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世為妃 第十章

作者 ︰ 陳毓華

悠悠歲月如浮雲,匆匆過去兩年。

外放八年的房子越接到升遷的旨意,任京師翰林院供奉。

來傳旨意的太監公公在宣讀完聖旨後,並沒有立即回京復命。

「萬歲爺讓小的私下給房大人捎句話。」語調平平,太監獨有的尖嗓子卻有那麼一絲隱晦。

「這些年多虧公公照拂,公公請說。」

房子越命人上茶,又給了封賞,那太監倒是看也不看的收了。

房子越言語客氣,他雖然多年不在京中,但是只要眼皮子不要太淺的人都知道,能在今上身邊服侍的太監個個都長著火眼金楮,他們若願意提點一句,便勝過自己削尖腦袋想破頭。

公公撥開舒卷開來的茶葉,沒挑剔湯茶好壞,卻也沒多喝,啜了一口,潤了喉,慢慢放下。

「陛下要小的轉告狀元公,外放八年,還不回來嗎!」

這位連中三元,轟動整個大歷朝的狀元公,一外放就是八年,不知情的人以為不受重用,八年來依舊是個低品官員,只有他這近身伺候天子的人才知道,大歷十九年,那時外放已滿三年的房子越因為考績評了優,其實不管有沒有這個優字,萬歲早就有意要他回京任職,但是這位狀元公卻上書直言,河晏地方水利、戶籍等事務還需要三年時間方能告一段落,暫時不能返京。

他駁了今朝皇帝陛下的旨意,又一次轟動朝野,背地里罵他是呆子的人不少,卻也有大儒贊他做事踏實。

皇帝沒說什麼,但從此把他冷著,這一冷便是五年。

「皇上陛下是怒了。」房子越聞言面向東跪下。

「您說呢?」

「下官不敢隨便揣摩上意。」

最好你是不敢揣摩上意,萬歲就對你青眼有加,要是學會拍馬屁,這青雲直上還有問題嗎?「咱家得趕回去復命了,至于房大人,您還是趕緊收拾收拾,月底返京吧。」

「這……是,多謝公公!」

這晚,房大人和杜氏關在房里說悄悄話。

「薇兒,你說這該怎麼辦?」薇兒是杜氏的閨名,通常房大人只有在夫妻間纏綿旖旎的時候才會這麼親昵的叫,今日卻是叫人頭疼腦熱的煩惱事啊!

人人都道,能進翰林院的都是國家一等一的人才,十個宰相有九個從翰林院出身,也就是說,翰林院是進入內閣的墊腳石,進士出身,必進翰林,翰林院是文官最高的起點。

但是,他這翰林供奉,供職翰林院,不是翰林學士院,說是京官,地位清貴,沒實權,以原品入值,也沒有官署,等于閑職,領的也是七品知縣的俸祿,京城寸土寸金,物價非同小可,要靠一個七品官的月俸,怎麼過日子?

「能回家侍奉婆母是好事。」要知道回到京城是一大家子人生活在一起,想起來就頭痛,可她一個婦道人家,能有什麼想法?

再說了,這世間人人都想往上爬,有的礙于天分,礙于才華,一生凌雲壯志無法伸展,她何其有幸,已經偷得八年專寵的時光,現下夫君的前途才是最重要的,她目色柔軟。「即使夫君無官無爵,粗食布衣,薇兒也跟定你,你去哪,薇兒也去哪。」

「也罷,娘子,咱們回老家去。」房子越伸手握住妻子的手,神色發亮,讓他擔心半天的事情,就這樣輕輕放下了。

房子越月底便要回京述職的事情傳了出去,他官聲不錯,門外馬車隆隆,餞別宴帖子收到手軟,喝了幾日酒,總算了了這件事。

杜氏忙得亂糟糟的,需要折現變賣的,要打包收拾的……像陀螺似的轉了許多天才收拾停當。

至于得知要舉家他遷的房氏兄妹,反應截然不同。

房時從書本里抬起頭,只淡淡說︰「京里人才濟濟,能去見見世面也是好的。」

拿著各種色料,在廢紙上試驗來試驗去,都不中意色澤的房荇卻似老僧入定般,「人家說君子報仇三年不晚,小人報仇一天到晚,這皇帝老爺……還真是個地道的「君子」啊。」把她爹這麼晾著,晾到他氣消了,又或者一晾到忘記了為止。

