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沒外人在了,春梅趕緊在凳子上坐下,槌著大腿。「奴婢不但走到腳酸,連頭也暈了,要是現在走出去,恐怕真會迷路,走不回來了。」
睿仙噴笑一聲。「既然這樣,咱們沒事就別往外跑,免得還要請人帶路。」
「原本奴婢還有些擔心,就怕這座府里的奴僕跟唐家一樣,眼楮全都長在頭頂上,不過這位顧嬤嬤倒是很好相處,也就安心多了。」她可不想天天跟人吵架,也是會累的。
聞言,睿仙不置可否,只因為人心難測,表面上對你笑的人,有可能會在背後捅你一刀,她不敢再隨便相信別人。
「……這間寢房最大,小姐就睡這間。」春梅已經打開帶來的衣物,將它們放進擺在角落的衣箱。
睿仙並不在意,只希望住在炎府的這段日子一切順利。
由于昨晚沒有睡好,用過午膳,她正打算小睡一下,就听到被派來伺候的丫鬟來敲門,說四爺請她過去。
「就有勞你替咱們帶路了。」她很客氣地回道。
丫鬟見她說話有禮,又有教養,果然跟顧嬤嬤說的一樣,也馬上回報笑容。
「那麼就由奴婢來帶路,這邊請!」
「多謝。」睿仙便偕春梅前往。
待她們走出小跨院,經過一條曲折的石鋪甬道,再穿過長長的粉牆,一個又一個漏窗,使它顯得變化萬千,總算來到位于北院正中央的主院,也就是北院的主人炎承霄平日活動的地方。
今日天氣很好,寒意也逐漸減弱,睿仙跟著丫鬟行經一道曲廊,一旁的池水波光粼粼,閃爍著金色的光芒。
遠遠的,她便見到炎承霄站在寢房外頭的檐廊下,雙眼直視著前方,接著舉高右手,似乎想要擋住刺眼的陽光,可是旋即又放下。
「……四爺,姚氏來了。」阿貴在他身旁提醒。
炎承霄姿勢保持不動。「我的臉上明明可以感受到陽光的熱度,可偏偏照不進眼底,還是一片漆黑。」
「心病尚且要心藥醫,四爺應該先找出原因,才有機會治愈。」睿仙也問過表姨父,他是這麼說的。
他低嗤一聲。「你還是認為是什麼心理創傷造成的?」
「妾身相信表姨父的診斷,他絕非是浪得虛名。」她說。
看來再討論下去,還是一樣沒有結果,炎承霄只好換個話題。「還滿意你住的地方嗎?」
睿仙不是個不懂感激的人。「讓四爺費心了。」
「既然決定借重你,當然得用點心思,才能讓你心甘情願的為我做事。」他也懂得使一點手腕來討好她,讓她甘于被利用。
「四爺多慮了。」她可以感覺到這個男人並不相信自己,深怕沒有好處,就不會真心幫他,其實自己何嘗不也一樣懷著戒心?因為少了重生之前那份兩小無猜的情誼,他們也只能算是陌生人,缺乏信任也是在所難免。「妾身既然答應幫忙,就會心甘情願,盡避放心。」
「如果真是這樣,那我就放心了。」炎承霄雖然迫切需要她的幫助,不過到目前為止還需要再觀察,才能確定是否可以完全信任,所以讓她住進炎府,希望在相處當中多了解一些對方的為人。
在阿貴的攙扶下,他走出檐廊,慢慢地往花園里走去。
「有一件事我倒是相當好奇,為何你會願意幫衙門擔任驗尸這門工作?原以為是有好處可拿,不過問了知府大人,他說你分文未取,所以想听听看你的理由。」
他本能地望向左側,知道姚氏就走在自己身邊,試著去記住她的腳步聲,如今看不見,也只能依靠听覺。
睿仙有些不以為然。「難道凡事都得有好處可拿,四爺才會去做嗎?」
「既然沒有好處,又何必自找麻煩?」炎承霄從不認為自己是個大善人,要他平白無故地去幫助別人,得先有個好理由。
她跟著走進亭子。「幫助別人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若是那些死者當中有人是不幸遭人殺害,或是有其他冤情,卻沒人願意挺身而出替他們伸冤,甚至討回一個公道的話,他們就算是死了,也不能瞑目,更別說放心去投胎了。我不過是略盡棉薄之力,做該做的事罷了。」
炎承霄先是探索漆成朱紅色的木制欄桿,直到確定掌下這張供人休憩用的長椅安全無虞,這才安心落坐。
「就只是這樣?」他從未遇過有哪一個女子擁有像姚氏這種無私奉獻的精神,在做好事之余,也要負擔很大的責任。
「也可以說是為了還願,因為老天爺完成我的心願,我自然要遵守承諾。」所以再辛苦,她也不會喊一聲累。
他被勾起一絲興趣。「什麼心願?」
「這是妾身的私事,不便告訴四爺。」睿仙則是在石桌旁的凳子上坐下。「再說比起活人,妾身更喜歡跟死人打交道。」
「這話倒有意思。」炎承霄低笑一聲。「為什麼?」
睿仙神情有些恍惚,陷入一些不太愉快的回憶當中。「因為死人不會說謊,更不會出賣或陷害別人。」
