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場忽然發出一陣低低的哄笑聲。g香豐的臉色一下子就暗沉了下來。兮兮倒不是生氣,橫豎這樣的人見多了。她不緊不慢地晃著手里的扇子答道︰「勞您費心了!您那點心疼還是留著回家給媳婦孩子吧!往後我自然有人心疼,不必您憂心這些!」
那客人有些不罷休,笑道︰「梁姑娘,我倒是有個主意。你何必在這兒苦苦熬著呢?索性跟我回了泉州,每日單說書給我听,好日子過著豈不更好?」
旁邊一個相熟的客人插話道︰「你這不是要買了梁姑娘嗎?你出得起多少價?你能救了梁姑娘,我也能啊!只怕在場的沒幾個不想領了梁姑娘這麼一個嘴巧的回家自己享用吧?」
在場的人又都笑了起來。當中還真有較勁兒的開口道︰「不如你先叫個價,看誰出價高,誰才用資格跟蒙掌櫃的談是不是?」
兮兮翻了個白眼,一群無知無恥加腦殘!只當這兒是妓館子爭花魁啊?懶得理你們!
這時,香豐忽然站起身來,正色道︰「你們到底有完沒完?是來听說書的還是來奚落人家的?個個都是三大五粗的,竟合起伙兒來欺負一個姑娘家?白長了那一身肉了吧!」
「哎,你這人怎麼這麼說話?」第一個起身說話的客人指著香豐不滿道,「我怎麼欺負梁姑娘了?我好意要贖了她回家過日子,且是真心實意的,你只當我說笑呢?行!現下就叫了蒙掌櫃出來,但凡她開個價,我立馬給鈔子!你要沒那本錢沒那心思,就一邊待著去!」
「蒙掌櫃的壓根兒就沒空理會你們這些人!」香豐不屑地說道,「要听書的留下,不听的只管走,少在這兒嗦!」
「嘿!你這小子口氣像這兒主人似的?你是誰啊?」那客人抹了袖子上前質問道。香豐丟了他一個白眼道︰「你管不著!要顯擺你那點錢鈔去城里顯擺去,少在這兒裝富家大少爺!」
「香豐哥,」兮兮怕香豐惹上麻煩,忙攔著道,「你別跟他較勁兒了,犯不著,我這會兒還開場說書呢……」
「兮兮,你今天也莫說書了!」香豐打斷她的話轉臉道,「有這種人在,你的書還咋說下去?」
那客人一听這話急了,沖上前指著香豐喝問道︰「你哪兒冒出來的英雄好漢吶?你說不說就不說?你也姓蒙啊?我往來這客棧也好幾回了,沒見著有你這麼號人物啊?我說小子,心疼姑娘就要拿本錢出來,光在這兒耍威風做什麼啊?」他說罷從懷里掏出幾張交鈔,往桌上一拍道︰「我現錢就擺這兒了!我不是那登徒浪子,是真瞧上梁姑娘人長得好,說書也好,想領了回家去!小子,你也掏出點給爺瞧瞧?」
「無知!」香豐瞪了這客人一眼道。
「罵誰無知呢?罵誰無知呢?你本事?你本事怎麼不上皇宮里挑公主去,跑這兒來攪和什麼呀!」
眼見兩人要吵起來了,兮兮正想開口時,旁邊只听見「砰」地一聲脆響,嚇得她渾身一抖,扭頭一看,我的親娘啊!昨晚被她當貓打的那位高手居然把面前的小方桌劈斷了!這是要砸場子嗎?
