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臉橫肉的嬤嬤躬身,隨即退下站在一邊,立刻有人小跑著去請御醫。
是夜,京城下了很大的雨,豆大的雨水砸在人的身上,疼的如冰雹砸一般。
姬筠寒跪在皇宮的門口,渾身上下已經濕透,莫北站在那里舉著傘,卻根本遮不住豆大的雨點。
眼看著又一柄的雨傘傘骨折斷,莫北丟下了破傘,一撩衣衫的下擺跪在姬筠寒的對面,「爺,求你了,回去吧,皇上已經吩咐不見你——」
「你讓開,棲霜已經被皇後帶走三天,她身子弱,又有孕在身,再這樣下去,她會死掉的!」姬筠寒推開莫北,眼神陰鷙的道齎。
雨水砸在他滿是溝壑的臉上,視線模糊,優美的輪廓,依稀看得出當年的俊美姿態。
「爺,再這樣下去,你會先倒下的!」莫北勸說著,著急的看著他的主子。
他想不通,主子一向英明果敢,怎麼就在王妃的事情上認死理臾。
王妃已經不貞,先是對他下毒想要跟主事私奔,接著又有孕再身,這樣的女子,主子又何必如此?
「莫北,你先去刑部打听消息,傳我的口諭,若是寒王妃有什麼三長兩短,本王一定,讓刑部上上下下拿命償債!」姬筠寒咬牙切齒,狠狠的道。
莫北領命,站了起來,朝著刑部飛奔而去。
刑部的官員,個個如熱鍋上的螞蟻,皇後和寒王,他們一個都得罪不起的。
照說這寒王妃不貞有孕的事情,是應該交給皇後處理,可是偏偏,皇上又有聖旨,讓刑部查案。
這案子根本沒有辦法查,剛查了開始,就扯出寒王府主事的事情,現在那膽小的主事,已經在牢中自縊身亡。
皇後每天在刑部大牢嚴刑逼供,寒王的人每天在刑部給他們施加壓力,他們有幾個腦袋還敢繼續查下去?
刑部侍郎請來了大理寺卿李岩,李岩素來京城辦案第一,有神探之稱,這一次听聞這件事情,也皺起了眉頭。
雙手攏在袖中,李岩在刑部走來走去。
「老兄,你快救救我,我這刑部都要成煉獄了!」刑部侍郎著急的拉著李岩的胳膊,求救的道。
「依我看,這案子很簡單,但是不可說,不可說!」李岩搖頭。
「怎麼不可說?」刑部侍郎急的一腦門的冷汗,不停的跺腳。
李岩比了一個殺頭的動作,然後嘴巴里,「 嚓」一聲,刑部侍郎嚇的哆嗦一下。李岩壓低了聲音,「皇後自然不想這個來歷不明的孩子出生,可是寒王被戴了綠帽子,你說,他為什麼跪在皇宮門口求見皇上,想要保住寒王妃?」
刑部侍郎搖頭,「難道是寒王喜歡戴綠帽子?」
李岩搖頭,「恐怕孩子是寒王的孩子,綠帽子是假,中毒也是假,目前看寒王處于很不利的局面,但是……」
他頓住了沒有說話,倒是急的刑部侍郎捶足頓胸,「我的李大人啊,你要急死我了,快說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寒王中毒是假,難不成他自己給自己下毒,綠帽子是假,難不成他不是太監?」
驟然,刑部侍郎捂住了自己的嘴巴,驚恐的看著李岩,李岩點頭,高深莫測的道,「我可什麼都沒有說,這都是你自己說的……」
「那我該怎麼辦?寒王妃肚子里的孩子,已經沒了,被四爺親手殺的!」刑部侍郎惶恐的道。
李岩摁著刑部侍郎的脖子,兩人頭湊在一起,只听李岩輕聲道,「選好主子,站好隊!」
刑部侍郎不解,李岩已經走開,看著李岩的背影,刑部侍郎大叫起來,「我要選哪個?站在哪邊?」
李岩沒有回頭,只是不停擺手。
刑部侍郎再次大喊,「你呢?李大人,你站在哪邊?」
「我去喝花酒!」李岩不高不低的回了一句。
刑部侍郎一怔,這都什麼時候了,他還去喝花酒,簡直跟那個不成器的四皇子一個樣子。
他微微的一個激靈,四皇子,姬筠風?