「這皇帝大老爺,也忒小氣了。」房時放下手里的書,妹妹依舊不怎麼愛說話,但有時候說出的話卻咄咄逼人,他真是越來越看不透了。

「我只是說笑。」揚眸對上凝視著她的兄長,她嘻嘻笑,復又低頭,練劍練出來的繭子用在磨顏料上面倒是好使,只不過這五顏六色的十指,欸,還是別讓娘瞧見的好。

「這話你說給我听不要緊,旁人面前可別這麼說。」就算知道她無須自己叮嚀也不會犯這錯處,還是忍不住交代。這世道,等級森嚴,要被有心人听了去,會是抄家滅族的大罪。

「我省得,啊,我還沒問師父,要不要同我們一起北上,我去去就回來。」她溜下案桌,趿上繡鞋,撒開腿就出了房時的房門。

門攏上的一剎那,臉上的笑意已經不見。

命運的齒輪要開始運轉了嗎?上輩子她和爹娘返京是她十三歲的事情,這回,卻提前了。

終于,要看見那些令人糟心的人事了嗎?刻骨銘心的悲傷和恥辱……

她的眼神轉為堅毅和陰翳。

她來到肖不害的住處。

這兩年,為了授課方便,肖不害以護院的名頭搬來房府外院,但仍不肯讓房荇行拜師禮,他常嘮叨,「一個官家小姐要拜了我這師父,就成了下九流的江湖人,名聲有礙,學的把式就充作健身,其它與我無關。」

師門規矩,不拜師不收徒,不許傳授武藝,但他已是破例行事,將房荇視為徒兒看待。

只是他說他的,房荇和房府全家仍舊將他視為長輩,也謹守師禮,沒有半分怠慢。

一看見房荇,他醉意醺然的笑著。「小丫頭,一路順風。」竟是早已知道他們要北上的消息了。

房荇施禮跪拜,「師父不願一道嗎?」

「跪什麼跪,讀書人就是討厭,見面就一堆虛禮,搞得我渾身不自在,我要跟你們去了京城憋也憋死了。」肖不害咳了聲,扭頭當作沒看見。

「師父,您要多保重,別再把自己泡在酒缸子里,天涼要穿衣,有事一定要給徒兒送信。」

「呸,當我七老八十了嗎?」說著將一個盒子扔給房荇。

她慌忙接了,觸手有些沉甸甸的,「這是?」

「遇到為難事的時候,拿著去匯通天下錢莊。」

房荇沒有再問,忙躬身施禮。

這次肖不害也不躲了,「走吧、走吧。」

「師父。」她欲言又止。

肖不害跳得老遠,一直擺手。「別哭鼻子,我不喜歡這個。」

房荇笑,離愁淡了些。「有些話徒兒知道不該說……可倘若師父心心念念的那個人還在,就去尋她吧,也好過一輩子都被困住。」

她雙腳並攏,雙手迭放在身前,目光灼灼的看著肖不害。

他像挨了記悶棍,瞪著她瞧的眼縮了下。

「你……胡說些什麼?」他聲音粗嗄,像困獸。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遲,我恨君生早,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時,日日與君好。」天天天天,日復一日,師父只要醉酒,口中總是喃喃低語,強擠出來的字句,嘶啞酸澀,連呼吸吐納都溢滿苦澀。

這兩年听下來,她都倒背如流了。

肖不害亂糟糟的大胡子彷佛都垂了下來,眼神茫然空洞。

「……而且這首詩後面不是還說了,化蝶去尋花,夜夜棲芳草,只要人還活著,有什麼不能的?」

房荇的話像一把火辣辣的刀插進他的肺腑,肖不害怔了怔,忽然放肆大笑,「肖不害、肖不害你真是個蠢的,這種事居然要一個丫頭片子來說……說的好,說的好,丫頭,我要能尋到你師母,必去京城尋你!」

「一定!」她歡喜得很。

「一定!」兩人擊掌。

這世間,每個人都背負著不同的悲傷和過去,得到什麼也失去什麼,有些人隨著命運擺布,草草過完一生,有的人知道要爭取……會不會得到甜美的果實?命運可違不可違?後果都無法預料,但什麼都不做,只能隨波逐流,那絕對不是這一世的她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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