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翠月擠在了一張床上,雖是吹了燈夜已深,可睡意全無。她睜著眼楮,看著從窗戶破洞里射進來的一束銀白色的月光,看了很久很久。
「翠月姐?」
「你也還沒睡著啊?妹妹,都什麼時辰了?誰說的明天要去找種花的地兒呢?」翠月翻了個身,笑問梨花道。
「睡不著啊……你說,萬一哪天我忍不住想跑回去找謝滿庭,怎麼辦?是不是很沒骨氣啊?」
「那你為什麼不想想,或許哪天他會來找你呢?」
「自從知道他真正身份之後,我就沒了安全感,我倒真沒那份自信,認為他會來找我。一個驚幽城的城主大概沒閑工夫來找我吧?一堆仇人等著他殺呢!」梨花攏了攏胸口的被子輕嘆了一口氣道,「罷了,不去想了,還是好好想想明天怎麼找花田。」
「是啊,我們得自己養活自己,不能靠別人,所以我們也很忙,沒工夫去想其他的,睡吧!」
梨花很听話地合上了眼楮,腦海里忽然回響起了那晚滿庭對她說的最後一句︰「梨花,睡覺。」她嘴角微微一勾,在心里微笑道︰「晚安,謝大俠!」
第二天早上,梨花是被一陣嘈雜的聲音吵醒的。睜開眼時,翠月已經起身出去了。她忙穿上衣裳,簡單地梳了梳頭,開門走了出去。
原來一大早,吳老大就帶著兩個兒子上門來找李媽媽了。梨花走出來時,李媽媽正情緒激動地對吳老大說道︰「你真想得美呢!我好好一塊地兒憑什麼折給你?我不要你那擔糧食,我就要我的地兒!」
「我跟你說,要地兒沒有!」吳老大是個粗嗓門的男人,一說話附近都能听見。
「你是土霸王啊?強盜啊?生生地來搶啊?」李媽媽不甘示弱地爭辯道。
「我說你講點道理行不行?那地兒原就是我們吳家祖上的,分給了你們這房後,你們貪圖外面好日子,棄了在那兒十幾年不打理,現下好意思回來要地兒了?你們不是在外面大院小屋地住著嗎?還跑回來干什麼呢?橫豎我那屋子已經修好了,想要地兒,沒門!糧食我就給一擔,你愛要不要!」吳老大大手一揮,絲毫不講情面。
「誰要你那擔糧食?我又不是沒吃的!」
「懶得跟你廢話!話我就說到這兒了,你愛上哪兒告哪兒告去!」吳老大說完轉身要走,李媽媽上前扯住了他的衣袖。他立刻狠狠地甩開道︰「怎麼了?還想揍人啊?我怕你吃不起我這一拳頭!」
梨花和翠月忙上前把李媽媽拉了回來。要真給吳老大揍一拳,李媽媽準得破了相。鮮氏在旁邊好言勸道︰「大舅,您這就有點不通情理了。二舅娘帶了閨女回來,連個住的地兒都沒有,瞧著多淒慘吶!」
「哼!」吳老大輕蔑地瞟了李媽媽一眼道,「那是她自找的!我們吳家的地兒又不是給她空著玩兒的!杏兒,這事你摻和什麼?看著你自己的屋子就行了!走!」
「姓吳的,你不能這麼走了,還我地兒!你個惡霸土匪!」吳老大回頭瞪了李媽媽一眼道︰「你再敢胡說,當心我真揍你了!那擔糧食你想要就叫人來挑,我可不欠你什麼!別一回來就鬼哭狼嚎的,要哭上老二墳頭哭去!」
「姓吳的……」
「干娘,算了,這是對牛彈琴,講不通理兒的。我們今天就往縣城里去一趟,尋個秀才老爺寫份像樣兒的狀子遞上去。橫豎我們姐倆從沒去過這邊的縣城呢,趁機去光顧!」梨花攔了李媽媽說道。
「告!你們去告!我還怕你們不成?人家縣老爺有工夫理你們這點閑事?」吳老大手掌一揮,不屑地說道。「你沒听過嗎?官字兩個口,都是吃錢的。就為著給我干娘出這口氣,我們費些銀錢買通關節也得把你給告了!」
