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娘子的口訊氣勢洶洶,要李風雲到彭城去,她要砍下李風雲的項上人頭。♀
「要與某面談?」李風雲冷笑,搖手道,「現在某連生存問題都決,拿什麼與她談?勿要听信于她,也勿要理睬她,把她撂到一邊。」
旋即李風雲又手指徐世勣,面露喜悅笑容,「你能來,便已證明某的策略成功了。某所需要的,正是把你騙上山?」
「阿兄何意?」徐世勣疑惑不解。
李風雲沒有回答,而是問道,「翟法司和單大哥對某滇議有何看法?是否願意舉旗,與某形成東西呼應之勢?」
徐世勣搖頭,再搖頭,然後抬手指天,「你從天而降,無牽無掛,而翟法司和單大哥是土生土長的河南人,牽掛太多,豈能像阿兄一般灑月兌?」
李風雲很失望,「當初我們大鬧白馬,震驚東都,若不是逼迫崔氏出面,從中斡旋,極力遮掩,翟讓、單雄信還能活到現在?就算他們當時能逃得一條性命,但他們的親人家族、門生故吏又如何逃生?崔氏救了他們一時,救不了他們一世,一旦東都政局突變,崔氏自身難保,哪里還有余力保護他們?到時候官府全力追剿,舊賬新帳一把算,翟讓、單雄信等人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焉能不死?如此簡單的道理,他們都不懂?如此明朗化的局勢,他們都看不出來?難道他們都是睜眼瞎嗎?死到臨頭了,還懵然不知,兀自做著春秋大夢?」
徐世勣知道李風雲的脾氣,任由他忿然怒罵,沉默不語。
「阿兄,你有兩個計策,一個是讓翟法司、單大哥造反,但造反需要時間準備,需要時機舉旗,不是說造反就能造反的,所以此策遠水救不了近火,對你解決當前危機並無幫助。其次是求助于崔氏。現崔氏已經答應相助,十二娘子正在趕赴彭城或者已經抵達彭城了,你應該設法與之盡快取得聯系,而不是糾纏于翟法司、單大哥是否造反一事。」
「你錯了。」李風雲擺手道,「正好相反,博陵崔氏即將迎來自中土統一以來,最大的一場危機。博陵崔氏自崔弘度死後,遠在河北的崔弘升又回不了東都,導致其在中樞的影響力迅速減退。崔弘升為了重回中樞,不得不處心積慮的想辦法。縱容河北各路豪帥猖獗于冀州地區,便是他的策略之一。不出意外的話,皇帝和中樞為了確保河北之穩定,必然要將崔弘升調離河北,轉而把他放到東征戰場上,以緩和與山東貴族集團之間的矛盾,贏得山東貴族集團在東征戰場上的絕對支持。」
「然而,這不過是皇帝和中樞改革派們的一廂情願,實際上不論是關隴貴族還是山東貴族,都不希望看到東征的勝利。」
李風雲當著徐世勣的面,詳細闡述了他對當今中土政局的理解,以及對東征悲觀預測的由來,繼而推衍出崔氏所面臨的不可化解的危機。
徐世勣上山,說明崔氏對李風雲滇議有了一些興趣,至于是否幫忙,關鍵還在于李風雲和蒙山義軍是否有足夠的利用價值,若利用價值有限,崔氏當然不會自尋麻煩。所以李風雲派出徐十三,放出「誘餌」,把徐世勣這條「魚」釣到了山上。等徐世勣上了山,李風雲再與之細談,而做為崔氏的秘使,徐世勣當然要回去如實匯報。徐世勣就是李風雲的第二個「誘餌」,而這個「誘餌」放出去之後,肯定能讓十二娘子「上鉤」。只待十二娘子「上了鉤」,則必然與李風雲及蒙山義軍結成某種有限的利益「同盟」,而這種「同盟」,才能給予李風雲所想要的幫助,也唯有這種幫助,才能讓義軍擺月兌當前的危機,並迅速發展壯大起來。♀
徐世勣面對滔滔不絕的李風雲,當真有一種入夢的荒誕之感,如果兩人不是患難之交,如果李風雲不是在蒙山拉起了隊伍,徐世勣根本就不會听信李風雲的這番驚世駭俗之辭,只會把他當作痴癲,當作神經錯亂的神棍。
「天要下雪了,大雪封山,官軍的圍剿只能暫停。」李風雲最後說道,「但大河卻封凍了,待張須陀把王薄和長白山義軍趕到河北之後,齊郡的軍隊就會南下,圍剿官軍的數量和實力將遠遠超過我們。所以我們的時間非常有限,最多只有兩個月,若我們無法在這短短的兩個月內尋到外援,那麼開春之後,蒙山義軍將迎來生死之戰。」
「某當然不能把生存的希望寄托在崔氏這個高不可攀的龐然大物身上,某必須自救,而自救同樣需要外援,這個外援便是你和瓦崗兄弟。」李風雲正色說道,「現在,某需要你們,而實際上,你們更需要某。」
「瓦崗?」徐世勣愣了片刻,隨即醒悟過來,「那地方叫瓦亭。」
「有何區別?」李風雲戲謔道,「某等造反,佔山為王,理所當然叫瓦崗。」
