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葬著天訣寶藏的冰湖在北蠻荒原毫不起眼,可以說越是靠近極北之地隨處都能瞧見那樣的冰湖。好在這里的地貌沒有太大的變化,不然她都會找不到路。就在接近目的地的前一晚,晴朗了好幾日的北蠻荒原突然下起了鵝毛大雪。紛紛揚揚的大雪飄蕩在晦暗的天地間,似乎就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魚璇璣擔心外面的風雪將烏騅給凍壞了,把它牽進了暫避風雪的雪洞里。
漫長而漆黑寒冷的一夜過去,外面仍舊是飄散不盡的雪花。把烏騅留下,她拉攏了身上的披風,將風帽戴在頭上迎著寒風飛雪踏入了無邊雪色中。
最多再走一個時辰就能到冰湖了。她在心里默默地念叨了句,黝黑的墨玉瞳宛若從積雪中挖出來的玉石,清冷的光輝攜卷著刺骨的寒意望向前方。鼻端呼出的淡淡冷氣瞬間就被凝結成了白色的霧氣,眨眼就又消逝了去。裹在披風中的軀體沒有正常的溫度,猶如冰冷的尸體。雪花砸落,被縴長的眼睫剪碎,化作琉璃渣掛在眼簾下。
是不是見了他真相就能浮出水面了?她很不能確定,心里更是忐忑難安。相見到他,可又不想走進那埋葬了他五百年的冰湖。
曾經,她相信司空天是個專情的人,才敢為之拋棄了郡主尊榮甘願與他一起淪為亂臣賊子。可她又怎麼會想到,正是那個她認為會對自己忠貞不二的男人會滅她滿門。人世間的事有著太多難以預料,未曾到最後誰又知道誰才是最真實的。
她幾不可察地無聲嘆息,眼眸垂了半開,再撐大眼眸那里面已經絕了不少矛盾滿滿的都是決然果斷。墨色披風裹在身上,她宛如一只在雪原上奔跑的豹子,在亂雪翩躚中施展輕功飛快地朝前方掠去。她身體還好,一個時辰的路程對她來說並不算什麼,她將內力提升會更快。
一路飛馳而去,耳朵里听得風帽外面全都是呼呼寒風呼嘯。額角幾許發絲在眼前晃動,絲毫阻擋不了她的視線。雪花砸面,鼻腔里呼吸著干冷刺激的冷空氣,肺部一陣微微的抽疼。她娥眉蹙動幾下,沾染著風霜的眼睫一閃,不顧臉頰上被寒風抽疼,腳下的速度越發快了。
快到了,她快接近真相了!
無言的雀躍在心里泛濫起來,黑色的身影快若疾風,轉眼就飛出了二十丈外。
這里一片寬敞空曠,抬首望去只能見著低矮起伏覆蓋著積雪的山丘,大大小小的冰湖被陸地上高出的位置劃成了無數塊,不少冰湖都已經結了厚厚的冰層,在上面行走猶如走在平地上般穩健。雪勢漸弱,鵝毛雪花成了小小的六稜花骨朵兒般大小,簌簌落下很快就在她身上沾了不少。
魚璇璣放慢腳步踏上結冰的冰湖上,在靠近西邊一側找到了一個看起來面積不算小的鐮刀狀的冰湖。在外面看上去除了外形外,它沒什麼奇特之處,可她是很明白的。這個冰湖的與眾不同在于它湖水的獨特,以及奇妙的水下世界。
這里,夏天時湖水冰冷刺骨水中還隱藏著股強大的寒毒,無論什麼藥石都無法根治;冬天,湖水會格外地熱,猶如從地下冒出來的溫泉沸水,活物進去幾乎只有被燙熟的份兒。無論冬還是夏,亦或是春秋兩季,都無法順利地下到水底。當然,每逢一季末的十五那天,湖水會冷熱交替倒灌,將水溫變成常溫,此時下到湖底才是最佳時機。
當年他們把寶藏藏在此處,亦是看中了這里絕佳的自然之妙。
她狂奔趕來北蠻荒原,其實也是要搶著這一天來,這樣她才有機會到水下找到司空天的尸體。
站在湖邊不足一丈寬的岸邊,眼眸瞅著那薄薄冰層上,從冰下透出來的寒氣似乎更加重了。魚璇璣站定身體,朝著湖面上打出幾掌,隨著吱吱嘎嘎的碎冰聲響,沿著岸邊丈余寬的橢圓形冰洞出現。冰塊飛起清澈見底的湖水水珠調皮地飛上空中,須臾便又下落進冰窟里。
她收了掌安靜地站在岸上點頭看著,按照現在的時間算,這時的湖水是極冰的,差不多到了巳時滾燙的湖水開始翻涌上來,冰冷的炙熱兩股極端的溫度攪合在一起,兩者慢慢消融彼此,午時之後水的溫度就怡人了。也就是說,她還有漫長的兩個多時辰要等。