全場人都被震住了,莫名其妙地看著青易。青易翹了個二郎腿,一派小爺的架勢晃了晃腿兒道︰「阿修,誰再吵就從窗戶上扔出去!」
「是,少爺!」
「爺我好容易跑來听回書,你們個個倒好,人家還沒說開,你們就在這兒顯擺開了,」青易哼笑了一聲,瞥了香豐和那客人一眼道,「一個只會扯嗓子,另一個就會拿那點破鈔子顯擺。你那點鈔子養一條路邊的土狗還差不離,收著回家養活媳婦孩子吧!誰要再吵,別怪我一腳送了他上天兜風去!」
那客人自然是不服氣的,作勢要跟青易爭吵,卻被旁邊的人拉住了。香豐走到他跟前說道︰「我不是光會扯嗓子,今天梁姑娘的確不會說,而且往後她也不會再在這兒說書了!」
「啥?」兮兮又出方言了,「香……香豐哥,你你你……你說什麼?我不在這兒說書了?誰說?蒙扒皮?」
這話惹得全場一陣好笑。青易也忍不住笑了起來,緩緩起身道︰「蒙扒皮?就是你們那蒙大掌櫃吧?這雅號倒取得很別致呢!梁姑娘,你這書到底是說還是不說?」
「說……」
「不說了!」香豐喝道。
「香豐哥,」兮兮忙走過來拱手道,「你不用這麼生氣的。客人們都來了,總不能听一肚子閑話就回去了吧?也總不能退他們入場費和茶錢吧?蒙扒皮會發火的!」
「是啊,」青易瞟了香豐一眼道,「剛才那位老兄說得對,沖英雄得有點英雄的本錢,別只會喊兩嗓子!」
香豐白了青易一眼,轉頭對兮兮說道︰「兮兮,我們這會兒就是去找芙如,讓她把賣身契還給你!你從今往後再也不用在這兒說書了!走!」
「不……不用了……」兮兮把手抽了回去,搖頭道,「香豐哥,其實在這兒說書挺好的,真的不用麻煩你了!」
「听見沒?」青易臉上一股逗趣的笑容說道,「想充英雄得問問美人答應不答應?」
全場一陣爆笑,香豐臉都氣綠了。兮兮尷尬不已,心想這人跑來添什麼亂啊?她忙對青易說道︰「我呢不是什麼美人,香豐哥也不是什麼英雄,他呢,是我大哥,你的明白?」說完後她轉身回了主位對所有人道︰「各位既然是繳了銀子進來的,那這書我就是嗓子說不出了還是照舊要說,不過你們要是誠心來听說書的那就請坐下,若是想把在城里妓館子那套拿這兒來顯擺,當我梁兮兮是妓館子里的姑娘的話,那就請回!我想我不趕你,待會兒我們蒙大掌櫃的也會趕,她要是知道誰把這兒當妓館子了,只怕臉色會難看好幾成!好了,勞煩各位請坐吧!」
除了那位客人拂袖而去之外,其他人全都紛紛坐下,安靜地听兮兮說書了。兮兮握著扇子抱拳一笑道︰「多謝各位捧場!其實兮兮覺著說書對一個姑娘來說雖听上去有些不正經,可好歹兮兮能自己賺錢吃飯,不必非得靠別人,這樣的話兮兮心里會很踏實的。行了,廢話不必再說,今天接著講孫悟空三打白骨精的故事!」
當兮兮說完這話時,香豐若有所思地看著她,似乎听出了她話里的意思,眉頭不禁皺了起來,心想她就這麼不喜歡自己嗎?
書場散去後,青易和阿修隨著人流往樓下走去。阿修意猶未盡地說道︰「少爺,下午還有一場,您來嗎?」青易斜眼看著他問︰「不是嫌無聊嗎?不是鬧著要收拾東西走了嗎?」阿修笑道︰「有這說書可听那就不無聊了!」
兩人剛下了樓,青易就聞到了一股頗為熟悉的香氣。沒等他轉身一看,蒙芙如就搖著團扇如一陣清風般地走到了他跟前︰「這位少爺,您打算就這麼走了嗎?剛才那會兒英雄氣概倒是顯擺了,可我那小方桌好像折得有些冤枉啊!」
青易明白了過來,轉頭吩咐阿修道︰「阿修,給銀子!」
「挺爽快的!」蒙芙如從阿修手里接過一塊兒銀子,在手中拋了拋說道,「不足五兩?也罷,瞧著成色不錯,我就收了。不過請這位少爺下回砸東西可莫這麼爽快,這兒可不是城里的香窯子,兮兮也不是城里那些少爺爭破纏頭的姑娘,您的功夫在這兒大材小用了!」
「哎,你這掌櫃的怎麼能這樣說啊?今天要不是我家少爺……」
蒙芙如不等阿修說完,繞開他們上樓去了。阿修指著蒙芙如的背影對青易氣憤道︰「她好大的架子!」
