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馬劫獄大案讓一個里坊的建築毀于大火,讓白馬糧庫差點灰飛煙滅,讓上百號軍民死于非命,最後一大群惡賊竟然逃之夭夭不知所蹤,這對東郡郡府的威信是個沉重打擊,對郡守本人的威信和官聲來說也是次毀滅性的打擊。
假若他不能領導郡府官僚馬上偵破了劫獄大案,嚴懲元凶,維護正義,還白馬軍民一個朗朗乾坤,他將一輩子都無法洗刷這個污點,而他的仕途也必將就此終止。至于東郡郡府,也必將因此奇恥大辱而倍受指責,顏面無存,威信更是蕩然無存。
所以,郡守及其僚屬,還有都尉府、鷹揚府都傾盡全力剿賊,務必抓住惡賊,嚴懲元凶,不惜代價也要消除因劫獄大案而產生的消極影響,重振官府和官員之威信,挽回被一群惡賊打得鼻青臉腫的臉面。
抱著這種迫切心理和殷切希望,郡守和僚屬們這幾天可謂殫精竭慮、夙夜不眠,就差沒有一夜白頭了。突然,喜從天降,白發刑徒竟然被抓住了,官僚們心情之愉悅可想而知。再听說憤怒的人群圍住了檻車,咬牙切齒要打死惡賊,他們的智慧頓時開始發揮,決心充分利用這次難得的機會,打個漂亮的「翻身仗」,利用抓獲白發刑徒這件事大作文章,大肆宣揚,以挽回官府和官員的威信,重塑權威、公正和正義之形象。
東郡郡守和一眾僚屬匆忙上了長街,該作秀的事情一件不少,總之極盡往自己臉上貼金之能事。
監察御史卻沒有那個「閑情雅致」。東郡官員在他的眼里就是一群貪污**、貪贓樁法、欺上罔下、自私自利的蛀蟲碩鼠,東郡郡府已經爛到根子,無可救藥了。試想,翟讓這等通吃黑白兩道的惡賊都能堂而皇之的出任郡府大吏,被捕後不但成功越獄,還大開殺戒,差點毀了白馬城,毀了他本人的前途,這背後若是沒有內應相助,沒有東郡府官僚的推波助瀾,怎麼可能會發生?翟讓、白發刑徒和一群惡賊當真有能力玩弄官府、鷹揚府于股掌之間?痴子都知道這里面有問題,更不要說官場上的聰明人了。
由此可以推測到,東郡府上上下下官僚們的品性,說透一點就沒一個好東西。既然東郡的官場上沒有一個好東西,那就干脆一網打盡,徹底清洗,借助這場風暴狠狠地整肅一下河南官場,給山東貴族集團以重創。但這需要一個良好的契機。現在契機有了,老天開眼賞賜了一個,白馬刑徒被抓了。不過出于慎重,這位御史搶在郡守之前,迫不急待的趕往檻車,以驗明惡賊之正身,免得又給這幫寡廉鮮恥的東郡官僚們給欺騙了。
檻車已經停下了,走不了了,被憤怒的白馬民眾圍住了。白發刑徒若不是給關在檻車內,這一刻恐怕早被民眾的怒火焚毀了,被義憤填膺的平民撕成了碎片。
駕車的徐世勣,執刀站在白發刑徒之後的單雄信,都沒有預料到李風雲的「苦肉計」不但成功了,順利進城了,而且演變成了眼前局面,差點要被白馬民眾的唾沫淹沒了,是以十分緊張。在城內制造出混亂局面是今日劫持御史的關鍵,但混亂成如此局面,卻無助于計策的實施,甚至會造成障礙,功虧一簣。
「風雲,局勢太亂了。」單雄信強自鎮定,低聲問道,「如今道路被阻,檻車無法前進,怎麼辦?」
「鎮定!」李風雲的聲音堅定有力,透出一股濃烈殺氣,「冷靜!」
徐世勣惶恐不安,站在前車輿上奮力揮動馬鞭,馬鞭「啪啪」作響,無奈長街上人山人海,把檻車圍得水泄不通,寸步難進。徐世勣低聲哀嘆,回頭望向李風雲,目光中隱含求助之色。李風雲緩緩搖頭,示意稍安勿躁。
就在這時,前方紛亂的人群忽然掀起「波瀾」,有人高喊御史來了,有人鳴金開道,人群如波浪一般向兩邊翻動,很快在長街中心位置出現了一條僅可容一人走過的狹窄通道。
「來了!」單雄信熱血上涌,呼吸驟然急促,眼內更是掠過慶幸之色,「天助我也!」
徐世勣更覺不可思議,情不自禁地再一次回頭望向李風雲。此人當真是算無遺策,神鬼莫測,他竟然知道苦肉計一定會成功,竟然推測到城內軍隊已傾巢而出此刻殺進白馬城易如反掌,竟然算定白馬民眾肯定會圍攻檻車並造成混亂,繼而推斷出郡守和御史為了維持秩序,必定親赴長街,出現在檻車之前。此人勇不可當,謀略過人,必定是個不同凡響的人物,他到底是誰?又來自何處?
