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京東郊的小鎮,常年種植鮮花,又有千波湖在附近,在京都一帶很是有名。適逢大暑時節,天氣格外炎熱,火辣的太陽照得萬物都無精打采的,為了避暑大多數人都選擇在家或是選個陰涼處呆著。
四騎飛馬穿過鎮子上的街道,驚得那些在路邊擺著賣花的人紛紛著急後退,來不及的直接嚇得將手中的花一拋,屁滾尿流地滾到在地。街上人還來不及罵罵咧咧,那幾人就不見了。
奔馳了會兒,在一座宅院前停下。大門是半開的,外面站著幾個小廝模樣打扮的人,見他們風塵僕僕而來,忙迎上去道︰「四位辛苦,主人已經等候多時。」
有人牽馬有的帶路,井然有序沒有絲毫怠慢。面無表情的四人什麼也沒說,而是跟上來人的步伐飛快地進去,在七繞八繞過了幾處院落後,行到一座大閣樓前面。花衣在樓里,在這里接待的就是暗一。「爺和那位姑娘都在里面,請。」知道這些人就是隕聖樓的,暗一不敢小覷,將人帶入樓閣中。
進樓里,清涼的氣息迎面撲來,如入冰室,與外面的炙熱形成鮮明的對比。一瞧,才發現之屋中放置了很多冰塊,自然溫度就比外面低得多。穿過幾落紗帳,一張寬敞黑漆漆的木床上放置有厚厚的冰層,鋪著單薄隔絕濕氣的皮革,寒冰散發出來的冷氣成了裊繞的薄薄水霧,縈繞在那躺在上面穿著白色羅裙的女人周邊,床沿上則坐著一貫黑袍著身的赫連燼。
黑白分明的顏色,他彎腰握了握她已經冷僵的手,眸光柔和帶著寵愛,嘴畔是那抹淺淡無痕的笑。那般溫柔,將他慣常的冷酷都淡去了。絕色的人兒靜臥于霧氣裊裊中,同樣出色的男子輕柔地將她的手放在她月復部上,黑袍卷繞上白裳,那動作透著溫馨和寧和猶如畫般美麗。
「主上!」只需一眼,就認出了床上的人是誰。一把拔下臉上的人皮面具,白逍首先沖過來站在床邊,驚喜又忐忑地望著床上如睡著般沒有動靜的女人。她還是她,卻有種不是她的感覺。
其他三人也將面具拿開,那余下明顯的就是孫淼、駱驚虹、金算子。听到白逍那一聲驚呼,三人都以最快的速度到了旁邊。
「天機子為何還沒到?」沒發現該到的人,赫連燼坐在那里動也不動,雙眸凝視著她的容顏,沉聲質問道。
璇璣不能再等了,他擔心了一夜一天了,心中沉積的煩躁、心痛和焦急早已堆砌成山,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內中蠢蠢欲動,只要外界有有了驚動,這座山就會崩塌而他也將隨之崩潰。
「寒冰在送天機子前來,最多半個時辰就到了。」孫淼見魚璇璣在這里,心里總算可以松些了。側頭看他,那雙眼明顯地熬紅了的,眼里布滿血絲,臉色蒼白帶著疲倦,卻眼楮都不眨一下地望著她。
果然是有情的!主上以前的事他們並不知情,或許他們早就認識然後有情了。至于最後是怎麼弄成這樣的,看來只有等主上醒來後才知道了。主上的事他們已經飛鴿傳書給首領,那邊也朝著炎京來,估計要不了兩三日就可以到了。
「不對,主上好像沒有氣息!」金算子仔細瞅了她的面容,感覺不到她的呼吸,飛快伸手在她手腕上一探,竟連脈搏都沒有了。
一言已出,四下皆驚,除卻那穩坐她床上的男人面部紋絲不動外,其他人都像是被雷電劈了,個個成了木樁。
帶著血絲的雙瞳緩緩對上金算子,指尖竄出一股勁力來,他手上麻穴一痛,赫連燼已經將魚璇璣的手腕接住,緩慢放在了原處。眼瞳里滿是警告,冷冰道︰「若是有誰再敢踫她,本王不介意一一給你們切斷那多事的爪子。」
「你對主上做了什麼?」唰地下紛紛亮出兵器對準了赫連燼,臉色變得憤怒而難過。
這個人竟殺了主上!這是四個人心里唯一的想法,他們才見到她,那份喜悅還來不及完全感受到,馬上就得接受她的死訊。上天竟開了個這樣的玩笑,而這些明顯是赫連燼布局,想把他們留在這里一網打盡!
