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
「小宣!」
林宣正獨自站在月華宮後院的花圃前,心緒迷惘煩亂。忽然自身後的上方傳來一聲呼喚,回頭一看,頓時讓她有些失笑。
朝堂大臣屏息以待,這時候無人敢說話,誰都看得出這氣氛已然降到了冰點,而容嬤嬤這樣一說,更加惹的尹蒼天氣焰大漲。
「末將劉子睿參見月王!」
「怎麼了?」
「姑父?」林宣詫異。
連他自己都沒有發覺,這林宣是如何出手,居然能在他震怒之下,手持匕首抵住他的動脈,這女子不簡單!
「君莫言,你該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要我這樣背負罪名就離開,你認為可能麼?更何況尹夢兒並不是我殺的。」
君莫言說話之際,面上的擔憂更加明顯,看著林宣也無比認真,愈發加重他話中的信服誠服。
掌風戛然而止,君莫言表情陰鷙可怕到極點,而君莫宇也沒好多少,唯有皇後頗有些激動的不禁坐直了身子,心中幾乎咆哮般的翻騰,希望那一掌盡快打下去。
而當林宣隱匿身形,如一只捷豹穿梭與月華宮的時候,黑暗中的二層寢宮處,卻是有一人臨窗而坐,目光全部凝視在迅速移動的身影之上。
對了,他的部下,從來只听令自己一個人,就算這月王有百萬將士,但他的兵馬也不是酒囊飯袋!
「尹將軍,你這可是質疑皇上龍威?」忽然,始終立于眾臣最前方的丞相關堯出列,與尹蒼天面面相覷責問。
她的嫌疑最大,不外乎眾人如此反應。
一句話,讓尹蒼天變了臉色,皇上這話無疑是在懷疑他,但為了自己平生唯一的一個女兒,他哪里還能顧及的了那麼多。
「皇上,既然如此,那就不如讓人檢查一下林宣,若她身上並無傷痕,老臣願意配合皇上,繼續追查凶手下落,如若不然……」
容嬤嬤冒著大不違走進朝堂,說著這一席話的確如平地驚雷,。如此之下,朝堂所有人的目光全部凝結在林宣身上。
林宣將匕首再次藏于袖中,面對著君莫宇而立,剛要說些什麼,卻忽然被人打斷。
她身上的確有抓痕,但卻是有人故意為之!就在昨夜安寧宮內,她調查尹夢兒之時,身後被人狠狠抓了一下,但她卻根本沒看清是何人所為。
林宣緩慢的開闔著鳳眸,幽深黑暗如同地獄鴻溝一樣深不見底,「尹將軍,如何?」
而墨雨和墨風在後院不遠處守護著,兩人聞言相視無語,紛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心中默念︰三爺,你何時變得這麼月復黑狡詐了!
摩挲著手中柔軟無骨的素手,君莫言微闔眼瞼,「宣兒,你該明白的!」
她該明白嗎?明白君莫言的用心,還是明白他對她的心思。
如果他這一掌打下去,恐怕即便能夠殺了林宣,但自己也同樣會兩敗俱傷的結果,可他怎麼甘心!