「難不成有人曾經對你說謊,甚至出賣或陷害過你?」他腦子轉得很快,馬上猜想到是她的親身經驗。
她垂下眸光。「妾身只是打個比方。」
看不到睿仙的表情,自然無法推斷話中的真假,讓炎承霄不禁有些煩躁。「你不想說,我也不多問,只是不要欺騙我,既然要當我的雙眼,從現在開始,無論人事物,都要看個仔仔細細,還要一五一十的告訴我。」
「這是當然。」睿仙又想到什麼。「對于妾身住進府里的事,四爺是怎麼跟家里的人說的?」
「對于幾位兄嫂,自然是實話實說,就說在公務上需要借用你的雙眼,才會請你住進府里,至于下頭的晚輩,和府里的家僕婢女,並不需要知道太多細節,只是多了世伯的女兒這個名義,如此一來,你住在府里也不會顯得奇怪。」從小到大,幾位兄嫂甚少拒絕自己的請求,如今他眼楮看不見,確實十分不便,而他又指名非姚氏不可,雖然不解,但也不得不同意,不過對方畢竟是個寡婦,兄嫂還特別叮嚀,務必要以禮相待才行。
「那就好。」她也不希望用謊話來搪塞。
炎承霄咧嘴一笑。「你在擔心什麼?是怕他們誤會,以為我要你住進府里,是打算收房納妾?」
「雖然妾身是個寡婦,可並不是隨便的女子,當然要問個清楚。」睿仙不喜歡他戲謔的口氣,心里有些惱了。
他稍稍收斂起唇角的壞笑,口氣正經。「我從來不認為你是個隨便的女子,否則也不會請你幫忙了。」
睿仙見他說得誠懇,這才釋懷。「四爺能這麼想,妾身就放心了。」
「你那相公過世多久了?」炎承霄很想多知道一些有關她的事。
她只能繼續扯謊,不過也不算是謊言,因為唐祖望在自己的心目中,確實已經死了,也不會再有機會見面。「已經有四年了。」
「這麼說來,你剛嫁進夫家沒多久,他便過世了?」這麼年紀輕輕就守寡,還真是令人同情。
「是。」睿仙真希望他別再問下去。
炎承霄沉默片刻,還是開口問了。「你到現在還忘不了死去的相公,所以才不打算再跟了另一個男人?」
「四爺問這個做什麼?」她困惑地問。
他可不會承認多少有些嫉妒那個死去的男人。「沒什麼,只是問問,其實寡婦再嫁也是常見的事,若不依靠男人過活,日子會很辛苦的。」
「那麼四爺何時才打算迎娶正室?」她用反問來回答。
「怎麼,你很關心?」炎承霄揶揄地笑問。
睿仙瞋睨他一眼。「外頭的人都說四爺要娶的正室,不是公主,就是天上的仙女,是否真有這回事?」
「仙女長什麼模樣,我沒見過;至于公主,娶進來伺候,那才叫自找麻煩,至于為何還不娶,只是還不到時候。」他閉上眼皮,感受清風拂面的舒適,因為炎家的子孫夠多了,不需要靠自己傳宗接代,何況兄嫂們也不催,那麼就慢慢地挑,直到選上中意的為止。
她不太明白。「這話怎麼說?」
「你先回答我的問題。」差點就被她給敷衍過去。
「四爺先說!」
「是我先問的,當然是你說了!」炎承霄哼笑一聲。「而且要說實話,不準有半點欺瞞。」
「妾身有些累了,想先回去歇息。」是否再嫁,純屬私事,沒必要告訴他,睿仙索性揉著太陽穴,佯裝疲倦地說。
炎承霄怎麼可能听不出這是緩兵之計,偏不讓她得逞。「今天不說,明天總會要你說。」
「妾身是否打算再嫁,和四爺無關。」她可不接受威脅。
就在雙方僵持不下,遠處傳來一陣急切的叫喚。
「……四叔!四叔!」
他凝神細听,認出來人是誰。
「四叔!」就見一名穿著月白色袍服的英氣少年十萬火急地沖進亭子,沒頭沒腦地朝炎承霄叫嚷。「就算你的眼楮再也看不見了,也不能挖別人的眼楮來當作自己的,這麼做太過分了……」
炎承霄嘴角抽搐。「這是听誰造的謠?」
「是九娘跟我說的,說今天四叔的院子住進一位姚氏,只因為四叔看上她的眼楮,打算佔為己有,就先騙她住進來,然後再乘機挖出眼楮……最後再請道士作法,跟四叔的眼楮調換過來……」
他听得額際青筋暴凸。「什麼?」
英氣少年兩手插腰,一副正氣凜然地數落。「四叔一定是腦袋撞傷,到現在都還沒好,才會相信那種邪門歪道……」
「是誰說我要挖她的眼楮?」炎承霄臉色不悅,到底是誰把話亂傳的,他非揪出來家法伺候不可。「不信的話,自己問她!」
「咦?」直到這時,這名英氣少年才注意到睿仙的存在,見這位大姊姊就像花一般嬌弱,更不能見死不救。「你就是姚氏?」
睿仙看著眼前的英氣少年,才輕頷了下螓首,都還沒弄清楚眼前的狀況,對方就一把抓住她的手。
「別怕!我現在就帶你逃出去!快點跟我走……」
「等一等!」睿仙沒想到對方的力氣這麼大,只能被拖著跑。
春梅見狀,驚喊一聲。「你要帶我家小姐上哪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