可是,無論他們如何想,赫連燼對那對準自己的兵器完全沒看在眼里,他保持著那個坐了二十四個時辰的動作,肯定而堅決地道︰「璇璣沒死,本王不會讓她死,絕不容許她丟下本王自己死!」
「燼王難道不知道,一個人呼吸脈搏都沒有了,還能活著?」覺察到之前不對感覺的白逍憤懣異常,氣得臉鼓鼓的質問著他。什麼找到,說白了就是讓他們來給主上收拾!都怪這個男人,要不是他主上哪會成了死人!
「赫連燼,你害我們主上一次她幾乎就沒命了,你現在又殺了她,看來你是不想要黃泉酒的解藥了!」饒是平素冷靜,孫淼還是無法相信親眼看到的事實。他們主上多麼有才智謀算,卻這樣死了?
不甘,他真的不甘。死的不該是主上,而是這個叫做赫連燼的男人!
「本王說了,她沒有死!」赫連燼沉如死水的臉上蹦出無限的暴怒陰戾,驚獸般猙獰扭頭猛地一喝。內力激蕩,猶如投下一塊巨石在水中激起一圈激烈的水波,屋內人無一幸免地被波及,臉色大變退開,胸口如撞大石疼痛劇烈。牆上的掛畫、架子上的花瓶,還有其他的擺設也被殃及,乒乒乓乓碎了一地,滿屋子狼藉。
耳朵被震得嗡嗡響,大陸頂尖高手之一,武功果然非同凡響!這人還中著劇毒,竟不惜運功對付他們,也不管這樣做會送了小命。這不怕死的,當真可怖。
只是,他說的話是不是真的?還是不相信主上就這麼去了,執拗地認為主上還有一線生機?隕聖樓四個人在被他內力震傷肺腑的那瞬,心頭如雨後春筍般冒出無數個關于她死活的念頭來。
「你們這群膽大妄為的草莽,說我家爺對她做了什麼,怎麼不問問你們主上又做了什麼好事?」暗一的武功在這群高手面前顯得低微了,在他們對赫連燼不敬的時候他阻止不了。听到他們的誣蔑話語,想起爺不眠不休守著那女人的情形,他拔劍冷笑道︰「你們主上是個吸血怪物,她——」
砰地聲,話還沒說完的暗一猛然被一股罡氣打倒在地,噴出口鮮血。抬頭,震詫地看著慢慢放下手的赫連燼,眼中濕潤地喊道︰「爺。」
「她,不是你能夠指摘的!」那狠厲的語氣,冷酷的神情如一把無情的劍狠狠地刺在那個忠心的下屬身上,也將白逍四人驚了把。他的神色態度根本不是作假,那是完完全全對主上的維護。
到底發生了怎樣的事,一到這里,好像有很多他們都不知的事情。
「讓白鈺把玉落送回來!」這句話是對孫淼和駱驚虹說的,那毋容置疑的口氣帶著命令的意味,沒有讓他們考慮的機會。「沒有本王的允許,誰也不能踫她!」「哼,主上是我們隕聖樓的,跟你沒有半毛錢的關系!」駱驚虹不服了,憑什麼啊,這男人算什麼跟他們搶主上。雖然他們剛才見識到了他武功厲害,卻不代表就怕了他。「燼王可別忘了,你還有三國追殺令在身!」
他們流沙首領發出的三國追殺令,哪怕你是天下無敵的第一高手,也逃不過他們的殺手!如今身中了黃泉酒的毒還敢這麼跟他們挑釁,膽子夠厚啊!