「哎喲,你說什麼呢!雖然咱倆認識時間不長,不過我就是敢說肯定不是你殺尹夢兒的,就連我都懶得搭理她,更別說你了!」
「月王……你!」
「請皇上三思!」
林宣成功離開月華宮之後,一路直奔安寧宮,她已然問清楚,尹夢兒時至今日依舊被存在與安寧宮,據聞是在等著尹蒼天回朝後再做定奪。
聞言,列隊而立的百官開始了交頭接耳,皇宮內發生的命案他們都有所耳聞,而且這一次還直接牽扯出那林宣上次在王府內殺人行凶的事情,如今尹將軍離開朝堂多年都因此而在此回歸,眼下就看皇上如何處置了。
「我之前听父皇說過,我有兩個雙生姑姑,倆人長相一模一樣,不分伯仲。而且都是當年東郡國有名的美人,就連後來兩人成親,都是一同嫁到了西木國。大姑姑東靜柔當年嫁給了如今位及將軍的尹蒼天,而二姑姑東靜雅就嫁給了如今的皇帝姑父。
林宣定楮睨著東賽雪,認真說道︰「謝謝你這麼信任!」
尹蒼天睨了一眼上首的皇後,深意十足,隨後忽然將另一條腿重重的跪在地上,「皇上,老臣這次回朝,有一事還請皇上做主!」
瞬間,中和殿內百位大臣全部扣頭奏請,形勢急劇逆轉。君莫宇胸膛起伏不迭,皇威被空前挑戰。
語畢,眾人將目光調至殿門處,不刻一名身著將士鎧甲頭戴高盔的中年男子緩緩步入。腳下生風,動作硬朗,眉宇間的戾氣似是多年來在戰場上練就,長長入鬢的粗眉,帶著犀利殺伐的眼神,刀刻般的臉上,自左側唇角至下顎處,有一條明顯撕裂過的傷口,看起來有些猙獰駭人。
林宣听完東賽雪給出的信息,震驚于尹夢兒身世的曲折,但關于皇後對尹夢兒如此用心的態度有所了解。
君莫言輪椅自動,輪子在大理石面上傳出的摩擦聲不絕于耳。片刻,行至林宣身側,修長白希的手掌輕輕握住林宣冰涼沁著冷汗的素手,「未來的月王妃,豈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奴才之言,就可以任人檢查的?尹將軍,以下犯上,你的二十萬精兵,月王代你收下了!」
「月王,你……我……」
君莫宇心神俱驚的看著墨電,其他人回來不要緊,這墨電也回來了,那兵馬營中,難道真的已經集結完畢?墨電可是他西木大軍中的軍師,除去尹蒼天手中的精兵,其余重要的軍隊兵馬可全是這墨電在其中統領。
用絲巾將手包裹住,林宣在其身上的骨骼之上油走了一圈,滿目冷冽。她渾身骨骼盡碎,沒有一塊完整的骨頭,以她看來,殺了尹夢兒的人,定然是利用內力強行震碎了她渾身的骨骼脈絡,至此在外看來,她卻沒有任何傷口。
百萬將士?!
而就在林宣凝神思考的時候,忽然身後陰風陣陣,待她迅速回旋離開原地的時候,肩膀處卻傳來疼痛,眨眼間一切恢復平靜,仿佛什麼都沒發生一般。
尹夢兒雖然死的不明不白,但是若非她的慘死,恐怕他們還不能知道皇後和尹蒼天之間居然會一直有緊密的聯系。
「尹將軍!」
「你怎麼來了?」林宣淺笑的問著賽雪,如今這月華宮都被皇上給戒嚴,她就不怕嗎?
「皇上,皇後娘娘,月王爺,老奴有罪,甘願受罰。但這一發現,還望皇上深究,郡主也是老奴從小照顧到大,老奴若能為郡主的死昭雪,死而無憾!」
殿內燭火冉冉,昏黃朦朧的燈光下,與死人相處一室,林宣依舊鎮定如常。行至冰床側面,忽地尹夢兒死不瞑目帶著猙獰的慘白雙目映入眼簾。
林宣有些氣結,不知道為何他這樣想一個人獨當一面的態度,讓她心里少有的泛起一絲憤怒,于他于自己皆有。
君莫宇不意外的挑眉,側睨了一眼身邊的皇後,隨即嘆息了一聲︰「原來尹將軍已經知道了!」
君莫言微闔著桃花眸,開口之際中和殿內針落可聞,所有人都注視著西木月王,不知他到底要說什麼。
「皇上息怒,皇後娘娘息怒!老奴有事稟告!」
「皇兄!西木國的朝堂該整頓了!談論國家大事之地,後宮女子突兀闖入,著實有些可笑!」
被稱為老王的侍衛點頭稱是︰「嗯,誰都知道這尹郡主對月王早就付諸芳心,那林宣說不定就是因此才殺了她的!」
「皇上……月王……老臣……」
嘶--
尹蒼天從未想過自己堂堂西木國鎮守邊關的將軍,居然會有被黃毛丫頭威脅的一天,喉結上下滾動,體會著那匕首上傳來的冰涼。
特別是此刻仿佛有千萬般無奈,又無法述出口的哀傷含愁的模樣,讓林宣沒有來的心口一窒,定楮看著那眉宇間籠罩的一抹哀愁,心中漫上一股剪不斷理還亂的繁雜。
「原來如此!」
眼看著尹蒼天灰敗的離去,君莫宇和君莫言兩人默默相覷,他以為駐守邊關多年,帶著自以為操練多年的二十萬精兵回朝就想要篡位奪宮,何其天真!