「罷了,」青易往前走道,「人家是這兒的掌櫃的,自然要保她手底下的人無虞,她這是在警告我們,少在這兒惹事。」
「瞧不出她一個姑娘家說話還這麼膽兒大!」
「你只當人家是花瓶子擺在那兒好看的嗎?」
阿修好奇地笑問道︰「難不成少爺覺著她不是花瓶子,是朵花?」
青易白了他一眼道︰「她要是朵花兒,也不是朵梨花!」
「那少爺覺著那蒙大掌櫃的是朵什麼花兒?」
青易停下腳步想了想,嘴角抽出一絲抿笑︰「我瞧著像薔薇花兒!」
「為什麼是薔薇花啊?」
「專刺人唄!」
阿修恍然大悟,追上去說道︰「還真是呢!」
這天晚上,蒙芙如和馬叔對完帳後,正坐在帳房里想著父親蒙可舟的事。兮兮忽然推門進來了,手里托著一個托盤,送到她書桌上笑道︰「掌櫃的,餓了吧?我的宵夜送得是不是剛剛好?我就知道您一準是餓了,特意親自下廚為您蒸了個雞蛋羹。您賞臉嘗嘗?」
蒙芙如端起碗,用調羹攪了攪那黃女敕滑順的雞蛋羹,問道︰「還沒回去?往常這個時辰你不是跑得連影子尾巴都不見了嗎?腦子抽風了?」
「好心給你送碗雞蛋羹來,卻被你罵腦子抽風,我冤不冤啊?」兮兮往旁邊椅子上一坐,翹起二郎腿兒道,「我是想著你夜里太悶了,又沒個相公陪,來陪你說說話!」
蒙芙如嘴里的雞蛋羹差點噴了出來︰「你是怕回去撞見香豐吧?」
兮兮抿嘴一笑︰「知我者,蒙扒皮也!」
「嗯?」
「錯了,是我親親的蒙大掌櫃也!」
「快滾回去吧!難不成你還想在我這賬房賴一個晚上?下午的時候香豐來見過我了,問我贖你……」
「然後呢?」兮兮緊張地站起來問道。
蒙芙如嘴角浮起一絲淺笑,吃了一調羹雞蛋羹道︰「我沒給他。」
「我就知道!」兮兮興奮地笑道,「你指定不會把我贖出去,那樣的話你多虧啊!我往後要成了說書界的明星,幫你賺的銀子那可多了去了!」
「明星?」
「就是大師的意思。」
蒙芙如把碗往桌上一擱,抹了抹嘴道︰「我可不是為了掙錢的事兒,我是怕香豐娶錯了媳婦兒。」
「什麼意思?」
「香豐哥人多好啊!醫術也好,又會經營買賣,現下在成都都開起醫館了。這麼好的一個人叫你得了去,那就糟蹋了!」
「哎哎哎,蒙芙如,什麼叫好好的一個人叫我糟蹋了?」
「可不是嗎?憑香豐哥的人品家世,在成都府還怕尋不著個門當戶對的姑娘?經商家的小姐就不必說了,那官宦家的小姐只怕也能吸引一兩個,所以我就勸他,梁兮兮有啥好的?要出身沒出身,要長相也就馬馬虎虎,再有干活兒也不利索,娶回去只能勉強生幾個娃兒,還不曉得生出來的娃兒夠不夠聰明!」
「喂,蒙芙如,你也太會損人了吧?」兮兮單手撐在桌面上,甩了甩腰間掛著的香囊道,「你也好不到哪兒去吧?除了有錢就沒別的了吧?大家閨秀的溫婉你有嗎?大家閨秀的賢良淑德你有嗎?大家閨秀……」
話沒說完,蒙芙如舉起調羹就朝她腦門敲去,她靈敏一閃,招了招手笑道︰「我說得沒錯吧?你除了有錢就會打人,往後哪個男人受得住你啊?我看啊,你跟我脾性倒挺投的,要不然我們倆湊合過著?」
「該回哪兒回哪兒去!」蒙芙如把調羹丟回了碗里。
「我知道你還是舍不得我的,對吧?」兮兮趴在書桌上,托著下巴說道,「我要是走了,你的瓊邀館就不熱鬧了,所以你就找了個借口替我推了是吧?」
「少自以為是了!趕緊走,要不然今晚在這兒幫我理帳!」
「還沒到月底呢,你忙什麼啊?」
「後天要去成都,香豐的醫館不是開張了嗎?我順道去住幾天,把城里幾個鋪子的帳理理,所以手頭上剩下的這些都得先理清楚了。你到底走不走?不走的話,搬根凳子拿個算盤過來!」
「好 !」
兩人在賬房里一待就待到了半夜。客棧里四處都靜悄悄黑漆漆的了,唯獨賬房內還亮著燈。正在專心盤帳的蒙芙如忽然听到一陣打鼾聲,抬起略顯疲累的眼眸一看,果不其然啊!梁兮兮這丫頭又睡過去了!每回熬夜,她總是第一個睡著的,而且睡姿還那麼地不安分,可謂是四仰八叉!