「本王的事用不著你擔心!」赫連燼冷著臉,沒有將任何人看在眼中,那倨傲掛在臉上讓隕聖樓的人恨不得把他的臉給揍扁了。他身上的寒意四溢,如魚璇璣躺著的冰床般冷,卻好像能凍得人全身發麻。
「駱驚虹,你趕快去把天機子帶過來,救人如救火!」孫淼看得出赫連燼對魚璇璣的佔有欲,也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白逍,再派出消息,讓白鈺快些把那個叫玉落的丫頭帶到這里,說不定還能幫上什麼忙。」
「孫老怪,那你可得看緊了,別讓人佔了主上的便宜。」事關主上的命,駱驚虹就算再不願意瞧到赫連燼,卻也沒法,起碼現在他們還不能從他手里搶人。金算子也說了,主上都沒氣息了。赫連燼那麼篤定,他們心里飄搖不定的浮萍算是有個那麼點可抓的東西,誰都不希望主上死了。就算有些自欺欺人,他們也暫時假裝不知。
「快去!」金算子精明的雙眼盯著赫連燼的側臉,眼珠子轉動著不知在打什麼主意。白逍最為憤憤,依依不舍地瞥過那如在沉睡的美人,扭頭飛快地跑了出去。駱驚虹給孫淼使了個眼色,也就飛出去。
暗一從地上爬起來,認命地尋了掃帚收拾屋子。自從爺帶璇璣進來後,任何人都不能靠近這里,只有他才能進出,這打掃的活計自是落在了他頭上。孫淼和金算子不會讓魚璇璣離開自己的視線,故而直接找了兩把椅子在距離他們不算遠的地方坐下。
偌大的房間內,只有輕掃的細微聲音,四個活著的男人全都沒有說話。不多時,久坐的赫連燼終于起身來,把旁邊放置著的水盆棉帕浸濕,到床前彎著腰用帕子在她臉上輕輕擦拭,完了又是手和手臂。動作熟練溫柔,像是在捧著絕世珍寶,生怕不小心就打碎了。手指落在她額頭上,又模了模她的脈息,便又恢復先前的坐姿,有著呆呆地看著她。
挨著坐在一起的孫淼和金算子瞧著床那邊,不斷地眼神交流著。
金算子撫模著自己珍愛的寶貝算盤,疑惑擠眉︰我給主上把脈,是真沒有脈搏了,難道是弄錯了?
孫淼橫瞥過來︰可能主上是假死狀態,你沒發現,他知道了。
臉上的眼珠子饒有興味地轉了幾下,金算子眯眼︰赫連燼不會真的喜歡上我們主上了吧?還是刻意演戲?
孫淼哼哼︰真的如何?主上被他所傷才弄成這副模樣,他不配主上。
算盤珠被撥響,眸光賊賊,金算子咧嘴︰要是他喜歡主上,為了主上什麼都能做,咱們就能借用帝月的勢力完成將來江山一統。等咱主上做了女皇,就封他做皇夫。江山美男統統在手,這筆買賣劃算,劃算。
滿頭黑線的孫淼不屑地扭頭︰白日做夢!
願望永遠都是好的,現實卻是殘忍的。男人愛女人,為之荒廢了萬里江山的不是沒有,不過那些不是荒婬無道就是目光短淺沖冠一怒為紅顏。像赫連燼那樣有著雄心壯志的男人,手中握有重兵,智謀過人,自然是自己打江山成為皇帝,哪有倒貼給女人的?再說了,就算隕聖樓有帝月的幫忙打下江山,最終到了誰的手里還不知道。
赫連燼或許會因和主上的情封她做皇後,從側面說,他們隕聖樓辛苦得來的江山就成了帝月的。隕聖樓的人服不服?帝月的那些人允許皇後背後有這樣大的靠山?不會懷疑她嫁給赫連燼是為了江山成為女皇?