然而,當林宣拉起尹夢兒的手臂時候,晃動了一下,才發覺她整個胳膊並不是僵硬的,反而癱軟異常。
說著,尹蒼天憤怒的轉頭看著林宣,早已經將所有事情都了然于胸的他,這次回來就是要將林宣法辦。
君莫宇見此安然悠哉的坐回龍椅之上,「三弟啊,三日後就是七夕乞巧節,不如你和林宣妹子的婚事就定在三日後吧,如何?」
這時候,朝堂如此肅穆的地方,容嬤嬤卻不請自來,君莫宇當下龍顏大怒︰「容嬤嬤!這里是什麼地方難道你不知道嗎?朝堂之上,後宮女子膽敢出現,把她給朕拖下去重打五十大板!」
而反觀林宣和尹蒼天,明明兩人之間孰優孰劣一目了然,可當在場大臣就要以為她血灑中和殿的時候,尹蒼天的鐵掌卻在其額頭一寸之處停住。
「皇上,夢兒的死……」
「你不要多問,這事我會盡快處理!日後離開西木皇宮,記得照顧好自己!」君莫言說的仿佛生離死別一樣,那壓抑著的情緒,讓心思縝密的林宣適時察覺到事情的不簡單。
她前一日由于氣憤,對尹夢兒下手,致使她脖子上的痕跡還沒消退就被人殺害。這更加讓人懷疑是她所為。
容嬤嬤撲通一聲跪地求饒︰「皇上息怒!老奴該死,老奴該死!老奴前來是要稟告皇上和娘娘,夢兒郡主的死有重大發現!」
月華宮內,一直處于緊張戒備的狀態,深夜中返回到寢宮的林宣,平靜的過了一夜,天色蒙亮,一場暴風雨席卷而至。
「懷疑你嗎?」
君莫言和君莫宇兩兄弟同時出聲,但任誰也無法阻止林宣的舉動,眼看她身形嬌小的站在如泰山壓頂的尹蒼天面前,身高和氣勢上的差異,讓君莫言緊眯雙眸,那坐于輪椅上的腿也不著痕跡的移動了一分。
「尹將軍,這一次夢兒慘死,朕也很痛心。你放心,朕說過會追查就一定會給你一個結果。你為西木國征戰沙場多年,為了聊表心意,朕賜你良田百畝,白銀千兩,你就安心在這長安城好生休養,這戰場以後就是年輕人的天下了,尹將軍操勞半生,是時候功成身退了!」
「皇上,依老臣看,不如就命人檢查一下林宣姑娘,至少……」關堯跪地抱拳,奏請君莫宇。他身為丞相,自然要為國家安寧著想。
「林宣,本將軍要殺了你!」
尹蒼天不知所措的站在中和殿的大堂之中,上首是皇帝天威,身側是奪了他所有權利的雷霆月王,右邊是依舊誠惶誠恐匍匐在地面的所有重臣,而他就像是一個笑話,任人圍觀。
她可以殺人,但並不能隨意背負黑鍋。誰知,尹蒼天的問話,並未得到將領劉子睿的回答,反而是步入朝堂,依舊是直奔君莫言和林宣對面,雙手抱拳作揖行禮。
林宣圍著冰床走了一番,尹夢兒表面並無任何致命傷,除去那雙比不上的擴散瞳孔外,其余皆是與常人無異。
「皇上!」
「墨雨,通知侍衛放松戒備!」
感動一點點升溫,林宣也笑的愈發溫暖,想到尹夢兒的死牽涉極大,不禁月兌口問道東賽雪︰「那尹夢兒怎麼會是郡主?她和皇後又是什麼關系?」
「末將領命!」
啪--
手中兩只夾著銀針,腳下猛地移動,在兩人還沒反應過來時候,帶著麻藥的銀針就已經刺入兩人的脖頸動脈。
說罷,尹蒼天忽然動手,身形高大卻絲毫不影響他疾步如風的動作,帶著厚厚老繭的鐵掌在眾人呲目欲裂的神色中眼看就要打上林宣的額頭,這一掌下去,恐怕無人能敵。
「三弟,你這是作何?不過是檢查一下,你居然動用西木國的軍隊,你可知你現在在做什麼?」
今夜就讓她看看,到底這尹夢兒是如何慘死,又是如何被人將這罪名扣在自己身上的!
