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陰郡太守韋保巒退守濟陽城,全力戍衛冤句、濟陰一線,同時十萬火急向東都,向周邊的滎陽、東郡和梁郡三郡告急求援。
冤句和濟陽都在濟水河北岸,都是濟陰郡的西部重鎮,其中冤句距離濟陰城僅有幾十里,根本抵擋不住義軍聯盟的攻擊,而濟陽距離濟陰城有一百余里,這麼長的距離可以起到有效緩沖作用,但濟陰郡目前僅有一個團的鷹揚衛,還有幾十個從濟、渮一線大小城鎮里撤出來的鄉團宗團,林林總總加在一起也只有一千多人,即便全部放在濟陽也抵擋不住義軍聯盟的攻擊。
然而,濟陽一旦失陷,京畿形勢就嚴峻了,大河和通濟渠的安全更是受到了嚴重威脅。
由濟陽向西十幾里便進入了東郡和梁郡的境內,這兩郡的邊界線便是濟水河,爾後沿著這條邊界線再向西百余里就進入了滎陽境內,一旦進入滎陽境內,首先遇到的就是環繞大京畿的天塹防線,而沿著這條防線北上不足百里就是大河,南下數十里便是通濟渠。
韋保巒直接退守濟陽,就是挾京畿和水道之安全威脅滎陽、東郡和梁郡,迫使他們出兵求援。如果義軍始終在濟陰郡境內燒殺擄掠,這三郡當然可以袖手旁觀,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嘛,只是,義軍一旦攻陷了濟陽,沿著濟水河直殺天塹防線,則勢必把戰火同時燒進三郡,而那時三郡就被動了,最後即便他們有驚無險地擊敗了義軍,但皇帝和中樞豈肯輕易放過他們?「罪魁禍首」韋保巒固然難逃罪責,三郡長官亦難以獨善其身。
韋保巒算計得很好,然而,局勢的發展卻大大超出了他的預料。他剛剛在濟陽喘口氣,便接到了一個最新消息,白發賊攻佔濟陰城後,第一時間開倉放糧,賑濟災民。
濟陰庫房里有多少糧食,韋保巒非常清楚。去年受洪災影響,糧食嚴重欠收,根本滿足不了東征所需,無奈只有調用庫存,但這是以放棄救災為代價,而放棄救災直接導致災民大量死亡,田地荒蕪,官民矛盾激化,叛賊四起,由此導致今年夏糧再次嚴重欠收,然而東征所需依舊需要保障,為此不得不傾庫房之所有,所以就目前庫房存糧來說,如果只供數萬賊軍食用,倒是可以支撐一段時間,但如果拿來賑濟災民,便是杯水車薪,瞬間就沒了。
災民現在就像饑餓的狼,毫無理智,你緊閉城門,拒不賑濟,斷了他們的希望,置他們于死地,反而能保住自己,反之,你開了城門,出手賑濟了,給了他們希望,但隨之因為糧食沒了又不賑濟,又把他們置于絕望之地,必然會激起他們的滔天怒火,其結果是災難性的。
白發賊瘋了,賊人都瘋了,太愚蠢了,作繭自縛,自取滅亡。韋保巒听到這個消息後,第一反應是幸災樂禍。不論賊人開倉放糧的目的是什麼,憐憫同情也好,博取仁義之名也好,收攬人心也好,都是極度不明智的舉措,根本就是不自量力。
白發賊為何在形勢大好的情況下,行此下策?同情心泛濫?抑或頭腦發熱忘乎所以?或者,另有圖謀?韋保巒在幸災樂禍之後,不禁要深思一下,而這一深思,他突然意識到問題嚴重了。狗急了還要跳牆,更不要說那些窮凶極惡的叛賊,一旦糧食沒了,陷入了絕境,他們當然要繼續攻擊,繼續燒殺擄掠,而那些完全了失去理智且又被叛賊們激起滔天怒火的災民們,必然追隨其後,如此一來,濟水河兩岸將在一夜間涌現出幾十萬乃至上百萬瘋狂之徒,他們就如決堤洪水,掀起驚天波瀾,淹沒一切,吞噬一切,摧毀一切。
魔鬼,白發賊是個沖出地獄的魔鬼,在他的操縱下,中原將迎來一場可怕的血雨腥風,而無數生靈將在這場風雨中灰飛煙滅。
濟陽守不住了。韋保巒陷入絕望和恐怖之中,再一次向東都,向周邊三郡求援。白發賊開倉放糧了,他站在了道義的巔峰上,贏得了所有災民的信任和期待,他用有限的糧食換來了無限的軍隊,中原形勢正在急轉直下。
韋保巒對局勢的估計已經很悲觀了,但形勢惡化的速度遠遠超過了他的預計。僅僅過了一夜,惡訊傳來,冤句失陷,叛軍裹挾著不計其數的災民如咆哮洪水一般沖向了濟陽。
同時接到這一消息的還有翟讓和瓦崗諸雄。
在距離濟陽城北大約幾十里外便是黃河故道之地,這里有一片莊園,而莊園的主人便是濟陽豪望王要漢、王伯當兄弟。