蒙芙如捏了捏鼻梁,起身走到了屏風後,拿了件自己的披風蓋在了兮兮身上。兮兮睡得很香甜,歪著脖子,像只貪睡的小貓似的。蒙芙如凝視了她一會兒,開門走了出去,站在外面憑欄處眺望著漆黑的遠方。
這家農門客棧傳到她手里已經是第五代了。父親蒙可舟自從喪妻之後,便油走于山水之間,做了個半仙道人。哥哥蒙恆輕向來不管買賣上的事,一心撲在了伺候桃林的活兒上,所以看顧客棧的買賣就落在了她身上。近十年來,蒙家的家業在日益減縮,不是她不願意扛著,是扛不住那麼多了,不得已才收縮了一些。
蒙家到了父親這代,原本不只一個後人,還有一位妹妹,但可惜這位姑姑在蒙芙如兩歲那年神秘消失了。有人說她跟男人私奔了,也有人說她已經墮崖身亡了。父親曾派出不少人尋覓她的蹤跡,但可惜毫無進展。
直到一年半之前,蒙芙如在香家無意看見昏迷中的兮兮時,忽然發現兮兮和畫像中的姑姑有些神似。正因為如此,她對兮兮有著另外一份感情,所以當香豐提出要替兮兮贖身時,她拒絕了,因為她知道兮兮並不願意嫁給香豐。
正在她神游時,賬房內忽然傳來一聲響動,她忙奔回去一看,忍不住捧月復大笑了起來!
原來是兮兮從椅子上摔了下來,正四面朝天地攤在書桌前申銀︰「蒙芙如你還笑!嗚嗚嗚……我的小蠻腰啊!還笑?真是個無良的蒙扒皮!我的腰都折了,看明天誰給你說書掙錢去!」
「活該!」蒙芙如把兮兮從地上扶了起來道,「誰讓你帳沒算完就開始睡覺了?」
「我的腰啊!」兮兮一臉哭相地捂著小蠻腰嚷道。
「沒那麼金貴吧?真摔著了?」
兮兮沒撒謊,她真摔了腰,從椅子上滑下來時撞在了書桌桌腿兒上。她那一百零八斤全壓在了腰上,所以就……折了!蒙芙如無奈,第二天只好豎了個歇場的牌子。
青易見了牌子,有些疑心,隨口對阿修說道︰「那扒皮掌櫃的該不會真把梁姑娘給賣了吧?」
阿修正欲答話,蒙芙如的聲音從他身後飄來︰「勞您擔心了!」
青易轉身說道︰「蒙大掌櫃的走路可真輕呢!回回都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話來。」
蒙芙如禮貌地笑了笑說道︰「只怕不是我腳步輕,是你心事太重了吧。」
青易一愣,沒想到這女人竟然一句話點中了他的要害。蒙芙如輕搖團扇,嘴角帶著不屑的笑容轉過身去。
「你等等!」青易叫住她問道,「梁姑娘去哪兒了?」
蒙芙如挪了挪步子,側身回頭,輕笑道︰「我手下伙計的去向不勞您費心,我自有安排。」
「別是真的她給賣了吧?」青易表情不悅地說道。
「即便是賣了她,與您何干呢?您請一邊納涼去吧!」
「果真是錢眼子里鑽出來的人,為了那點銀子便是什麼都敢賣!我問你,梁姑娘被你賣哪兒去了?」
「無可奉告!」蒙芙如回了這一句,搖著團扇,帶著一身香氣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