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文龍既然有意為自己兒子博取聲名,當然就會想盡辦法擴大這次大會的規模和影響了.
一看還有一個月的準備時間,杜文龍索性先給昔日同僚,南京國子監祭酒張子怡去了一封書信,邀請他前來杭州主持大會。
在信中,杜文龍將大會的規模先夸大了數倍,聲稱是亙古未有之盛事,其次,言明西洋儒者有意前來挑釁,激起張子怡的好勝心,最後,希望張子怡能夠帶領國子監一些青年才俊同來。
國子監是明代最高一級的官學,有南北之分,不過,北監規模遠不及南監,在國子監學習的學生,按照入學資格不同,分為‘舉監’、‘貢監’、‘蔭監’和‘例監’。
會試一下舉人入監學的被稱之為‘舉監’,杜若溪就是南京國子監的一名‘舉監’,而且頗有名聲;地方州、府、縣學生被選貢到國子監學習的,通常稱之為‘貢監’;‘蔭監’就是三品官以上子弟或是勛戚子弟入監學習者,還有一些庶民捐資出錢,朝廷特許入監學習的學生,稱之為‘例監’,這些人大多是商賈出身。
除此之外,南京國子監還有來自領邦朝鮮、佔城、琉球等過的王室子弟學習,學生總人數差不多達到了一萬來人。
可以說,南京國子監就是大明官學的最高學府了,祭酒為國子監的最高負責人,杜文龍這封書信一去,當即便是一時激起萬重浪。
國子監祭酒張子怡正愁這些年來官學聲威不比從前,有心重振國子監聲威而找不到機會,杜文龍的來信馬上讓他感覺這是個機會。
當下便毫不猶豫的從國子監中挑選出了一百來名青年才俊,浩浩蕩蕩的從南京出發,前往大會舉辦地杭州西湖書院。
明中葉後,南方經濟發達,而朝政政治**,在野士大夫便設立書院,在講學之余,諷議朝政,裁量人才,使得講學之風興起,書院迅速發展。
西湖書院就是由杭州名宿張志達創建的,在蘇杭一旦很有名氣。
這次,杜文龍除了向南京國子監發出邀請外,還向各地有名的書院也發出了邀請,像是東林書院、岳麓書院、白鹿書院、文明書院等等各地有名的書院,都在他的邀請之列。
這些都是儒生,杜文龍鑒于存在教派之爭,又邀請了好些有名的和尚與道士。
一時間,風雲龍動,南方各省名流才俊都涌向杭州,眾書院多則數十人,少則數人,相伴前往西湖書院,都希望能夠在大會上一鳴驚人,倒真成了一件明朝開國以來士林中的最大事,就連杜文龍也是始料未及。
當然,作為始作俑者的林振軒,對此事一無所知,就算他知道了,也只是付之一笑,他可知道自己沒有這麼大的面子,估計是有人想借這次大會揚名立萬。
李家船隊在進入福建海域的時候,林振軒就與李華梅分開了,他率領華遠號和鎮海號,停泊在福建詔安縣梅嶺港,等待著魏囂塵的到來。
若要說大明那個海港最亂,那就是詔安梅嶺港了,梅嶺港內,島嶼星列,港灣曲折,是私商活動的好場所。
在還沒有出現李華梅等官方海商的時候,這里就已經是海盜走私貿易的最佳場所了,開海禁後,官商崛起,卻絲毫影響不到梅嶺港,官方貿易需要繳納大量的稅銀,而且不是誰都能夠當上官商的。
所以,梅嶺港的走私活動依然盛行,已經成了國際海盜商人的據點,在這個小小的港口內,既有從日本國來的商人,也有從琉球,佔城等東南亞國家來的海盜走私商人,甚至于從澳門敗逃的一部分葡萄牙人,也跑到這里來了。
更不用說,大明五湖四海的海盜集團,都在這里有暗樁,以便打探消息和購買一些貨物。
這個港口有個約定俗成的規矩,那就是進了港後,船只之間不得海戰,至于陸地上的打架事件,就不會管那麼多了,否則其他勢力會聯合起來滅之。
林振軒的兩艘戰船進港的時候,霎間便引起了所有勢力的矚目,實在是這兩艘戰船大炮林立,龐大如許,一看就不是好家伙。
好在沈三、朱妍雀兩人原本就是海盜,懂得這里的規矩,首先便升起了海盜旗,接了暗語,表明了身份。
梅嶺港有十數個碼頭,林振軒挑了一個商船較小的碼頭登岸,一上岸,便發現這里與澳門等正規港口大為不同。
倉庫、商店等布局凌亂,來往的行人都是一臉橫肉的凶狠之輩,說起話來也是粗聲大氣,幾乎所有的人都佩戴有武器。
最讓林振軒意外的是,這里倭人實在太多了,幾乎每走一步,就能看到一名佩戴倭刀。穿著浪人服飾,前額頭發扎起來的倭人。
如果硬要用一個字來形容這里的話,那就是亂,林振軒走了短短幾百米的路,就看到了三次爭吵事件,而且都是拔刀子怒目對罵,周圍的行人則是興致勃勃的觀看,並且起哄拍手叫好。
