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須陀率軍匆忙南下曲阜,在其南下之際,正是李風雲率軍直殺梁父之時。
張須陀尚未抵達曲阜,李風雲已經對梁父城展開了攻擊。
這時秦瓊、賈閏甫正在陽關指揮臨邑鄉團奮力阻擊長白山義軍,而歷城鄉團則一分為二,一部堅守梁父城,一部堅守巨平城,與陽關成犄角之勢,互為支援。
徐州義軍的突然出現,讓梁父城守軍非常驚慌,立即飛報秦瓊。梁父城距離陽關不過二十余里,警訊轉瞬即至。
秦瓊已經預料到徐州義軍會北上殺來,且張須陀已經決策棄守陽關,所以他表現得十分從容,很淡定。不過目前他所要做的並不是下令撤退,而是決策何時撤退。這個時機的把握非常重要,直接關系到張須陀和段文操會否在事後爆發沖突。
賈閏甫對秦瓊的推斷始終心存質疑,在他看來賊都是自私自利、膽小如鼠、狡詐奸猾之輩,尤其徐州賊和齊州賊根本就沒有任何交情可言,雖然兩支賊軍會師蒙山有助于雙方的生存,但同樣會帶來一系列的矛盾和沖突。從徐州賊的立場來說,他們初來乍到,好不容易在陌生的地方搶了一塊落腳地盤,又豈肯與他人分享?所以他認為秦瓊的推斷過于想當然了,把簡單的事情想得復雜了。
然而,僅僅過了一天,事實就粉碎了賈閏甫的質疑,他不得不佩服秦瓊出眾的才智和慎密的心思。怪不得張須陀青睞和器重秦瓊,原來這個看上去威猛彪悍的衛府軍官的確不同凡響。
「兵司,何時撤離關隘?」
賈閏甫看到秦瓊抱著雙臂站在城樓上,居高臨下俯視著鄉團將士在甕城城牆上與賊軍浴血廝殺,眉頭緊鎖,始終一言不發,忍不住走到他身邊,低聲問道。
秦瓊依舊沒有說話,甚至都沒有轉頭看他一眼。
賈閏甫耐心等了片刻,看到甕城里的部下接二連三的受傷,而城外賊軍則士氣如虹,在震耳欲聾的鼓號聲里瘋狂攻擊,忍不住再度說道,「兵司,臨邑團只有五個團一千人,而城外賊軍至少有數千壯丁,如果算上那些老賊小賊,可以作戰的人數至少在萬人以上。」
賈閏甫小聲提醒道,「明公走了,臨濟團也走了,只剩下臨邑一個團堅守陽關,這事上上下下都知道。鄉團佐史均是地方豪帥,首要顧及的是自身利益,當戰事順利的時候,或許能接受某的指揮,但戰事一旦不利于他們,那些地方豪帥還會遵從某的命令,堅守關隘誓死不退嗎?」
鄉團畢竟是地方武裝組織,主要任務是配合地方官府維護地方上的治安,只有到了戰時它才會配合鷹揚府進行作戰,所以它與正規軍完全是兩回事。做為鄉團首領的地方豪帥,理所當然要保護自己的部下,以生命安全為第一要務,這直接關系到他們的切身利益。戡亂剿賊本應該是正規軍的職責,是鷹揚府的事情,但郡丞張須陀卻「越俎代庖」,組織鄉團圍剿叛賊。雖然名義上是保護齊郡官府、貴族和富豪們的利益,但實際上大家心里都清楚,話是這麼說,理是這麼個理,只是如果因為剿賊而死,賠了夫人又折兵,那不但半絲好處撈不到,反而要賠個淨光。既然如此,我為什麼要剿賊?我既不是府兵,也不是鷹揚衛,憑什麼要求我舍身赴死去打仗?所以地方豪帥都留了個心眼,一個比一個精明,一個比一個有心機,打順風仗的時候就一擁而上,打得不順的時候,就百般推諉或者消極怠戰,甚至聯合起來抗拒上官的命令。
張須陀帶著臨濟團離開陽關之後,臨邑團的將士們就人心惶惶了,尤其那些地方豪帥出身的正副佐史,數次找到賈閏甫,質問他,為何只有臨邑團堅守陽關?有人甚至直接威脅賈閏甫,如果形勢不利于臨邑團,那就不要怪兄弟們翻臉不認人了。賈閏甫無奈,為穩定軍心,只好透漏了一些機密。因為魯郡首府瑕丘和孔聖人的故里曲阜出了事,段使君求救,張郡丞于是率軍支援,臨走時做出決策,迫不得已的情況下,就棄守陽關,任由賊人突圍南下,所以,你們不要鬧了,听從秦兵司的命令,肯定不會讓你們吃虧的。
賈閏甫的心里其實很焦慮,他也知道撤離時機的把握太難了,撤早了落人口實,撤遲了鄉團損失大,自己就吃了虧。恰在這時,徐州賊如「及時雨」一般出現了,拱手送給了齊軍一個撤離的借口。
秦瓊明白賈閏甫的意思,也知道臨邑團內部有危機,但他必須顧及到張須陀的利益,還必須最大程度地維護齊郡的利益,因此何時撤,必須與各方利益緊密掛鉤。這是張須陀給他表現才智的機會,他不想錯過。此仗打好了,他不僅能贏得張須陀的信任,或許還能為自己的前程贏得一個好基礎。
