產生了一個疑問,以這個白發刑徒的強悍武力,小小的檻車能困住他?就算能困住他,但他現在已經破車而出了,碼頭上又一片混亂,白馬津又是個南來北往四通八達的地方,他完全可以殺出去,逃之夭夭,為何還要在碼頭上瘋狂宰殺衛士和劫囚賊?難道他嗜血成性,是個瘋癲之徒?抑或,有著不為人知的秘密?
「阿兄,那個白發刑徒,必定是劫囚賊的目標。」忽然,徐世勣的聲音在單雄信的耳邊響起,有些緊張,也有些興奮。
單雄信沒有說話。這個白發刑徒與他們沒有任何關系,不過是適逢其會看一場熱鬧而已,他關心的是翟讓的生死,是翟讓一案正在東郡所掀起的風暴。自己的事都管不過來了,哪有興趣理會別人?
「奇怪,白發刑徒既殺衛士,又殺劫囚賊,卻又不乘機突圍逃走,為甚?」
「因為有人要殺他滅口。」單雄信笑道,「既然有人一定要置他于死地,他為甚逃?不如待在檻車里安全。」
「撕破臉了。」徐世勣已經恢復了冷靜,一邊目不轉楮的望著白發刑徒在碼頭上大開殺戒,一邊興趣盎然地猜測道,「既然撕破臉了,白發刑徒理所當然會背叛身後的主子,那麼保護他的人會更加盡心盡力,他也就更安全了。」
單雄信「噗哧」一笑,懶得理會徐世勣無聊的遐想,「不要看別人的笑話,俺們的處境未必比別人好,或許更惡劣。不要耽誤時間了,快些上岸去城里尋找黃曹主。」
「阿兄,會不會是反間計?這些劫囚賊不過是工具而已,目的就是欺騙白發刑徒,讓他背叛自己的主子。」徐世勣繼續猜測,意猶未盡。
「你想的就是比別人多,將來肯定擅長陰謀詭計。」單雄信笑侃道,「這次救明公,不如就由你來出主意,俺听你的安排。」
「阿兄笑話了。」徐世勣率先走到船舷邊上,準備緣繩梯而下。
就在這時,從白馬城方向傳來激昂的號角聲,接著鼓號齊鳴,隱約還能听到戰馬疾馳的奔騰之聲。
「鷹揚府出動了。」單雄信先是看看白馬城方向,然後轉目望向碼頭。
眾人亦齊齊注目看去。
鼓號一響,碼頭上的廝殺更為激烈。劫囚賊攻勢更猛,完全是一幅豁出去了不要命的打法,而堅持戰斗的為所不多的衛士們卻結陣自守,試圖拖延時間。破車而出的重刑犯就剩下白發刑徒一個了,其他都死了,但這個唯一活著的白發刑徒實在是太厲害了,他不但在激戰中利用對方的武器斬斷了自己的鐐銬,還奪取了對方的武器,此刻他左手拿著皮盾,右手一柄戰斧,一柄血跡斑斑已經剁下兩顆人頭的戰斧。
驀然,白發刑徒仰天長嘯,嘯聲激揚,沖天戰意磅礡而起。
「殺……」白發刑徒一聲怒吼,氣勢如虎,飛步上前,盾牌凌空揮出,與迎面殺來的黑衣賊猛烈相撞。「當……」一聲金鐵交鳴,戰斧如鬼魅一般破空而出,正好擋住了黑衣賊橫空剁下的凌厲一刀。皮盾去勢不減,如雷霆一拳,狠狠撞上了黑衣賊的身體。幾乎在同一時間,白發刑徒的左腳動了,如幽靈一般出現在盾牌的下面,無聲無息的一腳揣著在了黑衣賊的襠部。
黑衣賊發出一聲淒厲慘叫,身體被巨大的撞擊力撞得騰空飛起,手中橫刀更是把捏不住月兌手而出。
白發刑徒如影附隨,右手戰斧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弧線,帶起片片殘影,然後一頭斬進了黑衣賊的胸膛。鮮血飛濺,慘嚎聲嘎然而止,尸體轟然墜地。
白發刑徒一腳踏上了黑衣賊的尸體,跟著高大而健碩的身軀騰空而起。皮盾護在了身前,戰斧雷霆劈下,更有如雷吼聲驟然炸響,白發刑徒就如一顆從天而降的巨石,猛烈地撞向了另一名黑衣賊。
那名黑衣賊沒想到白發刑徒竟然使出了玉石俱焚的一招,這是以命換命之術,黑衣賊若是不退,雖然能殺了白發刑徒,但他自己也必死無疑。死士也是人,在死亡來臨之前,意志薄弱者或許就會猶豫,就會害怕。那名黑衣賊因為害怕死亡而猶豫了一下,他試圖尋到一個既能殺了白發刑徒又能全身而退的好辦法,但就是這麼短暫的耽擱,白發刑徒撞上了他的身體,跟著他就看到自己的長劍倒撞而回,然後眼前白光一閃,他感覺自己竟然匪夷所思的看到了藍天白雲,看到了正從遠處飛馳而來的鷹揚衛士。他正在與白發刑徒廝殺,他不可能看到這一幕,除非他飛了起來。
他的確飛了起來,不過飛起來的是他的頭顱,而他沒有頭的身體卻是倒飛而起,連同脖腔噴射的鮮血,一起落在了狼藉的地上。
白發刑徒殺得性起,高舉盾牌和戰斧,再一次仰天長嘯,披散長發和寬大囚服隨風飛舞,高大身軀淵渟岳峙,恰似一尊無敵戰神。
「殺!」白發刑徒一往無前,摧枯拉朽一般,把一群劫囚賊殺得落花流水。
白發刑徒的強悍超出了所有人的想像,不論是衛士,還是劫囚賊,還是四周圍觀者,都被這個血腥、殘忍卻又如無敵戰神一般的刑徒所震撼。衛士們早已畏懼,只顧結陣自保。劫囚賊堅持到了最後,但在白發刑徒的瘋狂殺戮下,在人數迅速減少而白馬城的鷹揚衛士正飛馳而來的不利情況下,他們只有撤退,混進熙攘的人群隱藏形跡,否則必定全軍覆沒。
劫囚賊如風而來,如風而去。
衛士們尚未松口氣,卻看到白發刑徒朝著他們走來,戰斧上的鮮血猶在流淌,目光更是凶惡獰猙,殺氣騰騰。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刻,一隊鷹揚騎士疾馳而來,馬槊高舉,弓弩齊開,奔騰之聲驚天動地。
「降者不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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