君莫言不羈的淺笑,皓白月衣罩身的他,純淨與邪肆的氣質相融合,即便置身輪椅之上,氣勢也同樣不容小覷。
那她想要和他聯手,以兵馬威脅讓皇上交出林宣的計劃,難道就這樣胎死月復中……
君莫宇雷厲風行的降罪于容嬤嬤,而皇後也面如死灰的癱坐在鳳椅上,難道她的夢兒就要這麼含冤死去?皇上啊,難道你就這般冷血……
「住手!」
「退下!」
君莫宇從龍椅上起身,頭戴金冠,額前垂珠隨著他的動作搖晃不已。從古至今,何曾有人當他的面,在他的朝堂之上就要動手殺人的!
「君莫言,你何苦……」
一點點觀察著尹夢兒的尸體,林宣定楮看著其被衣袖覆蓋的雙手,輕輕掀開一角,霎時就注意到她的指甲上的一點紅痕。
「宣兒!」
時間好似在這一刻靜止,君莫言美麗弧形的睫毛顫動,血痣也似乎閃爍潤澤光芒,薄唇皓齒一字一頓︰「你有二十萬精兵,可敵得過西木月王的百萬將士!」
拽著衣袖,將她的手臂慢慢抬起,果真就見她三根手指的指甲內,有皮膚表層的薄皮殘存其中。
這說明什麼!至少如此看來,尹夢兒死之前,應該與對方有過接觸,且還撓傷了殺人者,而這一點足以證明她的清白。
遠處傳來容嬤嬤撕心裂肺的嚎叫,可她的祈求卻根本無濟于事,今天她們做足了功夫,本想著將林宣徹底除去,卻沒想到中途殺出了令人震驚的月王。
「老臣尹蒼天參見皇上,皇後娘娘!」
「你……」
低眸看著目光瀲灩的君莫言,其中不乏祈求的光芒,林宣心口堵塞般的難受,他這意思是想要為她背負一切?
轉頭看著君莫言,他果真能為林宣做到此種地步?哪怕國家動蕩,戰亂紛飛,也要沖冠一怒只為紅顏?!
林宣垂眸,听著殿內所有人周-旋爭論,終于這一刻,她知道自己的自負為她帶來了什麼後果。
「林宣妹子!」
文官與武將之間,差別就在此,一身文人的酸腐氣息,如何與鐵血剛硬的戰場將軍相抗,單單是一句話,就讓關堯有些氣結,同時震驚于尹蒼天散體而出的暴虐狂潮。
越說東賽雪臉上的諷刺和嫌棄就越多,雖然她也是皇宮出身的女子,但她還是看不慣尹夢兒那副拿著雞毛當令箭的作死樣。
君莫言緊抿薄唇,雙目如同清澈見底的甘泉,一塵不染晶瑩剔透的凝著林宣,緩緩道來︰「我會命人盡快將你送走!」
「回娘娘的話,老奴在郡主的指甲上發現了一些皮膚的痕跡,所以老奴斷定,也許是當時郡主被害之際,指甲恰好自那人身上劃過,所以才會撓傷了對方。如此,請皇上和娘娘明察,凶手身上一定會有撓傷痕跡。」
「尹將軍,駐守邊關多年,你是否忘了誰是西木國做主之人了!」
「好。」
君莫宇說的冠冕堂皇,而實際表達的正是削去了尹蒼天將軍的頭餃,從此只能抱以良田為生,這對于一個鐵血殺戮于一身的將軍來說,打擊是致命的。
尹蒼天鼻翼煽動,猙獰的表情狠狠睇著林宣,隨後用力甩下巴掌,盔甲發出悶悶的響動。
尹蒼天神色忙亂,指著轉身離去的劉子睿大聲怒斥︰「劉子睿你大膽,本將軍的軍令你敢不從?」
東賽雪一仰頭︰「我干嘛不能來!姑父不讓你們出去,但沒說不讓我來!」
「尹將軍,你放心。皇上一定不會包庇凶手的,夢兒也算是本宮的半個女兒,如今姐姐唯一的孩子就這麼死了,本宮也很痛心!」皇後適時的開口,一句話就給君莫宇帶了一定高帽,西木皇朝所有的百官位列,如今尹夢兒的事情已然不是皇上一句話就可以遮蔽過去的,她要林宣付出血的代價。