「徐州賊來了多少,目前並不清楚。」秦瓊終于說話了,「我們是否陷入了賊軍的前後夾擊,目前也並不確定,因此,貿然後撤,可能會給明公帶來麻煩。」
什麼麻煩,大家心里都明白,所以賈閏甫也不好再作催促,畢竟做決策的是秦瓊,承擔責任的也是秦瓊,過分威逼只會讓彼此產生矛盾。
「是否敦促梁父城的羅士信詳細打探徐州賊的情況?」賈閏甫謹慎建議道。
秦瓊微微頷首,「急速傳令梁父城。另外警告羅士信,不要沖動,不要恃勇而戰,竭盡全力堅守梁父城,若有貽誤,軍法從事。」
賈閏甫猶豫了片刻,欲言又止,但稍加思索後還是把心里話說了出來,「兵司,羅士信不過是一個十六歲的少年,除了一身神力和精湛武技外,沒有任何戰斗經驗,但你把戍守梁父城的重任卻交給了他,是不是……」
賈閏甫沒有把話說完,其實後面的話就是「太親率了,太不負責任了」,說出來對秦瓊未免有不敬之意。
羅士信是歷城人,出身官宦之家,不但是秦瓊的小老鄉,還是小師弟,兩家更有數代的世交之情。秦瓊被張須陀征闢為郡府兵曹書佐後,雖然依舊兼任歷城鄉團的團主,但實際上統領該鄉團的卻是年僅十六歲的羅士信。秦瓊力薦羅士信,而張須陀在親自考核後竟也默許了,這在齊軍上上下下引起了「轟動」,許多人猜測少年羅士信的背後肯定有靠山,但賈閏甫知道,羅士信就是一個普通官宦子弟,除了秦瓊外沒有任何靠山,而之所以得到張須陀的青睞,純粹是因為羅士信天賦異稟,天生就是一個彪悍戰將。張須陀在衛府中也是以彪悍勇武而出名,見到羅士信仿若看到年輕時的自己,當然惺惺相惜,十分器重。
秦瓊面無表情,眼里卻掠過一絲陰戾之色。你質疑俺任人唯親,但你家大人何嘗不是如此?你受傷後留下的隱疾,已經斷絕了你重回右翊衛府的可能,若不是你家大人是齊郡郡尉,你憑什麼以一個河東人的身份出任齊人鄉團的團主?秦瓊心里惱怒,但無意得罪賈務本、賈閏甫父子。齊郡局勢需要關隴人和齊魯人密切合作,如果把矛盾擺在臉上,那就沒有意思了。
「你知道關外有多少賊人嗎?」
秦瓊手指關外密密麻麻的賊軍,主動轉移了話題。
賈閏甫知道自己心急失言了,揣揣不安,這時看到秦瓊大度並沒有當場翻臉,也就不做解釋了,不過他也不想亂說話了。多說無益,自己是關隴人,身邊都是齊人,若惱了他們,在戰場上下個黑手,自己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兵司是不是懷疑,關外只是賊軍偏師,其主力尚潛伏在汶水上游,伺機殺回齊郡?」
賈閏甫也是年輕氣盛,不想被秦瓊所壓制,當即說出了自己對戰局的推斷。之前臨邑鄉團的一幫佐史叫嚷著要撤離陽關的時候,賈閏甫也是這樣安撫他們的,畢竟他打過仗,而且還都是邊陲大戰,當時他又追隨在中土名將薛世雄的身邊,耳聞目睹,或多或少也學到了一些東西。張須陀的主動離開,張須陀的最後決策,都能從側面證明他的判斷。可以想像一下,如果王薄和孟讓傾盡全力力量猛攻陽關,其戰斗遠比現在激烈,張須陀也不敢輕易離開,而且他還會十萬火急從博城方向把賈務本和另外六個鄉團調過來圍殺賊軍。
秦瓊冷峻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
「我們在此堅守的時間越長,賊軍主力由博城方向突圍的可能性就越大。」秦瓊平靜地說道,「你家大人和鄉團主力都在泰山腳下,明公所要等待的就是這個機會。我們設了兩個陷阱,有真有假,有虛有實,但哪個是真,哪個是虛,就要看賊軍如何判斷了?目前看來……」秦瓊再一次手指關外賊軍,鄙夷冷笑,「賊人判斷錯了。」
賈閏甫驀然想到一種可能,神色頓時尷尬起來,看來自己的實戰經驗還是不足。
「莫非……」賈閏甫試探問道,「莫非明公南下,意在一石二鳥?」
秦瓊目露贊許之色,重重頷首。
「拖!」秦瓊說道,「時間拖得越久,形勢就對我們越有利,如果戰機把握得好,不但你家大人可以在泰山腳下大獲全勝,明公和我們亦能在陽關內外全殲兩股賊軍。」
「急告明公,徐州賊出現在梁父城下,戰局正在發生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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