徐世勣無心爭論,他現在不但頭暈腦脹,更心急火燎,恨不得肋生雙翅飛到彭城去。這地方待不住,李風雲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而這個瘋子正在瘋狂地折磨他,他感覺自己快要瘋了,崩潰在即。
黃昏之前,徐世勣告辭而去,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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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德本對崔家十二娘子的突然到來十分詫異,不過當他從崔九的嘴里得知崔弘升要去涿郡,甚至要重回衛府領軍東征,他就不是詫異,而是很憂郁了。
在他看來,東征就是趟渾水,不摻合最好,尤其現在關隴人和山東人之間的矛盾越來越激烈,崔弘升做為山東貴族集團的領軍人物,肯定是關隴人的眾矢之的,而衛府軍里的大部分統帥都是關隴人,如果他們在戰場上聯手算計崔弘升,崔弘升不死也要月兌層皮。東征是必勝之戰,又有百萬雄師,戰將如雲,功勞分攤下來,崔弘升能佔到多大便宜?那點功勞不要也罷。但問題是,皇帝下旨了,崔弘升不能不去,而這其中的百般玄妙,亦非崔德本這個遠離中樞的一郡郡丞能夠參詳透徹。
十二娘子此刻來彭城干啥?顯然是奉崔弘升之命,向崔德本傳遞訊息,以便為可能發生的諸般變故提前做好布局。
崔弘升站得高,看得遠,對中土局勢的理解非同尋常。他對中土的局勢持悲觀態度。不論東征勝負如何,因改革而導致的統治階層內部的尖銳矛盾都會爆發。東征贏了,皇帝和改革派會加快改革進程,對立雙方肯定要大打出手;東征輸了,皇帝和中樞的權威受損,保守力量必然會反攻「改革」,雙方還是要大打出手。
也就是說,國內局勢可能會因此陷入混亂,而更為嚴峻的是,大漠上的人經過十幾年的休養生息,元氣漸漸恢復,年輕力壯、雄心勃勃的始畢可汗在征服了鐵勒等大漠諸虜,重新建立了諸虜大聯盟之後,開始對中土虎視眈眈,南北局勢日益緊張,南北大戰隨時都有爆發的可能。在這種內憂外困的局面下,中土一旦陷入內外夾擊之危局,則國祚根基必然動搖,統一大業必有崩潰之危。
為此,崔氏必須提前布局,而提前布局的首要原則,便是用盡一切手段,想方設法掌控局勢的發展。退一步說,即便掌控不了局勢,也要順應局勢,絕不能逆水而行以至于舟覆船翻。
崔弘升在博陵崔氏擁有絕對權威,尤其自崔弘度病逝之後,他更是一言九鼎。崔德本當然不會質疑崔弘升的這番推斷,但他仔細聆听了十二娘子傳遞的口訊之後,當即提出一個疑問,「中土何時會爆發最為激烈的沖突?兩年?三年?抑或更久?」
十二娘子答道,「大人推測,若東征期間,國內局勢持續動蕩,而南北大戰又在北疆爆發,中土陷入月復背受敵之窘境,則形勢必然急轉直下。」
如此說來,距離中土各種矛盾總爆發的時間不會太久,依照崔弘升的預測,應該就在兩三年內。
崔德本又問,「崔氏站在哪一邊?」
「當前,山東人和關隴人殊死搏殺,皇帝坐山觀虎斗,一旦兩敗俱傷,皇帝就能漁翁得利。但據大人的預測,皇帝異想天開了。山東人和關隴人兩敗俱傷,必然嚴重危及到國祚安危,到那時,就算皇帝漁翁得利了,但國祚根基已動搖,事實上已演變為三敗俱傷,大亂將至,根本就沒有勝利者。」
崔德本听懂了,崔弘升對的推衍是極度悲觀的,所以,崔氏的布局,主要目的是保證實力,是暗中拓展實力,如此方可在中土陷入危急之刻,保證崔氏始終屹立于狂風暴雨之中,不會在血雨腥風中灰飛煙滅。
「徐州布局,目標何在?」這才是崔德本最為關心的問題,與他個人的切身利益密切相關。
「蒙山。」
蒙山?崔德本略感吃驚,思索片刻後,隨即醒悟。河北賊勢猖獗,與崔弘升的縱容有直接關系,而現在自己也要「如法炮制」,也要縱容徐州賊禍亂徐州、齊魯乃至整個大河以南。
崔氏和中土的所有豪門世家,都已經無法容忍因中土統一所帶來的門閥士族的整體沒落,如果不加以阻止,可以預見,中土將沒有豪門世家的容身之地,門閥士族政治將不復存在。為此貴族集團反對改革,反對中央集權制,而豪門世家在生死存亡之刻,不得不挺身反抗。最激烈最暴力的對抗會帶來最為惡劣的後果,所以,崔氏的策略便是,溫水煮青蛙。既然由上而下的辦法阻止不了改革,那就由下而上,用遍地開花的叛亂來混亂局勢,繼而迫使改革停止下來,扼殺改革,埋葬改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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