可不知道為了什麼,想起一年四季五百多個輪回里,司空天到底是怎樣經受那冷暖的溫度?他的尸身是否已經被損毀亦或是被那些短暫活在水中的游魚給啃食了?心念及此,忽如重錘敲擊,悶痛難忍,像是要把五髒六腑都要給震碎了。
穹蒼——
「訣兒,這筆財富是為我們的後人留下的,相信他們會在日後的日子里讓天訣更加地強大。等我們百年之後歸于天外,在夜空中俯瞰著萬里河山還有那些讓我們牽掛的孩子,心底也是快樂的吧……」
「自記事起,娘親一直將復國之事對我耳提面命。生命度過的這麼多年,我不敢忘卻司空家族的江山是怎麼丟掉的。被人稱為天下奇才,有經天緯地之才,智能囊括寰宇諸人,可無人知道,有時候感到疲憊卻連說話的人都沒有。那種孤獨,無法用權勢金錢和美人來填充。」
「訣兒,答應我,陪我走完這一生,好不好?」
「我不想再孤獨下去,也不要與你失之交臂。哪怕天塌下來,地裂開了去,我絕不丟下你。所以,你也不要丟下我,好不好?」
「你說過,當初為了我幾乎背棄了整個北虯王府,徒留一襲白衣便一無所有。訣兒,我司空天此生決不負你。」
「訣兒,我們一定會幸福美滿地走下去。要是我做錯了事,讓你遠走了,就讓我一生都孤寂……」
果真是應驗了那句話,往事如煙,再美好的曾經也猶若鏡花水月一踫既碎。
恍惚中,她幾乎想起了司空天在這里曾說過的字字句句,他精致的五官俊逸如仙的風姿像是被什麼遮擋了的烙印,突然間那些障礙都消失了,她把所有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對她那樣深情,真會殺了她全家逼死她?
干澀的眼眶中被心頭的痛逼出一圈淚意,她身子一傾將恍然地想要踏入水中,迫不及待地想要去找尋水下的司空天。
滅門之仇,錯愛之痛,五百余年的痴纏裂恨,在此刻竟不敵偶然發現的端倪,有些相信司空天是有苦衷的!
真相,到底如何?
「璇璣!」她右腳剛踩上寒氣氤氳的水面,遠在十丈外暗處躲著的赫連燼看著她茫然痴痴的模樣,心頭大感不好的瞬間人已經朝著她飛了過去。就在她整個人要傾倒的剎那,他長臂一伸緊緊地將她攔在懷中。
墨色大氅甩出一個圓弧,冷香宛如幽風環繞,冰涼而透著炙熱的身軀緊貼著她,魚璇璣出游天外的神智稍微回籠。雙手揪著他手臂,墨玉瞳泛著水墨之光,神情似哭似笑中偏攜裹著懵懂之色,啟唇訥訥道︰「赫連?」
她眼花了麼,為什麼會在這里看見赫連燼?
「你剛才要做什麼?」沒有他慣常對她露出來的溫柔寵溺,他俊美無儔的臉青黑著,暗藍雙眸含著無盡的怒氣瞪著她,宛若一尊修羅殺神。看不到的眼底深處,她感覺有絲絲悲傷的氣息在彌漫著。
原來他真的來這里了!
「你,你怎麼來了?」她的心被司空天的事攪亂了,冷不丁出現的赫連燼亦是讓她措手不及,那股緊張和局促好似被新歡丈夫抓住在外偷情的小妻子。
赫連燼嘲諷般地勾起唇角,冷笑道︰「我不來不就是錯過了你為別的男人殉情的好戲了嗎?」
殉情?她有麼?她驚訝地抬頭來望著居高臨下的赫連燼,他的臉色一片沉鴉黑暗,神情更透冷峻和十足的諷刺。在那劍眉下冷冷眯起的眸子,有種叫做悲慟的情緒被憤怒的瞳色掩蓋,潛藏著不被人發現。她怔怔地看著,不由自主地想起剛才的情形,她好像真的是要下水去……
「赫連,我,我不是……」
絕麗的臉龐上只有蒼白的顏色,雙瞳渙散著,她支吾地說出幾個字,卻不明該怎辦解釋。
告訴他,做出那樣危險的舉動是為了下水去找前世深愛過她的男人?赫連燼對她用情至深,她怎麼能去傷害他?尤其是在她離開炎京那晚,因為知道了她要去司空天的陵墓赫連燼還生了氣。她告訴自己是來做了斷的,不該做出令他傷心的事情。
「璇璣,在你心里,自始至終都只有那個死人是不是?」看她躊躇不語,那模樣分明像極了被抓住現形而無話可說。赫連燼原本直到了脖頸的怒火一下子竄到了頭頂,當連日來的擔憂成真,那強烈的痛是她用現實這把尖銳的刀親自捅進了他的心口。
痛!冷!