不過可惜,好景不長,听說大姑姑當年生下尹夢兒之後,產後風寒不幸身亡,所以尹夢兒就直接被二姑姑給封為郡主,而她的爹爹尹蒼天後來也因為痛失愛妻,幾年後就被自己請求調至邊關。所以尹夢兒其實從小就生活在皇宮里,也相當于是皇後姑姑的半個女兒了!」
君莫宇無謂的點頭︰「沒錯,皇後說的對!若是找出了殺害夢兒的凶手,朕一定會嚴加懲治的!不過……如今這事情還在調查,尹將軍也莫要急切!」
側身而過的瞬間,君莫言輕輕拉住了林宣的手,在她頓步後,說道︰「宣兒,如果你不願,那就作罷!只是不論將來發生什麼事,我希望你都能為自己考慮一下,不要以身犯險,萬不得已的地步,一切由我來面對,可好?」
「皇後,歷代朝堂,後宮不得干政,你不會忘記吧!尹夢兒的死,朕會繼續調查,但從今後如若有人再膽敢污蔑是月王妃所為,朕嚴懲不貸,容嬤嬤擾亂朝堂秩序,拉下去重打一百大板!」喚招隨看。
倏地,墨雷和墨電在告別多日後,兩人步履生風跨入中和殿,直奔君莫言腳下,雙雙跪地,開口︰「啟稟月王,將士集結完畢!」
「皇上息怒!如今整個長安城內都在討論的事情,老臣也是回朝的路上听聞的。老臣希望皇上能夠秉公處理!」
寄望于人從來不是她的性格,既然尹夢兒的死如此蹊蹺,而所有人的口徑都全部指在自己,那她總要為自己洗月兌罪名而有所動作。
中和殿內,八根蟠龍金柱佇立,寬宏的大殿彰顯著至高無上的權利,而此時百官朝列。君莫言和林宣坐于龍案下手的左側,君莫宇以及皇後落座于上首龍椅和鳳椅上。
林宣躲在安寧宮大殿前方的一處圓柱後方,听到兩個侍衛之間的私語,表情冷冽無比,滿目寒霜如冰窖般凍人。
「皇上,老臣手握二十萬精兵,多年來為西木平戈大小無數戰役,但如今小女落的如此下場,難道老臣還不能為其討個說法?」
原本她以為自己去調查尹夢兒的事情無人所知,沒想到她的自以為是,居然也會被人所暗算。
「哎!尹將軍說的太嚴重了,當初要不是你請命去為朕駐守邊關,咱們西木國何來的平靜繁榮,尹將軍你功不可沒!」君莫宇似是揣著明白裝糊涂,故意當著朝廷大臣之面,與尹蒼天虛與委蛇。敵不動,我不動。
尹蒼天卻搖頭︰「皇上,老臣回來只想為小女夢兒突然離世討一個說法,請皇上為老臣做主!!」
君莫宇面上不耐,眸子一一掃視著堂下的所有人,定格在尹蒼天身上的時候,無奈的開口︰「尹將軍,你剛剛回朝,事情的來龍去脈還不清楚,何苦口口聲聲要朕懲罰于人,這凶手到底是誰還不得而知,你太急切了!」
睥睨著地上麻木昏睡的兩人,林宣無遲疑的伸手推開了安寧宮始終緊閉的朱紅色雕花木門。
尹蒼天忽然悲憫一笑︰「皇上,老臣深知這夢兒與你不過是單薄的親情關系,但是她對老臣來說,卻是相當于命一樣重要,如今老臣的女兒尸骨未寒,皇上可有認真派人去調查夢兒的死因?如今看來,若不是老臣回來,那皇上是不是就打算這樣讓夢兒死不瞑目的下葬!」
「嗨,黃命難為,再說這郡主死的不明不白,而且啊,我還听說那幾年前就去駐守邊關的尹將軍就要回朝了,這事肯定還要拖上一陣子呢!」