難道李岩選的人是四爺?
李岩莫不是瘋了不成?這個不成器的四爺,沒有人會將他看在眼下,他竟然選他?
但是按照以往的經驗來看,李岩不會瘋,他是很聰明的。
刑部侍郎不停抹汗,旁邊有官吏報告,皇上已經召見了寒王殿下。
刑部侍郎一個哆嗦,慌忙朝著外面走去。
那官吏大喊,「大人,您去哪里?」
「喝花酒,喝花酒!」刑部侍郎不住揮手,哆嗦著,朝著外面走去。
官吏不解,這個時候,喝花酒?大人瘋了……
御書房中,姬筠寒直挺挺的跪著,皇帝皺眉看著他,眸中滿是心疼之色。
「寒兒,你這是做什麼?快起來,起來……」皇帝上前,攙扶起姬筠寒。
姬筠寒動了兩下,可是終究沒有站起來,他的雙腿已經跪的麻木了,原本就有舊傷的腿,此刻一點知覺也沒有。
「父皇,兒臣不打緊,還是跪著說話!」姬筠寒扶著皇帝的手,仰著頭,固執的看著皇帝。
「寒兒,寒王妃已經將你置于這種境地,你還要保她?」皇帝語重心長的道。
「父皇,兒臣雙腿殘廢,不能人道,棲霜從未嫌棄。成親以來,她對我不離不棄,我們雖然不是真正的夫妻,但是勝過真正的夫妻。棲霜有孕之事,一定是被人強迫,求求父皇放過棲霜,兒臣願意放棄寒王之位,只和棲霜做一對平凡夫妻!「姬筠寒雙手握住皇帝的手,深邃的眸子,定定的看著皇帝,眸光真誠。
「寒兒,父皇怎麼忍心看著你放棄王位,去民間受苦!」皇帝皺起了眉頭,鳳棲霜在皇後手中。這事,好做不好說,他必須有理由為鳳棲霜洗白,否則,難平悠悠眾口。
「父皇,兒臣願意用五十萬的兵符,換得棲霜平安歸來!」姬筠寒扶著皇帝的手,心情激動,大有為了救鳳棲霜,不顧一切的勢頭。
「胡說八道!」皇帝怒視著姬筠寒,甩開他的手,背對著他,「兵符是你可以隨意交換的東西嗎?」
「父皇,母後究竟為什麼抓著棲霜不放,你是真的糊涂嗎?」姬筠寒怒吼起來,額頭上青筋暴跳。皇帝沉默,背負著雙手,在屋子里走來走去,他看著外面的暴雨如注,眉頭微微皺起。
外面接天連地的暴雨,猶如斷了線的珠子,無情的砸在剛剛盛開的梔子花上。
潔白的梔子花被打落在地,花敗的景象,讓人無端心生憐惜。
這花剛剛盛開不久,確實對抗不了這樣劇烈的暴雨,他必須適時的插手,讓這花可以繼續的開下去。
「來人——」皇帝對著外面喊了一聲。
守在門口的羅公公立刻端著佛塵進來,看了一眼依舊跪地的姬筠寒,躬身等著皇帝吩咐。
皇帝指著那滿樹的梔子花,「去,搭個雨棚,別讓這暴雨將這滿樹的花全部打散……」
「!」羅公公領命退了出去,姬筠寒眸中閃現復雜的神色,他掙扎著想要起身,卻始終雙腿僵硬,只能跪在那里。
父皇可以憐憫一樹的梔子花,為什麼不能憐憫一下棲霜。
她是無辜的,從始至終,她都是無辜的……
「寒兒,你知道,父皇為什麼不肯幫你嗎?」皇帝平靜的話,緩慢傳來,姬筠寒一怔,雙手扶著一邊的椅子,卻並沒有開口。
「那個鳳棲霜攪的現在時局一片混亂,當真是紅顏禍水,寒兒你當年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去了哪里?現在竟然跪在這里,連自己起身都沒有辦法,你說說,我有饒了鳳棲霜的理由嗎?」皇帝轉身看著姬筠寒,皺起眉頭,一語雙關的道。