梨花沖翠月抖了抖眉毛,然後又對吳老大說道︰「我們在外都是做買賣的,最不喜歡做虧本的事兒。可今天你仗著自家男人多就欺負我們三個孤兒寡母,這口氣可咽不下去!不就是費些銀錢嗎?索性多塞點給衙門里,請縣老爺隨便再安個明目把你們三父子都關了最好!你要不信,那我也沒法子,外面的事你知道多少?只怕一輩子也沒出過幾趟門!你就在家好好候著,等差爺給你帶鐵鐐子吧!」
吳老大一怔,听得有些出神了。翠月趁機扮起了白臉,沖吳老大淡淡一笑道︰「論輩分兒,原該稱你一聲大伯。♀可你見過哪家大伯霸了自家弟弟的地兒,趕了孤兒寡母出來的?這聲大伯叫出來只怕你好不意思應呢!我們娘三也就想回來有個自己的地方住,你非要強佔了,我們沒處說理去,難不成真跟你動拳頭不成?還是去縣衙里說話來得方便快當!」
「可你們不是折騰人嗎?」吳老大的兒子吳良普忿忿不平地說道,「那地兒荒在那兒好久了,我們剛剛起了新屋子你們就回來要地兒了,叫我們怎麼辦?」
梨花輕笑道︰「那地兒就算荒了一百年,但凡有後人在,也不算無主孤墳。這位大哥,不問自取視為賊。你們呢?是明目張膽地強取豪奪。那原地兒上的一磚一瓦又不是主人家讓你們壘上去的,怪得了誰呢?只能怪你們自己思量不周全罷了!」
吳良普頓時怒了,上前兩步,指著梨花怒喝道︰「你罵誰是賊呢?小潑婦,你哪兒冒出來的干女兒,做哪門子買賣的?瞧著你們三個,只怕做的就不是什麼正當買賣!你若再干罵試試,我非揍得你爹娘都不認識!趕緊滾出這寧家灣,這兒不是你們待的地方!」
旁邊鮮氏怕吳良普真揍了梨花,忙上前擋住他勸道︰「良普,消消氣兒,都是自家人,掐起架來可真難看呢!梨花妹子是個說話直的人,你別往心里去!」
吳良普這一怒倒提醒了梨花一件事。如今自己身邊沒了謝滿庭,即便是挨了揍受了欺負,也只能自己扛著了,哪兒還能像從前在紫鵲村似的處處有謝滿庭護著呢?她忽然覺得背脊有些寒涼,所謂一個人戰斗便是這樣的處境吧!她意識自己說話不能再像從前那麼沖了,因為並非人人都是謝滿庭。
「叫她們滾!回來做什麼?」吳良普見梨花沉著一張臉不說話了,更加得意地揮著胳膊嚷道,「哪兒來的biao子回哪兒去!我們寧家灣不收容這樣的人!」李媽媽氣得面紅如血,指著吳良普罵道︰「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狼窩里怎麼會生出兔崽子來!你這沒大沒小的東西竟敢吆喝我走?我說到底還是你嬸娘!」
吳老大開始幫腔了︰「屁個嬸娘!嫁到我們吳家來,伺候了老人幾年?臨到老人去的時候,只怕你連飯都沒送到過床頭幾次呢!還有臉說自己是吳家的媳婦,還有臉來要吳家的地兒?該不會是外面那種買賣做不下去了才跑回來的吧?」
李媽媽好一陣難過,罵自己也就算了,還連帶把梨花和翠月都罵了,怎麼過意的去?她越想越怒,忽然看到了寶兒放在院子里石頭上的那把劈材的砍刀,腦門一熱,徑直沖過去抓起那砍刀!
眾人頓時一陣驚呼。梨花和翠月見狀,慌忙上前攔下了李媽媽。李媽媽揚起手里的砍刀,一臉悲憤地朝吳老大揮了揮喊道︰「你太欺負人了!佔了我地兒還這麼有理兒,索性跟你拼了算了!」
「你砍!你有種就沖過來砍死老子!」吳老大一臉不屑地挑釁道,︰「我瞧著你就有點殺雞的勁兒,殺人你敢嗎?不敢就少在那兒跳大神,省省吧!」1cyFw。
瞧著吳老大那囂張的氣焰,梨花眉心一皺,也不去搶李媽媽手里的砍刀了,轉身沖進了伙房里,一手提了一把菜刀出來。
圍觀的人本來就越來越多,此時見梨花一臉怒氣地握了兩把菜刀從伙房里沖了出來,人群立刻炸開了,鬧哄哄的成了一團。關常明也在其中,瞧見梨花拿了刀出來,心里一驚,這真是打算砍人嗎?她倒有這份膽量?
翠月回頭一看,心想這丫頭要干什麼?李媽媽這邊還沒摁住,她也發瘋了?