「尹將軍別來無恙啊,這突然班師回朝,真是令朕大吃一驚呢!」君莫宇始終龍顏帶笑,但與之接觸過多次的林宣卻是看個分明,這君莫宇說白了就是個扮豬吃老虎的主,外人都認為皇上萬事以和為貴,毫無霸氣可言,但就是這樣的皇帝,才會讓人在與之對抗的時候,如同拳頭打在棉花上,費力卻不討好。
只見東賽雪落定在月華宮的金瓦上,正笑嘻嘻的招手,隨後腳尖輕點如踏雲而來般,落至林宣身前。
尹蒼天鋒利的眉峰挑起,勢在必得的姿態低垂眸子看著輪椅上的君莫言,一個殘疾王爺,他從未放在眼里,即便皇上對他百般順從又如何!
唯獨,那脖頸上已經發黑的淤痕,扎人眼球。殺了尹夢兒的人,看來很明顯的想要嫁禍在她的身上。
想著,君莫宇再次為自己默哀了一遍,這世間他可以管制所有人,卻唯獨這個親弟弟,他永久放縱,若這是他的意願,他願意幫襯,只因自己這條命也是他給的!
「不然怎樣?尹將軍這是站在西木皇宮內,威脅皇上?」
月王妃,是說她?!
「一國將軍,我本該敬重你!但朝堂之上,你如此口出狂言,認定是我殺了尹夢兒,那麼證據呢?」
尹蒼天雙腮鼓動︰「關丞相,本將軍這是在說明事實,何來質疑一說!」
尹蒼天鐵臂平伸,直指左前方淡然落座的林宣,鐵血的氣息全數沖擊在林宣身上,若非在朝堂,恐怕他早上去撕了她。
*
林宣此刻想弄清楚關于尹夢兒的一切,曾經放縱她的陷害和污蔑,只因她從不將尹夢兒視為對手,可如今她的死卻是讓自己深陷泥沼,她就必須要做些事情來為自己洗月兌罪名。
尹蒼天席地而跪,聞言倏然抬起頭,犀利的眼神慢慢掛上痛楚,「皇上,老臣由負皇命,還請皇上責罰!」
林宣了然的點頭,難怪皇後叫東靜雅,忽地林宣側目看著東賽雪︰「你不懷疑?」
「哦?」君莫宇詫異的挑眉,繼續道︰「尹將軍一直身在邊關,皇宮中的事情這麼快就了解了?連朕都不知道的事情,尹將軍都知道了?何時這皇宮中的謠言都傳到了邊關?!」
林宣心中感動升騰,她與賽雪不過是萍水相逢,雖然聊得來,但總歸不及血緣上的情誼。可眼前賽雪說的真摯,眼中毫無懷疑之色,她還有什麼不能真心相交呢。
君莫言帶著諱莫如深的神色,坐在林宣對面,半天也不見開口,但是不加掩飾的擔憂和為難依舊讓她看個明白。
東賽雪喝了一口墨雨送來的茶水,光澤潤潤的紅唇輕抿,滿目擔憂的看著林宣︰「小宣,你放心,我相信皇上那邊肯定會仔細調查的!一定會還你一個清白!」
「哦?何事?尹將軍快起來,來人賜座!」
尹蒼天鎮定十足的解釋著,雙膝跪地的姿態雖顯誠意,但是語氣中卻不乏要挾之意,他手握重兵,難道還不能解決一個殺人的女子麼。
君莫宇的狡猾和殲詐,通通都隱藏在他時刻就掛著笑容的臉上,若非那雙眸子太過銳利精明,恐怕連她都差點被他所騙。
「對啊!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你呢,這西木國的皇後是我父皇的妹妹,不過不是一母同胞,我還沒出生的時候,兩個姑姑就都嫁到了西木國,所以我也沒見過她們!這一次不知道她和我父皇說了什麼,非要讓我來西木國做客,正好我在東郡國很無聊,所以就過來看看嘍,本來我是不想承認他們的,不過看在皇帝姑父這麼保你,我就順水推舟了!」東賽雪拉著林宣坐在花圃內的石凳上,一鼓作氣將自己的情況都說個分明。
