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文操攻城了,大舉攻擊,全線壓上,氣勢如虹。♀
韓進洛等四位豪帥指揮所部拼死防守,雙方打得非常慘烈,死傷累累。
帥仁泰找到了徐師仁,要求他急書段文操,佯作約定獻城時間,試圖以此策來延緩官軍的攻擊節奏,給義軍贏得更多的堅守時間。
「段文操不會中計。」徐師仁已經從官軍的攻擊中看出了端倪,為此憂心忡忡,一旦城池告破,他背叛段文操的事極有可能暴露,他的頭顱保不住是小事,累及親人家族才是大事,「段文操可能察覺到了危險,所以才一改初衷,發動了猛烈攻擊。」
「這或許是段文操做出的一種姿態,以攻擊來向某施加重壓,以攻擊來打擊我義軍的士氣,從而迫使某盡快獻城。」帥仁泰冷靜地分析道,「我義軍在他的猛烈攻擊下死傷慘重,軍心大亂,正好可以為他攻陷城池創造最佳機會。」
「既然如此,你與他約定獻城時間有何作用?」徐師仁冷笑道,「即便你答應他今夜獻城,他也一樣要攻擊。」
「攻一天,和連續攻擊數天,完全是兩回事。」帥仁泰手握刀柄,殺氣騰騰地說道,「事情到了這一步,你還對段文操心存幻想?你以為你還有退路?」
徐師仁怒目而視,恨不得拔刀相向,但他終究是有沉府之人,思量良久,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強迫自己平靜下來,「你只能欺騙他一次,不可能有第二次。這次他相信了你,停止了攻擊,但下次呢?當他發動第二次猛攻,連續數日猛烈攻擊,你怎麼辦?你還能欺騙他嗎?」
帥仁泰猶豫了片刻,忽然展顏一笑,問道,「你知道白發帥現在在哪?」
「他已經進入瑯琊郡了。」徐師仁月兌口而出,但看到帥仁泰臉上那詭異的笑容,心里驀然一動,吃驚地反問道,「白發帥沒有撤回蒙山?」
「當然沒有撤回蒙山。」
「那段文操如何認定他撤回了蒙山?」
「段文操對泗水一線非常關注,派出了大量斥候日夜盯防。白發帥只要命令留守蒙山的陳三先生設個疑兵之計,找一些老弱婦孺穿上戎裝,乘著夜色在泗水兩岸來回跑兩趟就行了。」
徐師仁豁然省悟,當即追問道,「白發帥現在在哪?」
帥仁泰笑了起來,得意洋洋,「白發帥去了任城。」
任城?白發帥到了任城?他怎麼會到了任城?他到任城的目的是什麼?徐師仁的家就在任城,他對任城了若指掌,他首先想到的就是任城的財富。任城富裕,倉廩充實,世家富豪的私倉所有遠遠超過了官倉存儲。白發帥李風雲悄然殺到任城,當然是會合孟海公和韓曜,集結三路義軍的力量,要攻陷任城。之前孟海公和韓曜就在攻打任城了,但因為力量不足,攻城難度太大,雷聲大,雨點小,對任城沒有構成實質性威脅,而任城守軍必然會因此麻痹,失去警惕。就在這時,李風雲帶著蒼頭軍悄然殺到,出敵不意攻敵不備,其結果可想而知。
徐師仁突然一躍而起,沖著帥仁泰大聲叫道,「任城失陷了?」
帥仁泰沒有回答,而是手指屋外,「你听听,听听這如雷的戰鼓聲,听听將士們震耳欲聾的殺聲,從中你可以感受到什麼?士氣,高昂的士氣。」
「任城失陷了?」徐師仁著急了,如果任城失陷,首當其沖的便是城內的貴族官僚富豪,那些一無所有的義軍將士一旦殺紅了眼,就如洪荒猛獸一般血腥殘暴,非常恐怖,可以說是遇神殺神,遇佛殺佛,誰也擋不住,尤其白發帥李風雲和他的蒼頭軍,更是惡名昭彰,他們從譙郡一直殺到魯郡,所過之處,可以說是尸橫遍野、血流成河。
「你告訴某,任城是不是失陷了?」徐師仁關心家人的生死,家族的存亡,一時間亂了方寸,一把抓住帥仁泰的胳膊,厲聲吼叫,「快告訴某!」
帥仁泰似乎誠心與他過不去,就是不說答案,依舊手指屋外,「你看看段文操,圍著寧陽城很長時間了,不急不躁,就是不攻,但今天他一反常態,督軍猛攻,為什麼?當真僅僅是為了要向某施壓,要予我們以重創,打擊我們的士氣?」
任城失陷了。徐師仁已經猜到了結果,頹然坐下,極度沮喪。白發李風雲太厲害了,在非常被動的情況下,悄無聲息地給了段文操致命一擊,而段文操太大意了,以為自己穩操勝券,連出昏招,結果栽了個大跟頭。這個跟頭栽得狠了,段文操如果爬不起來,如果不能逆轉戰局,其後果對他而言是災難性的,對整個齊魯地區和齊魯人來說也是不能承受之痛。
「某這便急書段文操,與他約定獻城時間。」徐師仁拱手投降,再不敢存有絲毫僥幸。老巢都給義軍端了,家人家族百余口性命都操控在白發帥手上,如果再不投向義軍一方,與義軍合作,那後果太可怕了。
段文操接到了徐師仁的密信,郁悶的心情有所緩解,隨即下令停止攻擊。