他們之間,阻隔的東西太多,不是簡簡單單的說有情就什麼都可能。況且,現在主上生死未卜地躺著,誰又知道明天會是什麼樣子。現在他們最大的期望就是主上能早點好起來,炎京隨時都在風雲變幻,很適合他們做大事啊。
從不見天日的流沙,到江湖三國赫赫聞名的隕聖樓,清風山還有軍隊在訓練,他們這些原本安于現狀的人都熱切希望著在有生之年能做些轟動的大事。主上是他們的希望,是前進的標桿,決不能倒下,不管為何!孫淼靠後瞅著如雕塑般坐在那里的赫連燼,眼眸里飛閃過的東西太多,太雜。
看來,他們真有必要好好了解下主上的事,或許首領知道的比較多。
等待永遠都是無比漫長,好像水漏中一滴一滴出來的水珠,時間好似都沒有變過。
「輕點兒輕點兒,我老頭家骨頭不好,摔碎了就沒人救她了!」未見其人先听其聲,屋外聒噪的叫嚷聲中氣十足,听得屋內人滿心激動。
一腳踹門,駱驚虹和寒冰兩人一人拉著只庸醫的胳膊,連輕功都用上了。庸醫腳不沾地地被他們架進來,如在雲霄般,兩眼的功夫就瞅到了幾張熟悉的面容。咻地下,對什麼都不關心的赫連燼一下拽住他的衣襟,急切地懇求道︰「我求你,無論用什麼方法,一定要救活她!」
他蒼白的雙頰因激動而泛起潮色,備受煎熬的雙眼含著深深的迫切,放下自己的尊貴哀求著。這一刻,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大陸戰神,只是個想讓自己心愛女人蘇醒安好的普通男人。隕聖樓幾個人不言語了,眉宇間染上了沉重和猜測。
「燼小子,你放心,她就是死了,我也給你弄活了。」少見他這樣當著敵人放低身段的樣子,庸醫心頭不忍,拍了拍他的手安慰著。
赫連燼長長地舒了口氣,讓開位置讓庸醫來給魚璇璣檢查,隕聖樓的人也站在旁邊,安靜而緊張地盯著他的一舉一動。庸醫先是抓了她的手把脈,之後便是在脖頸間探查。翻眼皮,探她身體的溫度。伸手在她胸月復上方慢慢移動著,眉頭緊了又緊。
「璇璣怎麼樣了?」他找到她的脈搏,那全身的冷就跟死人般。可他不相信璇璣就這樣死了,想了許久他告訴自己,璇璣是假死,其實是真的活著。等著庸醫前來,她又會活過來了。這份希望在卻在庸醫蹙緊的白色眉毛間,漸漸變得淡薄。
他抿緊了那殷艷干枯的唇瓣,垂在兩腿側的手抓著袍子,扯出深深的褶痕,身體已經不可抑制地變得冰涼起來。不止是他,就是孫淼等人也禁不住地將心給提的高高的。
有種恐懼在冰涼的屋子里漫延,所有人都噤聲了,一致地將頭轉向了庸醫。
被這麼多雙眼楮看著,庸醫很不舒服地咳了下,說道︰「她沒氣了。」語氣平淡,陳述這顯而易見的事實。
赫連燼沉穩如山的身軀晃動幾下,扶著後面的柱子站穩,那本就疲憊不堪而倦怠的臉瞬間更蒼白,眼瞳里的血絲有沖大的趨勢。顫巍巍地撇過頭,入眼是她被寒冰霧氣朦朧後的面龐。那樣沉寂地睡著,宛如尊玉雕的女圭女圭沒有生氣。剎那間,她離自己明顯很近,卻感覺兩人已然置身于天南水北。
腦子里空白一片,到處白花花的,讓他茫然無措。「死老頭,你胡說八道,主上只是睡著了!」白逍氣憤不已,沖上前就欲跟他理論,被孫淼伸手給拽住。
駱驚虹難得地沒有沖動,沉住氣假笑道︰「老前輩,神人,你是不是弄錯了,主上這不是好好的麼?」
「神醫,主上是那樣驚才絕艷的女子,哪會這麼容易殞命,你再給瞧瞧看?」寒冰面癱的臉僵硬地扯出點笑,可瞧在眼里那笑比苦還難看。
「你剛才說過,就算是死也要把她給我弄活過來!」赫連燼一把推開周邊的人,滿身戾氣地盯著他。
「死小子!」庸醫氣得齜牙,道︰「是不是璇璣救不過來,你就要把老頭子給殺了?」好哇,他教導了他多年,到頭來還比不上一個會要了他性命的女人。心里那個氣啊,真想拿把刀把這木頭疙瘩給劈開!