二十萬精兵,大臣倒吸一口冷氣,這可是西木國五分之一的軍隊,如若這尹蒼天真心有意刁難,那他們這些大臣是絕對不允許因一個女子就導致國土戰亂的。
君莫言皓月白衣坐于輪椅之上,似柔和與純淨兩種氣質附于一身,世間少有的美貌加之一顆血痣的點綴,愈發顯得飄逸月兌俗之中還帶有一絲極致的魅惑。
「皇上!凶手不就是林宣!」zVXC。
安寧宮門前兩名侍衛跨刀而立,不時輕聲低語著︰「老王,你說這郡主都死了好幾天了,也不見下葬,還每天讓咱們這麼看守,這是要干什麼!」
好精妙的嫁禍手段,但她林宣絕對不相信,尹夢兒渾身骨骼碎裂的事情,皇宮檢查的仵作會查不出來。
「老臣不敢!但今日若不能給老臣一個說法,那皇上和月王就不要怪老臣兵戈相向,也要為夢兒討回公道!」
是夜,林宣站在月華宮寢殿內的窗前,凝視著黑夜暗沉,曉風殘月,樹影婆娑,帶著末夏的微涼。
林宣無所畏懼的站在高出她一頭的尹蒼天面前,令人稱奇的是兩人之間居然有一種勢均力敵的錯覺。
說到這,尹蒼天忽然住口,包括地上跪著的一眾大臣也是凝神靜听。整齊有力的腳步聲,以及盔甲在行走間發出的悶打聲,由遠及近。
而今,沒想到西木國全數兵馬,居然就在這位不被人所重視的西木月王手中,這是何等的沖擊,何等的信任才會讓皇上如此放心交付于他!
抽氣聲在大殿中此起彼伏,多年來西木國的軍隊部署從來無人知曉,包括他們所有在場的大臣,唯一只了解邊關由尹將軍駐守。
皇後也是沒想到君莫言居然會為了林宣出動軍隊,而她也是第一次知道,原來這西木軍隊居然被皇帝全數交給了君莫言,難怪……
就在中和殿內氣氛十分詭異的瞬間,一聲女子清涼淡薄的聲音炸響,眾人聞聲看去,就見林宣已然起身,直奔尹蒼天踱步而去。
月華宮周圍全數被侍衛精兵看護著,即便深夜疲憊時,每個人也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嚴陣以待。
「尹將軍覲見!」
尹蒼天忽然一聲厲吼,震的人耳膜嗡嗡,中氣十足的聲音夾雜著蒼涼說道︰「老臣已經知道誰是凶手的,只希望皇上能夠對她嚴懲!」
林宣震驚的轉眸看著身側的君莫言,他竟會如此……
侍衛剛剛拖出容嬤嬤的胳膊往外拽的時候,容嬤嬤聲嘶力竭的吼叫,頓時讓皇後驚得站起︰「容嬤嬤,有何發現?」
「有什麼後果我自己會承擔!君莫言,你太小看我了!」說著,林宣俏面寒霜的側身就要離開,卻是忽略了君莫言雙目灼灼閃過的色彩。
「皇上,小女向來宅心仁厚,善良活潑,這一次在宮內發生意外,老臣一定要將凶手繩之以法,以慰小女在天之靈!」
入內後,殿內空無一人,唯有正中央擺放的一張冰床。上面所安放的正是尹夢兒。
「所以呢?你是想借用你的王爺的威名,暗中將我送走,那你又要如何與手握重兵的將軍解釋?君莫言,你當真認為我是這樣貪生怕死的人嗎?」
皇後心里慌亂,怎麼會突然之間就變成這個樣子,尹蒼天的兵馬回朝,根本無人知道,怎麼會被君莫言發現的。
而當她深夜趕回到月華宮之後,才察覺到自己肩頭有三條血痕,好一出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戲碼!