這就是他心愛的女人,無論他做了多少,終究是比不上那個被她惦記了五百余年的「仇人」!
呵呵,身體微微地顫抖著,赫連燼自嘲般地哼了哼,下意識地將手松開。在她的世界,他就是個陌生人,或許哪天就擦肩而過,什麼都不曾留下了。
「赫連,不是你想的那樣。」她雙手穩穩地抓牢了他的手臂不放,驚慌失措地向他解釋著。
他的放開讓她心頭一涼,好似要被棄之不顧了。那種感覺就如當年司空天送她那杯鴆酒,整個世界都要坍塌了般,而她所面臨的只有無窮無盡的黑暗和背叛絕望。那樣的痛苦經受過一次就好,她完全沒法承受第二次了。
赫連燼面色冷酷,冷嗤道︰「不是那樣是哪樣?」
他只想要公平些,可為何總是讓他身處在惶恐不安之中?司空天在她心底的分量他只是不會小覷了,可當真真地看見她為司空天所難過,他的心何嘗不會跟著難過哀痛?或許這就是愛上了一個無法給自己安全感的人,就是這樣吧。
他眼底的疏離和冷漠漸漸多了起來,魚璇璣看得心頭一悸,雙手手指越發用力地扣住他,眸子淚光閃動著道︰「赫連,你們兩個是完全不同的人,無法比較。我不是為了他殉情,只是想知道當年都發生了什麼,好多事情似乎都跟我知道的不同。我想知道,僅此而已。」
「璇璣,你能不能清醒點?現在已經不是五百年前了,就算真的發生了什麼,都被他們帶進了黃土中,你又能從他哪里得到些什麼證據?」司空天死了,五百年前就不在了,那些仇恨無法釋懷就讓血腥來洗掉,這不是她早就認定了的?
「要是你他真的沒有負你,是否就要丟下隕聖樓的人,丟下在這個世上還愛著你的人去追尋一個死了幾百年的男人?」他為人冷酷,卻鮮少與女子動口怒喝。如今這般真是被她的行為給逼的,那沉痛自心底散發出來又被他強制也壓下。
這幾句話,是熱血上涌被人當頭澆了盆冷水,魚璇璣愣怔在原地,竟不知該如何回答了。
若真如他所說司空天可能是無辜的,那自己該怎麼自處?放下仇恨隨他離開人間,還是……
「我說到你心坎上去了,璇璣。」她的遲疑給了他最直接的答案,赫連燼揶揄地彎著唇,不怒反而仰天笑了起來。那聲音沉若暮鼓重錘心間,又仿佛是春日里的雷點撕裂了祥和寧靜,猙獰與深痛並行,讓她渾身發寒苦痛不已。
他說,我說到你心坎上去了,璇璣。
真的是這樣麼?好似是,有不像是,可她已經無法辯駁了。
她遲疑,赫連燼卻動作極快地扳開她的手,留下那高大的玄色背影在亂雪中,幾乎是沒有猶豫地轉身就走。
不帶一絲留念,那是她真的傷了他的心了。
魚璇璣木然地望著眼前飛雪肆掠,雙手還僵硬地抬著。手心殘留著他低卻溫暖的溫度,垂著頭眼眶里無聲無息地掉出一顆晶瑩的淚滴,徐緩地垂墜到地面上。連他都走了,是不是這世上已經容不下她了?
赫連,赫連——
她無聲地低喃著他的姓氏,鋪天蓋地的窒息幾乎要把她淹沒了去。像是在波濤洶涌的大海上,她連一葉扁舟都沒有,只有那麼根浮木。如今。浮木也嫌棄她了,等待著她的就只有緊隨而來被潮汐淹死的結局。她本不該自怨自艾,可真的舍不下他!
飛快地抬起頭來,魚璇璣不由腦中思考想要將他喚住,卻在那瞬間看見一道深青色的影子從後面射出,出手狠辣直襲赫連燼的後背。
魚璇璣嚇得驚魂失色,聲調淒厲月兌口喊道︰「赫連,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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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我得保持日更四千+的速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