「不是!」醍醐灌頂的一喝,赫連燼滿眼苦楚地搖頭。就算璇璣死了,他又哪能把庸醫殺了。他們之間有著中不輸于愛情值得好好珍惜的感情,害璇璣的又不是庸醫,他——
呵呵,事情怎麼會變得這麼一發不可收拾?頹然地坐在床沿上,拿過她冰冷的手放在臉頰上,半閉眼眸,臉上掛著似哭似笑的神情。隕聖樓的人動都不動,盯著那兩人,但那悲戚的情緒已經散開了。
「這丫頭,死了亦是活著,活了又是死著。」庸醫瞧這一屋子的死氣沉沉,別扭地說了句。
「什麼意思?」所有人異口同聲,聲音響亮而急切,那十幾只眼楮齊齊地朝他瞥去。
庸醫抱著手看著床上的人,嘆氣道︰「去把你們隕聖樓的主事人找來,她的事很特別,你們做不了主。」
「首領已經在來的路上了。」听到主上有救,大家的情緒被調動,孫淼搶先將話回了。
「大概要多久的時間?」璇璣的情況很是不妙,不能等太久。
「三天!」給了個肯定答案,庸醫的的神色稍微好些,模著自己並不多的胡子,道︰「老頭子待會兒去給璇璣弄盞長明燈,你們派人守著,不要讓燈滅了。還有,把玉落丫頭送回來,準備些藥材。她暫時會這樣沉睡,之後按照我寫的藥方給她煎藥灌下去。」
「這個長明燈是做什麼的?」又不是除夕,也不是要下陵墓,這東西真是奇怪,白逍不解地低喃著。
「燈亮魂留,燈滅魂去,你說是干嘛的!」庸醫翻了個白眼,向還有些懵懂的這些人解釋道︰「她啊不是凡人,救治的辦法也特別些。燼小子應該給她吃了老頭子特意準備的藥,她現在看起來是死了,但心脈還是活著,就是一息尚存但離死不遠。讓她睡著,這樣就不會再出現吸食人血的事,成為行尸走肉。咱們先用藥材把她身體的傷治好,至于靈魂的傷,等你們首領來了再說。」
不是凡人,是神仙下凡?行尸走肉,是要靠吸血為生?靈魂的傷,這個魂魄都看不見,怎麼治傷?這怪力亂神的言語听到耳朵里,聞者的第一感覺就是扯亂,那人就是一神棍!
這群人被稱為高手,此刻也像白痴般被他說得一愣一愣的,庸醫覺得自己憋悶了幾天的鳥氣終于得到舒緩。拍了拍胸脯,大爺般地吩咐著︰「這里要派人好好守護著她的尸體,可別來了什麼刺客給戳上幾個洞。老頭子又得忙了,記得等她好了,你們隕聖樓還有燼小子,給老頭子準備厚厚的謝禮!」
「若主上能好,厚禮自是奉上。」孫淼代表隕聖樓,給了承諾。
赫連燼點頭,目光不曾移開她的臉。庸醫說的這些他都知道,正因如此他比他們更多了恐慌和焦慮。庸醫問他「要是璇璣成活死人,或變成其他怪物,你還會對她不離不棄麼?」,他當時回答是。這下,庸醫的話再次應驗了,而他亦不會棄她而去。就如當年明知她身上背負著妖孽的名聲,清楚她心里根本沒有他,還是讓人假扮自己,冒險前往天訣去救她。
還是那句話,他什麼都清楚,卻做不到棄她不顧,以前如此,現在亦是。
「燼小子,這個吃下去。」庸醫掏出粒藥丸,遞給他。赫連燼沒有懷疑,拿過來就吃進嘴里,少頃頭腦中眩暈得厲害,手上一軟到頭就昏了下去。暗一在旁瞧得驚駭,一臉質疑地瞪著庸醫,隕聖樓這邊的人也不知庸醫給他的是什麼藥丸目光好奇。
「果然是那臭小子的手下,一個德行!」庸醫不滿地瞪大眼,「他的這樣子應該是太勞累沒休息好,給他吃的是安睡丸,讓他好好睡一覺才有精神照看璇璣。他身上還有毒,累著了也不行。」