自李風雲指揮魯西南義軍聯盟西進中原之後,翟讓和瓦崗諸雄便意識到河南局勢會急驟惡化,東都軍隊極有可能出京戡亂,而官軍對通濟渠和大河的戍衛也會非常森嚴,瓦崗軍的生存環境會越來越惡劣,于是果斷撤離通濟渠一線,秘密集結于東郡和濟陰郡之間的黃河故道中,活躍于瓦崗、匡城和濟陽一帶,以便隨時應對局勢的突變。
對于魯西南義軍攻打中原之舉,瓦崗人非常憤怒,不僅僅是因為齊人的手太長,撈過界了,已經嚴重威脅到了他們的生存,還把戰火燒到了河南,給河南人尤其那些掙扎在生死線上的無辜災民帶來了一場可怕的大劫難。
東征必然勝利,這是瓦崗人的共識,而由此共識去推衍未來局勢,不難看到一旦遠征軍歸來戡亂剿賊,瓦崗人做為直接影響到京畿安全的河南賊,必定是官軍重點剿殺對象,所以翟讓始終不敢公開舉旗造反,即便災情蔓延,餓殍遍野之後,他也是咬牙堅持,以劫掠通濟渠來救濟災民,雖然這無助于緩解災情,亦無力去拯救幾十萬乃至上百萬災民,但卻可以贏得官府和地方勢力的「好感」,建立一定程度的「默契」,而這種「默契」正是翟讓和瓦崗人在遠征軍歸來進行大規模戡亂時,可以掙扎生存下去的最基本條件。
然而,翟讓和瓦崗諸雄對未來的設想,被李風雲和魯西南義軍聯盟一拳打了個粉碎,這讓他們怒不可遏,尤其當他們接到李風雲在濟陰開倉放糧的消息後,更是睚眥欲裂,恨不能把李風雲大卸八塊。
從官府的立場來說,李風雲是賊,李風雲搶走的所有東西都是贓物,而任何一個分享贓物者,也都是賊。災民本是良民,但只要接受了李風雲的賑濟,就等同于分享了贓物,他們的身份也就迅速從一個良民變成了賊,而且還是十惡不赦的叛賊。幾十萬災民就此變成了幾十萬叛賊,那麼東都絕不會再給予賑濟,地方官府也不會再給予任何同情,官軍會舉起手中的武器肆無忌憚的殺戮,而且殺得心安理得,殺得理直氣壯,因為他們殺的都是人人得而誅之的賊。
李風雲的開倉放糧,從道義上來說,從災民的立場來說,他是做好事,是賑災救人,但從官府的立場來看,從律法上來追究,他就是犯罪,他不但殺人越貨,破壞社會的穩定,還把無數善良無知的災民拖下了水,置不計其數的無辜者于死地,罪大惡極,罪無可恕。
瓦崗人有理由認定,李風雲此舉是故意的,他太狠毒了,有意利用無辜災民為他沖鋒陷陣,做毫無意義的犧牲。
濟陰庫房里的糧食十分有限,甚至難以維持義軍軍隊的戰斗所需,也就是說,李風雲事實上根本不具備開倉放糧的條件,但他為了繼續進攻中原,為了無限制地擴張軍隊,便以開倉放糧來贏得河南災民的民心,然後欺騙幾十萬災民與他一起造反,一起燒殺擄掠,而最終結果必然是,李風雲以河南人的累累白骨來換取他的生存。
翟讓出離憤怒,但事實已經存在,憤怒沒有任何意義,也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當下最為急迫的便是尋找對策,竭盡全力逆轉局勢,盡一切可能去拯救更多的無辜生靈。
「明公,如今唯有舉旗,別無他途。」邴元真神情嚴肅,口氣更是不容置疑,「以明公在河南之聲名,只要舉旗,登高一呼,必應者雲集。唯有如此,明公才能在最短時間內把最多的河南人聚集到瓦崗旗下,才能最大程度地保全河南人,否則,不要說那些災民了,即便是我們這些瓦崗人,也將被李風雲掀起的這場狂風暴雨所吞沒。」
「舉旗能解決什麼問題?」王儒信搖頭苦嘆,「衛府軍東征結束返回中原之後,我們怎麼辦?退一步說,就算我們與李風雲結盟了,與齊人並肩作戰,並且堅持下來了,但因為戰火席卷河南,再加上天災肆虐,以致人口銳減,田地荒蕪,到那時我們外有強敵,內無糧草,如何捱過冬天?到了明年,我們又去哪里尋找糧食?」
王儒信的觀點非常現實,就目前河南局勢而言,若想拯救蒼生,唯有依靠東都的支援,而東都雖然有借助天災打擊河南地方勢力的意圖,但絕不會任由災情惡化,以致生靈涂炭,在道義上陷入四面楚歌的窘境,所以河南人始終把最後的希望寄托于東都,寄托于官府。
「李風雲來了,戰火已經燒到河南,再寄希望于東都純粹是自欺欺人。」單雄信面帶怒色,厲聲說道,「李風雲此舉,就是逼我們造反,而未來局勢很明顯,不論我們是不是公開舉旗造反,都是東都首要誅殺目標。既然反正都是死,那還猶豫什麼?舉旗,與李風雲並肩作戰,直殺東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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