「干娘!」梨花走到李媽媽跟前遞上了一把菜刀道,「既然要砍,那就挑揀把鋒利些的。砍刀太鈍了,砍木頭倒合適,砍畜生一刀下去要不了他多少血!」
吳家三父子一愣,這小娘們當真敢砍人嗎?李媽媽也怔住了,不知道該接還不是該接了,自己原本也沒想砍人,就是想嚇唬嚇唬那三個混蛋罷了。
翠月忙拽住梨花道︰「你也跟著撒什麼瘋啊?砍了人那是好玩的?」
梨花撥開翠月的手,一本正經地說道︰「橫豎都欺負到這份上了,要不弄點血出來,這事就鬧不大!到那時,只怕我們不去遞狀子,也有差爺會來查,那不就一舉兩得了嗎?」她說完握著菜刀往吳家三父子跟前走了幾步。
人終究是怕死的,更何況這三父子原本就只是想威嚇威嚇她們。見梨花提刀上前說話,這三人都有所避諱地往後退了兩步。
「三位,」梨花把手里的菜刀利落地砍在了圍院子的籬笆木樁上,抄手說道,「怎麼了?怕了?剛才不是吼滾啊滾的那麼起勁兒嗎?寧家灣的男人就這麼點膽量?」
圍觀的人不禁發出一陣哄笑。她又說道︰「你們只當在外做買賣那麼好混吶?貪官惡霸,土匪山賊,我們遇見過不少,你們這三只紙老虎跟那些人比簡直算不得什麼!今天你們非要動真格的,我也只能跟你們動真格的,命只有一條,傷了我的算我倒霉,傷了你的那就只能十八年後再做條好漢了!」
當梨花一臉匪氣十足地說完這番話後,旁邊竟是一片安靜,包括那吳家三父子。梨花暗暗好笑,覺得自己當初怎麼不去報考北影呢?沒準還能混個奧斯卡影後什麼的。瞧今天這女土匪演的,可真叫一個入木三分啊!
「不說話了?」梨花提高了音量問道,「你們現成要去叫了兄弟親戚來幫忙也成,橫豎我是不怕的。你們打殺了我們娘仨,往後最後別出寧家灣,有人晚上子時會來取你們人頭的!睡覺的時候,自己最好把頭藏起來,別叫人順手牽羊拉走了,往閻羅王跟前投胎都投不了!」「你嚇唬誰呢?」吳良普吆喝了一句。
梨花立刻手握住了刀柄,暗暗地用力一抽,親娘啊,剛才演得太認真的,砍下去的時候手太重了,這刀卡在木樁里有點拔不出來了。她不得不咬緊牙關,使出渾身解數把刀拔了出來,險些把自己手腕閃著。雖然有點疼可她還是得撐著演下去啊!
只見她緊握刀柄,昂首挺胸,一派江湖我最大的表情說道︰「廢什麼話呢?怕死就躲家里別出來!我這輩子就見過一種不怕死的。」
「哪種?」吳良普有點被她那氣勢給嚇住了。
「那就是死人啊,只有死人才不怕死,都沒知覺了,怎麼怕呢?」梨花故作一臉陰笑地說完後還裝模作樣地玩了玩手里的刀,給人一種她一出手江湖抖三抖的氣勢。
這時,情勢有點僵硬了。好事的當然想看一場血斗,就在旁邊說話激將吳家三父子。可這三父子也不傻子,要真沖上去給那小潑婦砍了,那不就太倒霉了嗎?
這時,吳家一位本家長輩走出來說了句公道話︰「我看這事你們鬧下去只會兩邊受傷,倒不如,尋了村長來,我做個中人,大家坐下來好好談一回。都是自家親戚,鬧成這樣兒也是丟吳家的臉面啊!︰」和是射色洞。
梨花看出來了,吳老大有些不情願,擺明了是要把那地兒私吞了。于是乎,她把刀往木樁又一砍,吳家三父子抖了一下,一臉愕然地看著她。她微微一笑,對那位長輩說道︰「這位爺爺,我們娘仨不是不講理兒,可您也瞧見了,講理兒也得有人听啊!要能好好說話,誰動刀子呢?我也就前幾年遇著伙強盜的時候動過手,一不小心砍翻了兩個強盜,送到衙門去時,縣老爺說了我那是自衛,不算殺人,要不我現下還能站您跟前嗎?我們娘仨回來就是圖個安靜的日子,外面那些腥風血雨不願意沾惹了。不過有些人要真想往刀口上撞,我們也不含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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