這些念頭不過一閃而過,等他再回頭望向前方,便看到一隊白衣侍從急行而來,一邊竭力推擠人群擴大通道,一邊團團圍住檻車,緊盯車內白發刑徒,橫刀齊舉,如臨大敵,唯恐有所閃失。一個青衣胥吏氣喘吁吁而來,手指幾名侍從,又指指檻車內的白發刑徒,示意他們檢查一下刑具。幾名侍從把手伸進車內,拽了拽手鐐腳鐐,看見刑具不但牢牢系在刑徒身上,其中一端還捆在了檻車頂部的柵欄上,十分牢靠堅固。
青衣胥吏看到一切正常,這才靠近檻車,沖著駕車的徐世勣喊道,「報上字號,所屬旅團。」
人群密集,各種聲音交雜在一起,聲浪陣陣,不喊根本听不到。
徐世勣張口就來,天衣無縫。他們離開瓦亭之刻,在其北部沼澤附近發現了一火鷹揚衛士,十個人,正在搜尋線索。三人隨即與追隨徐世勣和單雄信的十幾個死士一擁而上,殺了九個,留下一個活口,問明情況後便把其扔進沼澤里淹死了,所以諸如字號、所屬旅團等問題都是了然于胸,甚至還編了一則天衣無縫的抓捕故事。
青衣胥吏沒有發現疑點,匆忙去稟報監察御史。其實這時候誰也不會想到白發刑徒會伙同一幫賊人再進白馬,那要多大的膽子?找死啊?
監察御史很快出現在檻車之前。他的身邊有四個強壯侍從,手拿明晃晃的橫刀,其中兩個注意周邊平民,另外兩個則氣勢洶洶的盯著車內刑徒,全神戒備。三個青衣胥吏站在御史的後面。大約十幾個白衣侍衛散布于御史和檻車四周,把擁擠不堪的人群和御史、檻車分開,以免發生意外。
徐世勣非常緊張,呼吸急促,窒息感強烈,握著馬鞭的手甚至有些輕微顫抖。
單雄信更緊張,額頭上汗水涔涔,防塵汗巾因為劇烈呼吸而有節奏的鼓動著。
李風雲則是鎮定自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抬頭看了看天上的太陽,猛地縱聲長嘯,嘯聲激烈,如出鞘利劍,殺氣四溢。
那位監察御史仔細端詳了一番檻車內的白發刑徒,正欲說話,不料白發刑徒卻陡然長嘯,硬是把他嘴邊的話給憋了回去,甚至讓他產生了一絲驚懼。
這聲長嘯驚動了白馬民眾,讓民眾們清晰地察覺到了刑徒的囂張和狂妄,這令民眾們心里的怒火驟然爆發,叫罵喊殺聲沖天而起,更有情緒激動者拿起石塊瓦片等重物劈頭蓋臉的砸了過去,一時間場面大亂。
白衣侍衛們又驚又怒,紛紛轉身面對憤怒的民眾,竭盡全力阻擋他們沖上來,而失控的民眾則更為暴怒,他們把沖天怒氣全部發泄在了這些侍衛們的身上,一擁而上,先是推推搡搡,接著便拳打腳踢,再後來則演變為磚石橫飛。防衛力量嚴重不足的侍衛們措手不及,當即便被狂風暴雨一般的「攻擊」淹沒了。
白發刑徒縱聲大笑,聲若驚雷,並操起純正的東都話,大肆辱罵白馬民眾。
民眾的怒火給徹底點燃了,殺聲驚天動地。
徐世勣站了起來,扔了馬鞭,從前車輿上拿出一柄雪亮長刀,倒插于底板上,怒目而視,擺出一幅誰上來我就殺誰的暴戾之勢。