「父皇要怎樣,才肯救棲霜?」姬筠寒思索須臾,試探性的開口。
皇帝看著門外,羅公公已經吩咐下人撐起了雨棚,繼而緩慢的道,「我要你說服老四,跟老六全力一搏!」
姬筠寒的眸光,微微一變,略帶寒意的視線落在皇帝的後背,又快速的掩去,快的似乎沒有發生一般,他雙手扶著輪椅跪在那里,動了動嘴唇。
皇帝听見他「好」字從嘴唇吐出來的時候,竟然打心底松了一口氣。
很快的,李岩接過了刑部的這個案子,他連審案都不曾,直接斷案。
寒王妃被寒王府的主事冤枉,寒王妃也沒有懷孕,是庸醫誤診。鳳棲霜無罪釋放,寒王府主事畏罪自殺,而庸醫則是被打五十大板。
鳳棲霜回到寒王府的時候,整個人削瘦的恍若紙人一般,似乎一陣風吹過,她就會隨風消逝。
從大理寺的監牢出來,她站在大理寺門口,遠遠的看見了寒王府的馬車。那人在莫北的攙扶下下了馬車,然後有下人推過輪椅,他坐在輪椅上,自己用手轉動輪椅,朝著她駛來。
姬筠寒黑紗遮面,看著瘦了好幾圈的鳳棲霜,明顯情緒激動,握著輪椅的手,隱隱的露出青筋。
「跟我回去,這幾天你一定吃了很多苦,看看你瘦的……」姬筠寒伸手,握住了鳳棲霜冰冷的小手,當看見她手指上傷痕的時候,隱藏在面紗後面的眼眸,頓時森冷起來。
「他們對你用刑了?」姬筠寒聲音帶著怒氣,握著她小手的手,也變得小心翼翼起來,生怕踫到她的傷口。
「我沒有關系,可是我……」鳳棲霜想要說,我已經不貞,不如,你休了我吧。
這個世界,已經沒有任何值得我留戀的了,孩子沒了,她的心,也隨著一起去了。
「什麼都不要說,先回寒王府!」姬筠寒拉著她的手,莫北在後面推著輪椅,緩慢的朝著馬車的方向走去。
大理寺內,皇後臉色難看的瞪著跪地的大理寺少卿,少卿戰戰兢兢,連大氣都不敢出。
「李岩告假?這個時候,他竟然告假?」皇後走來走去,在大理寺找不到一個可以生氣的對象。
「是的,李大人得了中耳病,近日來,听什麼東西都不太清楚,皇上已經準了他的病假,一個月之後他再回大理寺復職!」少卿跪在地上,磕磕巴巴的道。
「中耳病?」皇後臉色難看到極點,一甩衣袖,「本宮去看看李大人,若是病的太重,就不要勉強,誤了大理寺的查案,或者判出什麼冤案錯案,那可是大事!」
說話間,皇後帶著一群人,走出了大理寺,朝著李岩的家里浩浩蕩蕩行去。
李岩躺在床上,家里的下人將皇後迎了進來,李岩一見皇後,慌忙從床上起來,跪地請安。
「微臣拜見皇後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李岩恭敬的跪地作掬。
「李岩,本宮問你,鳳棲霜的案子,你查出是冤案錯案?」皇後怒視著李岩,並沒有叫他起身。
李岩大大方方的彈了彈衣袖,起身,「謝皇後娘娘——」
皇後臉色頓時鐵青,謝什麼謝?她沒有叫他起身,見李岩一副心安理得的樣子,皇後抿緊柔唇,「李岩,鳳棲霜有孕在身,所有人都可以證實,你竟然說是庸醫誤診?」
