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璇決定即刻仿效齊郡郡丞張須陀,馬上征調瑯琊郡的宗團鄉團力量,據城堅守。雖然眼前情況下竇璇無力剿賊,但也不能讓賊人攻陷了城池,攻佔了整個瑯琊郡。
崔德本是山東漢姓第一豪門,與竇璇這個關隴虜姓貴族,根本就是一條道上的人,他之所以密信竇璇,其真正的目的是想借助徐州賊攻佔蒙山一事,向竇璇施加重壓,迫使竇璇不得不征調宗團鄉團以自救。而竇氏是皇親國戚,竇璇與皇帝是表兄弟,有了這層關系,竇璇當然能得到皇帝的授權拿到統兵權。
只要段文操、竇璇因為戡亂剿賊而先後拿到了統兵權,再加上齊郡郡丞張須陀,那麼可以肯定,崔德本也會因為戡亂剿賊而拿到統兵權。皇帝和中樞把這個口子一開,再想堵住就難了,而地方行政官長為了加大自己的權力,必然會紛紛仿效,結果可想而知。地方權力大了,中央權威就弱了,而中央和地方一旦陷入對抗,則中土的和平統一就岌岌可危了。
竇璇目前還操心不到中土的和平統一,他要操心的是瑯琊郡的穩定,所以他拿出的第二個對策就是向右候衛府求援,向周法尚求援。周法尚是水軍副統帥,同時也負責齊魯地區的鎮戍,但他的主要精力放在東征前期的準備工作上,無暇顧及齊魯鎮戍,這從王薄、孟讓據長白山舉旗造反以來,剿殺他們的一直都是張須陀就能看出端倪。周法尚根本不關注這些事,或許他認為一群小蟊賊根本就不值得他關注,張須陀就能搞定。
竇璇回書崔德本,向其表示感謝,雖然崔德本主動告之其機密的真正目的並不單純,是沖著統兵權去的,但大家同為地方行政官長,又同時要面對已經佔據蒙山的徐州賊,若能拿到統兵權,對大家都有好處,所以竇璇並沒有因此埋怨崔德本有意利用他,相反,他對崔德本能在第一時間告訴自己徐州賊的真相,讓自己爭取到了足夠的應對時間,十分感激。他給了崔德本所需要的回報,在雙方利益一致的基礎上進行合作。
以竇璇目前的處境來說,他必須靈活變通,以爭取到齊魯和徐州兩地盡可能多的支援。考慮到董純很快會離開彭城,未來一段時間崔德本將是彭城行政官長,若能與之迅速推進合作,必能給瑯琊以幫助。故竇璇派出親信手下,日夜兼程趕赴彭城,一方面是與崔德本具體商談合作事宜,一方面則是打探徐州方面的局勢,尤其要密切關注魯郡形勢的發展,看看能不能聯合三郡的力量圍剿蒙山,從而給瑯琊郡逆轉危局創造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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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須陀接到了段文操的書信。
徐州賊佔據蒙山,侵擾魯郡,今泗水縣已失陷,曲阜慘遭擄掠,瑕丘告急,故不得不調兵救援,魯郡主力即將從巨平、梁父一線後撤,已無力配合齊郡軍隊對王薄、孟讓諸賊實施南北夾擊,請張郡丞酌情考慮,是否即刻向賊軍發動攻擊,抑或另謀他策?
徐州賊?徐州也有賊人造反了?張須陀頗感吃驚。
東征尚未開始,國內局勢就持續惡化,先是大河水災,接著便是叛賊四起,齊魯有王薄、孟讓諸賊,河北有劉霸道、高士達、郝孝德、張金稱諸賊,河南賊翟讓亦是聚眾為亂,火燒白馬,震驚東都,如今徐州也有人造反了,可見大河南北的局勢正在加速惡化。為何各地鷹揚府不能迅速平叛,穩定局勢?歸究原因便是東征,皇帝和中樞為了東征,把大河南北的諸鷹揚幾乎抽調一空,沒有軍隊,拿什麼平叛?拿什麼穩定地方?
張須陀雖然焦慮,但並不沮喪。他對東征還是非常自信,中土衛府軍實力強悍,高句麗蠻夷小國,雙方不是一個等級的對手,勝利唾手可得。東征結束後,幾十萬衛府軍從遠東歸來,大河南北的魑魅魍魎便如無根浮萍一般,將被咆哮洪水一口吞噬。相比未來幸福的日子,眼前這點困難實在不算什麼,而更重要的是,眼前這點困難若能利用得好,即便不能去東征戰場上殺虜建功,亦能在國內剿賊戰場上立下戰功,一樣能得到皇帝的褒賞而升官加爵。
那麼,眼前局勢如何處置?