監察御史驚慌失措,雖然有四名強壯侍從和三個胥吏全力護衛,有十幾個侍從拼死保護,但憤怒的白馬人太多,轉眼就把他們淹沒了。
機會到了,千載難逢的機會出現了。
徐世勣抽出橫刀,握緊在手。
單雄信蓄勢待發。
「殺!」
白發刑徒驀然暴喝,先期已經動了手腳的手鐐腳鐐驟然斷裂,高大身軀如咆哮猛虎一般狠狠撞向了柵欄。柵欄也動過手腳,不堪一擊,霎時便四分五裂。
殺聲驟起之刻,徐世勣緊繃的身軀如利箭一般射了出去,手中橫刀準確地插進了一名白衣侍衛的身體。
單雄信驟然轉身,一頭撞開柵欄,飛一般沖下檻車,手中橫刀電閃間已經刺進了一名白衣侍衛的身體,直沒入柄,鮮血迸射而出。
劇變突生,震耳欲聾的喊殺聲突然就小了,那些靠近檻車的憤怒民眾們瞪大了雙眼,張大了嘴巴,匪夷所思的望著眼前絕無可能出現的一幕。
白發刑徒一把抓住了長刀之柄,跟著身形電閃,腳踏老馬之背,瞬息間接近了御史。
白衣侍衛們察覺到了氣氛的詭異變化,紛紛轉身,頓時驚駭欲絕。
監察御史和他的胥吏侍從們正被狂怒的民眾所包圍,雖然沒有人膽敢傷害他們,但眼前紛亂失控的場景還是讓他們膽戰心驚,惶恐不安。就在這時,圍攻他們的民眾突然不動了,不喊了,仿若中了定神術,而眼楮里的恐懼卻無限濃烈,好似看見了什麼讓他們肝膽俱裂的東西。
御史和隨從們猛地回頭看去。
「殺!」白發刑徒發出一聲震天雷吼,矯健身軀從老馬背上騰空而起,手中長刀如破空而出的驚鴻,雷霆劈下。
御史只覺白光一閃,跟著就听到了撕心裂肺般的慘叫聲,然後他看到有斷肢殘臂在天上飛舞,感覺到有猩紅血珠濺灑在自己臉上,接著耳畔便有尖銳嘯叫聲轟然爆發,如驚雷炸開一般,讓人魂飛魄散,讓人失去了所有知覺仿若走向了死亡。
「轟……」又是一聲巨響,天崩地裂一般,把御史從混沌中驚醒過來。
他看到了一把刀,一把血淋淋的長刀,就在自己的眼前,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他看到了像潮水一般狼奔豕突四散而逃的人群,看到了落荒而逃者自相踐踏的慘烈之狀,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青衣胥吏和白衣衛士的尸體,看到了兩個身著戎裝的鷹揚衛士正如凶神惡煞的虎狼一般瘋狂地追殺他的侍衛,然後,他的眼角余光,看到了在風中飛舞的白發。
霎時間,恐懼和絕望就如決堤洪水一般沖進了他的身體,讓他感覺自己被片片撕裂,而錐心般的痛苦則迅速淹沒了他,讓他完全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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