暗一羞愧低頭︰「前輩,在下剛才無禮了,這就送爺回去休息。」扶起床上的赫連燼,在庸醫怒怒的目光中飛快出去。
「炎京可不太平,小心守著。」交代了句大搖大擺走出滿屋子都是冰的房間,留了兩個人在屋里守著,其他人都跟庸醫去听他吩咐。
柳屹最快要三天才能到,魚璇璣在赫連燼特制的冰屋里挺尸,而被喂了安睡丸的赫連燼則是無夢地睡了三天。這小小的鎮子上如舊熱鬧,炎京那邊卻發生了大事,即將滿月的小皇子的寢宮中來了殺手,險些將其刺傷。安賢妃為了護住兒子,肩膀受了一劍,小公主倒是沒事。這事已經在炎京引起了軒然大波,凶手是誰,炎京眾說紛紜,官府卻沒有個確切的說法。
心愛小兒子遇刺,襄惠帝震怒下令嚴查,為安撫人心封賢妃為賢貴妃,小公主和小皇子皆有封賞,這般動作後,更多人猜測這久久不曾花落的儲位要落在那剛出生不久的嬰孩身上了。
白鈺和玉落已經到了,為什麼帶著能找到主上的人,卻是遲遲有主上的消息?被詰責的白鈺心中無奈,還不是那給她臉色的丫頭,故意帶他走彎路,雖然他有察覺可還是被耽誤了時間。玉落是天族的人,天機子又能救魚璇璣,隕聖樓的人自是不敢把她如何,可白鈺卻受了懲罰。
知道自己現在有價值隕聖樓不敢輕易動,玉落每天都會很開心地故意在他跟前晃悠幾圈,展現自己無比自由快活的日子。
望眼欲穿的等待,柳屹在第三日的黃昏到了,在夕食就醒來的赫連燼一睜眼就跑到魚璇璣那里看著她,確定她安然無恙,長明燈還亮著,終于是放心了。這三日又是喝藥又是沐浴藥湯的,魚璇璣的臉色不像最先那樣死灰,瑩白里有著股即將破碎的美感。
「你們都在外面守著,沒有命令不準進來!」外面,柳屹冷沉的聲音帶著毋庸置疑,命令道。
隕聖樓的人齊齊點頭,各自分散將樓閣各處都守起來,鳥都飛不進去。玉落被留在外面,庸醫陪著一起進來,寒氣逼人的屋子里,暗暗冷香浮動。
「燼小子,人家都來人了,你也別只顧著看璇璣,過來咱們都商量商量事情。」听說他一醒來就跑到這里來了,庸醫在萬般無奈下只能默默地瞧著,他們這段孽緣當真是強悍,多少磨折過去了就是斷不了。
黑色斗篷著身,寬大的帽檐遮擋著,臉上還戴著黑布只留出雙眼楮。隕聖樓中除了璇璣,地位最高的人。赫連燼不知他名字,還是認出了他就是在藏靈山莊把璇璣救走的人,當時自己還以為他才是隕聖樓的樓主。赫連燼抬頭隔空遙遙一望,與柳屹冷寂的眸光遇上,柳屹的瞳眸里有著股隱秘的探尋,而他只是一瞥後轉頭來將璇璣的手放好,朝已經坐下的兩人的圓桌而去。
「璇璣的事情你能完全做主不?」庸醫直截了當歪頭問這個神秘而氣場不輸赫連燼的男人。
「能救主上的命,自是能做主。」不知他為何這麼問,柳屹瞅了眼剛坐下的赫連燼,回答著。
「那我可就不客氣了。」庸醫一手放在桌上翹著腿問道︰「你們可知璇璣的真正來歷?」
赫連燼毫不遲疑地點頭,她說自己是一抹靈魂。柳屹則有猶疑,道︰「主上原先的身份是天訣前丞相的六女安陵,但她跟真正的安陵相差太遠,完全是兩個人。」