這里最多的還是妓院,每十步必有一小型的妓院,袒胸露-乳的大漢臉上帶著滿足的笑容,花枝招展酥胸半露的女子,來來往往,痴痴笑笑,大白天也在做生意,蔚為壯觀。
林振軒一行二十多人,個個都穿甲帶槍,一看就不是善于之輩,自登岸以來,還沒有人前來找麻煩。
朱妍雀和沈三等人都是舊地重來,尤其是小丫頭想到上次與父親一起來,如今,父親橫死,留下她一個孤零零的弱女子,連大仇也沒得報,在這熱鬧的地方更是顯得有些淒涼。
許是想到了小丫頭心中所想,林振軒牽起她的手來,緊了緊,他還沒有告知小丫頭即將前往滅掉楊天生,準備給她一個驚喜。
「軒哥哥,我想去找下鄭伯伯,看他還在不在這里。」小丫頭仰起頭來,眼中帶著晶瑩的淚花看向林振軒。
她嘴里的鄭伯伯名叫鄭長貴,是以前朱猛派在這里的探子,也不知道楊天生知不知道這件事,若是知道這件事,現如今鄭長貴不是投靠他了,就是跑了或是被殺害了。
林振軒笑著點了點頭。
當下,眾人在她的帶領下,左拐七拐,繞過了三條街,最終到了一家酒肆門前。
酒肆內,有十多海盜正在開懷狂飲,旁若無人的談論著,林振軒一行進入酒肆後,便將這個不小的酒肆坐得滿滿的,十多名海盜先是好奇的看了林振軒等人幾眼,爾後繼續喝酒吃菜。
小丫頭一坐下後,一雙眼楮就四處亂瞄,等到看到櫃台後面的那名刀疤臉掌櫃時,臉上便露出了開心的笑容。
她剛想走過去,卻被林振軒制止了。
「既然那位鄭伯伯看見你了,肯定會來找你的,何必在大庭廣眾之下去找他?」林振軒壓低聲音,瞥向那掌櫃的,看樣子他就是鄭長貴了。
那掌櫃的長得鷹鉤鼻,兩道濃眉在眉心都交匯在一起了,更加讓人覺得不可思議的是,他臉上有一道長長的傷疤,將兩邊的肌肉翻了開來,顯得猙獰恐怖,這樣的人,要是在其他地方開個酒肆,估計會嚇跑很多顧客了。
但是在這個地方,卻顯得有些稀松平常了,那掌櫃的也看到朱妍雀,陰沉著的臉蛋倏地就舒展開來,拿著算盤的雙手也在輕微顫抖著。
「客官,您要些什麼?」那掌櫃三步並作兩步,快步的走到林振軒這一桌,一雙老眼飽含笑意的看著小丫頭。
小丫頭自打朱猛橫死後,便穩重成熟了許多,想到林振軒剛才的話語,不露出半點情緒道︰「隨便那些吃的喝的過來吧,軒哥哥,你有什麼特別想吃的嗎?」
那掌櫃的深深看了林振軒一眼。
林振軒渾不在意的笑道︰「隨你意就行,吃完後我們還得早點回船上去。」
鄭長貴點頭哈腰吩咐下去,不久便送上來了一桌山珍。
林振軒一邊吃著,一邊豎長耳朵听其他客人的談話。
這些人說起話來肆無忌憚,絲毫不怕別人听了去,其中一名露著胸毛,腳丫子踩在長椅上的莽漢最是大聲。
「日他娘的,錢老四前些日子給人滅了,要不是老子見機得快也隨他葬身大海了,老子跟他混了個把月,有得找新東家了。」
做海盜的危險性不言而喻,幾家起又幾家滅,這些水手、海員們並不都是忠心耿耿之輩,這個東家被人滅了,就尋找另外一個東家,沒有那麼多的忌諱。
另外一人大聲說道︰「錢老四這家伙也是貪心啊,別人不惹,偏偏去惹吳家的人,去搶劫吳家的商船,還不被別人找上門來,一舉給滅了啊。」
「那是,別人和佛郎機人都干上了,最後還把佛郎機人趕出了澳門,吳家的人惹不得啊。」
「要我說,大明十八海商,還是杭州李家的人厲害,听著那家主還是女娃兒,也不知漂亮不漂亮。」
眾海盜嘻嘻哈哈,猜測了一翻李華梅的樣貌,繼續談論著。
其中一人嘆口氣道︰「現如今,不但無本的買賣難干,有本的買賣也難干啊,想找東家,難啊。」
無本的買賣,自然是搶劫了,除了搶劫外,這些海盜還兼職走私,稱之為有本的買賣。
「有本的買賣怎麼難干呢?」另外一人喝了一口氣,好奇的問道。
那嘆氣的人一雙眼楮掃視了酒肆一周,無奈道︰「你們想想啊,原本我們可以和東西洋人都能夠交易,現在葡萄牙人被趕走了,西班牙人又開始與官商交易,看不上我們這些小門小戶的,我們只能夠與倭人交易,這門路是越來越小,生意當然是越來越難做,要是官商也與倭人交易,恐怕就沒有我們生產的余地了。」
有人附和道︰「說得也是,不過這些不要我們去操心,大不了老子去投靠官商,他們一個個勢力擴大得快,好些家都招熟手,雖然規矩多了些,總不至于餓死吧。」
「是這個理,來,喝酒,喝酒。」
林振軒听到這些談論,嘴角不由勾勒出一絲笑容來,那名嘆氣的海盜倒是有些見識,日本就是自己的下一個目標,等到把所有的航線都控制在手中,將外部勢力都拒之門外後,這些海盜必定會不剿而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