鋪開地圖,仔細推衍,張須陀馬上看出了問題,一雙濃眉頓時緊鎖。
「明公,徐州賊來得蹊蹺啊。」一位二十出頭,英氣勃勃、氣宇軒昂的年輕人站在張須陀的對面,語含雙關地說道。
張須陀沉吟不語,眼里卻掠過一絲贊許之色,神態間對眼前這位年輕人頗為看重。
這位年輕人叫楊潛,歷城鷹揚府司馬,在歷城鷹揚郎將和鷹擊郎將率主力遠去遼東後,他帶一個團留守歷城。張須陀自行組建軍隊剿賊,在得到皇帝和中樞的肯定後,右候衛府統帥周法尚也給予了支持,命令齊郡四個鷹揚府的留守旅團均接受張須陀的指揮,在張須陀帳下听命。在周法尚命令下達之前,除了歷城鷹揚府的楊潛,其余三個鷹揚府均拒絕接受張須陀的命令,而楊潛對張須陀始終如一的支持,再加上其特殊的身份,正是張須陀敢于冒著殺頭的危險組建地方軍剿賊的原因之一。
楊潛出身皇族,是本朝權傾朝野的大權貴觀王楊雄之孫,吏部侍郎楊恭仁之子,而今上對楊雄和楊恭仁父子都非常信任,委以重任。有這樣一個豪門子弟在背後撐腰,張須陀的確有些底氣。有了底氣,張須陀才敢于向自己的恩主楚國公楊玄感求助。
楊玄感是當朝禮部尚書,繼承了老楚國公楊素的全部政治遺產。楊素是中土名將,統一功臣,開國元勛,曾高居宰執之位達十幾年之久,今上更是在他的全力支持下繼承了皇統,坐上了皇帝的寶座。如此人物,其勢力之大可想而知。
弘農楊氏是中土大世家之一,雖不能與山東崔、盧、王、里、鄭五大超級豪門相比肩,但亦不遑多讓。先帝開國,建立大隋,一統中土,弘農楊氏搖身一變成了皇族。楊素便是出自弘農,但在血緣上與先帝一脈有些遠了,故不能列為皇族。不過做為皇族的親近,楊素及其家族還是非常顯赫,楊素一脈遂代替皇族,成為河洛貴族集團的領軍人物。
張須陀亦出自弘農,出身官宦之家,理所當然成為楊素一系的成員,但張須陀出身太低了,以他的貴族等級,在仕途上依靠軍功做到正五品的鷹揚郎將就很好了。若想再進一步,跨入高級官僚的行列,那就要靠機遇了,而機遇可遇不可求,最為現實的途徑便是攀附大權貴。大權貴都深陷于政治斗爭中,稍有不慎便會轟然倒塌,大權貴倒了,攀附者都要受累,所以這個風險很大,一步天堂一步地獄。楊玄感已經是大權貴了,張須陀又在他的派系之中,按道理攀附起來應該很容易,但現實很殘酷,張須陀距離楊玄感一系的核心太遠了,他只能做為一個邊緣人物而存在,很難得到重用,尤其在他離開軍隊到地方任職後,與楊玄感之間的距離就更遠了。
張須陀到了齊郡後,一度很失落,郁郁寡歡,就在這時,楊潛突然出現在張須陀的視線里。
當張須陀第一次見到楊潛,獲悉他的真實身份後,張須陀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當朝大權貴觀王楊雄的孫子、吏部侍郎楊恭仁的兒子,竟然潛藏于一個小小的鷹揚府,這簡直就是匪夷所思的事情,這要是傳開了,不但會轟動齊郡乃至齊魯地區,恐怕東都都要為之詫異。
大凡貴族子弟,仕途的第一站是到禁衛軍的三衛五府任職。本朝禁衛軍隸屬左右翊衛府,下轄親衛一府、勛衛二府、翊衛二府,共五府禁衛軍。今上改三衛為三侍,所以又叫三侍五府。其中親衛為正七品,勛衛為從七品,翊衛為正八品。一般二品、三品貴族官僚的子弟,可以到禁衛軍里做親衛,以此類推。也就是說,只要你是一定等級的貴族子弟,那麼只要一踏入仕途,最低也是正八品。但即便如此,在貴族眼里,三衛的品秩還是很低,不過好在大家出身都很高,可以以此為門檻,積累資歷逐步升遷,所以這一入仕途徑還是為貴族官僚們所看重。
以楊潛的身份和家世,在東都禁衛軍里做個正七品的親衛,混個幾年就能升遷了,又舒服又安逸,有必要跑到一個普通的鷹揚府里擔任正七品的司馬嗎?張須陀想不通,只能解釋為,這要麼是楊氏有目的的安排,要麼就是世家子弟的怪癖。世家子弟並不都是溫文爾雅、風度翩翩、才智卓著之輩,也有不少是敗家坑爹的紈褲,還有一部分則屬于「奇人異士」,舉止放蕩,為人不羈,很有個性。
張須陀初始認為楊潛也是個有個性的人,不好打交道,但經過一段時間的接觸後,張須陀改變了自己的想法,楊潛的性格與他父親楊恭仁的口碑如出一轍,謙恭,這在皇族中是比較少見的。為人謙恭,當然就好打交道了,而尤其讓張須陀感到意外的是,楊潛對他始終恭敬有禮,言辭之中也頗為敬重,這不禁讓張須陀詫異之余,也動了心思,自己既然在仕途上已經指望不上楊玄感了,為什麼就不能在觀王楊雄一系中想想辦法?雖然腳踏兩條船是官場上的大忌,但為了前程,冒點風險又有何妨?
張須陀的目光緩緩轉向站在自己身側的另一位年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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