「那好,老頭子先給你們說說璇璣的狀況。」這柳屹的身份在隕聖樓中應該是獨特的,她座下的四個閣主都不知她真實身份,柳屹能一言道破關鍵,也算不錯。「她的身體先是受了傷,沒有好透,舊傷添新傷,導致身體過早破敗呈現油盡燈枯之象。」
「還魂草能救她的命!」庸醫說的這些柳屹也清楚,也正因此他會帶白鈺前往蝶花谷尋還魂草,在發現還魂草被人捷足先登後要冒險去靈境台的緣故。
「命是救了,可她終究成了具行尸走肉。」庸醫不否定他的話,「依老頭子的話來說,救她的最終目的不是讓她有著副臭皮囊能行走人間,而是讓她跟普通人一樣。」
「這話何解?」柳屹不知借尸還魂,也就不清楚庸醫話中隱含的意思。
「意思就是不要這具皮囊了,將她靈魂的濁物淨去,好轉世投胎。她不是尋常人,體內里孛亂災氣,已經侵噬了魂魄。現在救了她的軀體,可她以後就只能靠吸血為生,每到一年中至陽的日子,就跟鬼怪般不能見光,活在黑暗里。這樣的璇璣,是你們要的麼?靈境台有座仙人承露台,里面有天下最純淨的水,可以洗去她滿身污穢。為她好,你們就讓她下輩子好好做個人吧。」
庸醫一股腦兒地說完,左看右看,很想知道這兩人有沒有听懂他的意思。
「除了這個沒有別的辦法?」赫連燼面部僵硬著,很反對這樣的結果。按照庸醫的話,他跟璇璣不僅是陰陽兩隔,還可能一生都不能再見。他不允許,絕對不要這麼做。
「這事在下不能做主!」柳屹也是一口拒絕,無比干脆。
「喂,你們倆這是不負責任啊!」庸醫呶嘴瞪眼,顯然對他們的回答不滿意。
「在下覺得,還是把主上喚醒,讓她自己選擇最好,我們終究不是她,沒資格為她做任何決定。」柳屹不客氣打破了庸醫準備再接再厲勸說的美夢,「相信燼王也是這麼想的。」
他眸光沉沉,似詢問又像是在暗示他什麼,逼他回答。
赫連燼臉色如雪,悄然流淌開的淒冷似蒼龍雪原呼嘯的寒風,拜月山上經久不化的冰雪。微微側身,看那被霧氣里面容顯得模糊的女子,心像是被緊緊地抓住了呼吸不得。她說,這是她本來的容貌,可本來的她又是什麼樣子的?他不知,竟一點了解都沒有。這時,他感到了嘲諷,自詡愛她卻連她好惡都不清楚。
璇璣,我與你,似乎一直都很遠。你想要的,當真是口中的江山萬里?他痛苦糾結又如何,這些都是一個人的情緒,她可能都不會在乎了。想著,他又自嘲地扯唇,牽出一抹苦澀的笑意。
「你把璇璣弄醒,無論她怎麼選擇,我都不會干涉。」這是他最大的讓步,若璇璣願意用庸醫的辦法重新活著,他會用盡一生在茫茫人海中尋她,若尋不到那麼下一世就接著找,總會讓她回到自己身邊。
「你這死小子!」本想破口大罵,可瞅著他那副情深的模樣,話到嘴邊還是沒說出來。惡狠狠瞪眼,掏出兩粒藥丸來捻在指尖︰「還魂丹,給她吃了,另一枚是讓她蘇醒的藥。」
赫連燼緊繃著身體,沒有動。柳屹拿過手中的藥丸,走過去給魚璇璣服下去。
「沒用!」連給她服藥都勇氣都沒有,真是白瞎了自己把他當做珍寶疼了十幾年。起身走到床榻前,伸手出去,手掌下泛漫著淡的幾乎看不見的綠光,從他手心出去鑽入魚璇璣體內,那白氣環繞的身上慢慢地也彌漫起了顏色相似的光芒,光亮越強。白霧綠芒之下,她蒼白的臉漸漸有了血色,不再似之前死氣。