「尹蒼天,你大膽!」
「是!」
東賽雪眯眼對著林宣挑眉。見到林宣揶揄的點頭,頓時如炸了毛一般︰「小宣,你開什麼玩笑啊!她死了跟你有什麼關系,我干嘛要懷疑你。再說了,雖然我和她是名義上的姐妹關系,但我這也是第一次見她。心機深沉的女子,我才不跟她稱姐道妹呢!」
「也是,這郡主是尹將軍和皇後姐姐唯一的孩子,如今年紀輕輕就死于非命,依我看沒準就是那什麼林宣干的!」
君莫言搖頭︰「宣兒!你知道我並不是那種意思,只不過如今形勢危急,唯有將你送走,才能讓你逃離開這一切,否則若是你繼續留下來,後果……」
君莫宇余光打量著身側不再多言的皇後,曾經這女人是他用心所愛之人,原本認為她是溫婉賢惠,且知書達理,成為一國之後必然會母儀天下。
「宣兒,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如今事情並非你想的那麼簡單,尹夢兒的死牽扯的太多,憑你一己之力,你如何能與手握重兵的將軍對抗?!」
兩個人淺談了片刻,當君莫言從轉角處慢行而至時候,東賽雪臉上又掛起了揶揄十足的表情︰「小宣,那我先走了,有什麼事你記得差人去行宮找我!」
尹蒼天將戰甲前襟撩開,單膝跪地頷首行禮,聲音響徹在中和殿內如鐘聲嘹亮。
林宣擰眉︰「送我走?原因?」這種時候,君莫言說出這樣的話,絕對非同尋常,再說尹夢兒的死多日來毫無進展,若是她就這樣離去,豈不是更加說不清道不明。
桂公公拿著浮塵一甩,扯著嗓子對著中和殿的大門處高揚著唱調。
想著,尹蒼天掩去情緒,仰起下巴一邊唇角微翹︰「月王!二十萬精兵是本將軍多年操練出來的,就算你……」
君莫言始終不曾放開緊握林宣的手,摩挲著掌心內的順滑,眸色悠悠道︰「尹將軍,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你以為你暗中將二十萬精兵班師回朝,就無人知曉嗎?」
君莫言俊容嘲諷不已,何時開始,這皇宮居然亂成這樣。想著睨了一眼皇後,蛇蠍婦人的伎倆,他會看不出來麼。
「林宣?尹將軍你這是听誰說的?毫無根據可言,簡直荒謬!」君莫宇厲聲質問。
君莫言薄唇輕抿,睨著身側還沒回神的林宣,悠然道︰「如此甚好!」
中和殿門外,足足有上千精兵整齊排列,黑壓壓的幾乎擋住了所有的光亮,每個人臉上都是不屈的正義,而見此,尹蒼天立刻大步轉身,指著為首的首領怒罵︰「劉子睿你好大的膽子,誰準你們帶兵進宮的?!」
尹蒼天滿目俱驚的看著君莫言,他剛才話中的意思,可是收回了那二十萬精兵?那都是他在外苦苦訓練出來的部下。
「放肆!尹蒼天,你這可是用軍隊來威脅朕?多年邊關生涯,你是忘本了嗎?」君莫宇的震怒讓諸位大臣瞬間惶恐跪地,口中喊著‘皇上息怒’!可卻唯獨尹蒼天,站在龍椅下方,氣勢洶洶之態,毫不妥協之勢!
「不知月王意下如何!」
可不知為何,嫁給他不足一年之後,就完全變了模樣。
當年即便得知她不能生育,他亦是對她寵愛有加,可當這東靜雅越來越得寸進尺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真心錯付與人。她根本就是個心機深沉且手段卑劣的蛇蠍女子!
若非這樣,他何苦在之後的幾年多次充盈後宮,他年少輕狂時也曾希望像先皇和母後那般,天下惟願一心人,白頭攜老不相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