正在前線指揮的牛進達匆忙趕回帥帳。段文操知道牛進達不願停止攻擊,所以不待牛進達開口,便率先說道,「有了結果了,帥仁泰承諾,明日午夜打開城門。」
牛進達心情沉重,不詳預感越來越強烈,這種不好的感覺不是因為任城的失陷,而是因為段文操的決策越來越偏離正常的軌跡。
段文操變了,自哥哥段文振病逝,強大的靠山轟然倒塌後,其心理上發生了劇變,過去的自信強橫突然消失不見,剩下的只有優柔寡斷和瞻前顧後,或許他自己並沒有感覺到這一明顯的變化,但追隨他多年的牛進達卻看得清清楚楚。
只是,牛進達無力勸解,他理解段文操的艱難處境,換做自己處在段文操的位置上,同樣是一籌莫展。段文操失去段文振這個靠山後,直接面對關隴人和江左人的前後夾擊,步履維艱,無法在保證東征的同時確保齊魯人的利益不受損失,而他在這種極度困難的情況下,卻依舊想兩者兼顧,魚與熊掌兼得,根本就沒有壯士斷臂的氣魄和勇氣,結果是一步錯步步錯,如今已不可收拾了。
「使君,任城已經失陷。」牛進達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段文操明白牛進達的意思。任城失陷,任城的貴族官僚富豪全部陷入賊軍之手,其中就包括任城徐氏,包括徐師仁的親人家眷。
任城距離寧陽不過幾十里,而寧陽的西城緊靠洸水河,河道與護城河相通,官軍沒辦法隔絕寧陽城與外面的聯系。不出意外的話,白發賊已經把攻陷任城的消息送到了寧陽,而徐師仁的身份不論是否暴露,他都不得不面對家人被白發賊挾持的事實,換句話說,徐師仁已不可信。
帥仁泰就更不可信了,假如白發賊沒有攻陷任城,帥仁泰求生希望渺茫,倒是有投降的可能,但如今戰局已變,帥仁泰的求生希望大大增加,他豈能投降?還有這帥仁泰的投降,從一開始可能就是白發賊的陰謀。白發賊撤離魯郡的假消息正是從帥仁泰那里傳出來的,這直接誤導了段文操,讓段文操做出了錯誤的判斷。由此再進一步推斷,白發賊可能早已識破徐師仁的真實身份,只不過有心利用,始終沒有點破而已。
假如這些推測都是成立的,那麼獻城投降便是針對官軍所設的一個奸計。既然是奸計,牛進達當然要阻止段文操跳進去。
段文操微微頷首,「正如你所說,我們只有以最快速度攻陷寧陽,全殲城內賊軍,才能逆轉局勢,但今日強攻你也看到了,城內賊人士氣高漲,我們損失太大,如果持續猛攻,估計未等攻陷城池,我們便已失去攻擊力。」段文操望著牛進達,低聲嘆息,「你說,我們如何才能攻陷寧陽?」
牛進達眉頭微皺,「使君有意將計就計?」
段文操沉吟不語。
「城內賊人實力有限,守城已經艱難,哪敢打開城門?」
牛進達持否定態度,在他看開,段文操還是想保存實力,還是缺乏自信和勇氣,不敢以玉石俱焚之決心傾力攻擊,而牛進達卻堅信,只要傾力攻擊,以魯軍之實力,必能拿下寧陽,一舉逆轉戰局。
段文操撫須沉思,忽然問道,「你說,白發賊接下來怎麼打?」
「肯定是猛攻鄒城和平陽一線,力爭在最短時間內橫掃魯郡南部,進一步危害魯南局勢,把使君逼到岌岌可危之境。」牛進達毫不猶豫地說道,「蕭奢不可能與賊軍硬拼,更不可能為了使君而賠上自己的實力,所以面對白發賊的猛攻,必然是急速撤回彭城。」
段文操點點頭,又問道,「寧陽城里的賊人得知白發賊攻佔任城後,他們又是怎麼想的?」
牛進達眼前霍然一亮,「韓進洛諸賊肯定以為誘餌的使命已經結束,白發賊應該與孟海公、韓曜合兵一處直殺寧陽,把他們從絕境中救出來,但白發賊從整個戰局考慮,依舊要求韓進洛諸賊繼續堅守寧陽城,繼續充當誘餌,繼續把使君拖在城下。」
牛進達不得不佩服白發賊的謀略,計中計,好手段。白發賊的心機太深了,怪不得當初他不惜代價猛攻寧陽城,原來這正是他所需要的「誘餌」,這個「誘餌」不但把韓進洛諸賊誘了進去,還把段文操和魯軍也誘了進去,然後深陷誘餌之中的敵我雙方互相廝殺,彼此消耗,白發賊卻乘此機會橫掃魯郡南線戰場,擄掠糧食,發展實力。可以預見,再過一段時間,當段文操與韓進洛諸賊打得兩敗俱傷之際,也就是白發賊帶著大軍殺到寧陽城下之時。而那一刻,段文操只能扔下寧陽,敗逃瑕丘,至于韓進洛諸賊,已經奄奄一息,只能任由白發賊把他們吞噬一盡。
「你總算明白了。」段文操笑道,「對于韓進洛諸賊來說,寧陽一戰,勝也好,敗也好,最終都是敗亡之局。如果他們像你一樣,看穿了白發賊的奸計,他們還會堅守寧陽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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