柳屹看得嘖嘖稱奇,就是赫連燼也被眼前的景象驚詫到,三個人六只眼齊齊瞪向床榻上的人。俄而綠芒漸弱,到了完全看不到的時候,魚璇璣那久久都沒有掀開的眼瞼上,眼睫顫抖了幾下。赫連燼咻地下人已經坐在了床沿上,眼眸里翻滾著激動,一眨不眨地盯著。
庸醫撇嘴,自己走開不去理會,柳屹站得遠些,還是能看清她的狀況。在睫羽幾動之後,眼簾終于徐徐拉開,露出那雙墨玉般幽潤的瞳眸。許是因為初醒,眸子里還攜裹著絲絲迷茫懵懂之色,幽幽望著眼前的景物。
「璇璣!」他伸手下去一把將她攔在懷里,那緊緊的力道幾乎要把骨頭都勒斷了。他身上的冷香味竄入鼻腔里,四周全是他的氣息,將她完全地包裹了。「你終于醒了,太好了,太好了。」
他的聲音里明顯啞著,听出了發顫,忐忑憂傷等諸多情緒都裹在那斷續的聲音里。在片刻的混沌後,魚璇璣很快清醒過來,轉而更多的是不敢相信。他怎麼會在這里?那晚的場景突兀地出現在腦海里,讓她瞬間驚得沒有動作。
他說︰「對不起,就算我多恨你,我都不該出手傷你,不該,不該。」
「璇璣,不管以後會遇見什麼,我再也不放開你的手。哪怕,你想要的,是我的命。我承受不起,受不了你變成這個模樣的痛苦,真的,真的。」
「璇璣,我在這里,我永遠都不會丟下你。你痛,我就陪著你痛。」
她好似又看見了無邊的血色,還有那白皙的脖頸上鮮美血液流暢的血管,為了心里的饑渴,她不管不顧地咬上去了,竟然咬上去了!
那個人是赫連燼,她咬的是赫連燼!雙瞳死死地撐開,雙手猛地睜開他的擁抱,攀附著他的肩膀,眸子定在他脖子上,嘴唇翕開震驚已經從眼里擴散開去。
「你為什麼不躲開?為什麼?」她驀然抬起頭,朝被他推愣的赫連燼就是兩聲嘶啞的吼。她的眉她的眼里寫滿了濃烈的抵觸,指尖觸過還留著深刻牙印痕跡的傷口,身子微微地抖著。她質問,她怒惱,絕美的面容就離他幾寸,清淺的呼吸噴薄在他臉上,眼眶里泛著淚光。
他想不到,完全沒料到她推開自己竟是因為那夜的傷口,厲聲的指責在他听來完全沒有責備,反倒透著濃濃的,他期許了許久的東西。
「璇璣。」他輕聲一喚,心在胸腔中跳動得厲害。原來,她對自己所做還是有感觸的,她心里還是惦記著自己的!遙想往日種種,陰謀陽謀,兵戈殺伐如白駒過隙。所謂生死,萬里江山,繁華如織,都不如她低聲呼喚句句責難。殘燈薄霧,一曲天下萬般虛幻,唯有此生一人,生死相隨。浮華萬千,抵不過一個她。
他好似明白了,原來他想要的,只是她,只是她而已。
「你是不是瘋了,為什麼要刻意來?」她掄起拳頭朝他胸膛上砸去,聲音都哽咽了。赫連燼卻低低扯唇一笑,剎那間如旭日照破雲層,晴朗了被陰霾著的萬物,端若九天蒼穹上的明霞幽光。垂首俯身,殷艷的雙唇瞬間就捕捉到了那雙渴望了許久的粉女敕唇瓣。
旖旎細密,繾綣溫情,如飲美酒瓊漿,自甘入障。這世間最美好的事,或許就剎那間頓悟,即可擁有吧。
幾丈外,庸醫靠著柱子,嘆氣。這段孽緣,注定是兩相折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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