「皇後娘娘,今兒的天氣不錯,微臣的身體雖然欠安,但是也可以出去走走,皇後娘娘今兒出宮,實在是很好的選擇!」李岩搖頭晃腦,一副听懂了皇後在說什麼的樣子。
皇後卻已經一腔怒火盈于胸口,她咬牙切齒的看著李岩,「李岩,大理寺鳳棲霜的案子,本宮讓你發回去重審!」
「什麼?皇後娘娘要吃竹筍?」李岩掏掏耳朵,詫異的看著皇後,「我也愛吃竹筍,娘娘要是不嫌棄,可以在李府用一頓家常便飯!」
皇後已經氣到七竅生煙,隨即咬牙一笑,「李大人,你上次懇求刑部侍郎劉軒給你找的演義孤本,踫巧在本宮手里,本宮賞賜給你,你派人隨本宮去長秋宮取吧……」
「多謝皇後娘娘!」李岩長長的一鞠,臉上閃爍著欣喜之色。
「李大人的耳疾,不是太嚴重,能听清本宮的話?」皇後審視的看著李岩,威脅的道。
李岩訕訕的笑,「時好時壞……」
「案子發回去重審!」皇後臉色頓時一變,開口道。
「竹筍真的很好吃!」李岩點頭,煞有其事。皇後冷笑連連,睨了李岩一眼,隨即像明白什麼一般,轉身道,「有時候,選好主子很重要,不然,以後後悔也來不及了——」
看著皇後離去的背影,李岩松了一口氣。
寒王府中,鳳棲霜坐在那里,小雅幫她一點點包扎手上的傷口。她的手傷痕累累,上面有被針扎過的痕跡,還有鞭子鞭打的痕跡,還有被火燙傷的痕跡。
小雅看著看著,就流出了眼淚,大滴的眼淚落在鳳棲霜的手背上,鳳棲霜伸出另外一只手,撫模小雅的臉頰,「傻丫頭,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回來了,哭什麼?」
「小姐,他們怎麼可以這樣對你,你的手……」小雅哽咽著哭泣,握著鳳棲霜的手,恍若握著寶貝一般。
鳳棲霜微微一笑,臉色蒼白,她自從經過監牢的事情之後,身子變得很弱,很容易疲憊。
她看著銅鏡中自己的臉,削瘦蒼白,恍若一張沒有任何痕跡的白紙,那雙黑漆漆的眸子,在這樣慘白削瘦的臉上,顯得格外明亮。
額頭上,是她撞柱子撞出來的傷疤。因為用草灰敷了額頭,所以額頭上面那個疤痕是漆黑的。黑色的草灰滲透到皮膚里面,最後傷口愈合,連同著草灰也長在里面,就形成了一個這樣丑陋的黑色傷疤。
對著鏡子,她淒楚一笑,並沒有說話,只是握緊了小雅的手。
外面,菊娘咳嗽著推動輪椅進來,看見鳳棲霜的那一刻,她哭了出來,上前一把抱住了鳳棲霜,「孩子,你怎麼受這麼多的苦,為了菊娘,不值啊……」
「菊娘,我沒事,我真的沒事!」鳳棲霜抱著菊娘,眼淚滑落。
往日的辛酸,全部涌上心頭。
她可以不在乎別人的流言蜚語和歧視的眼神,也可以不在意皇後的羞辱虐打,更可以不要現在寒王妃的身份從此隱姓埋名,但是他怎麼可以殺死她的孩子。
那是比她的生命更加重要的東西,那是她活在這個世上唯一的信念,她的孩子,連人形都沒有長成的孩子。
可憐的孩子……
鳳棲霜哭著,似乎想要將自己一生的眼淚都流干淨,最後她在菊娘的懷中哭的昏迷過去。
菊娘憐愛的撫模她的臉頰,同小雅一起將她攙扶在床上,抹了一把眼淚,菊娘嘆息道,「或許,我應該將她的身世告訴她,她不該呆在寒王府受罪……」
小雅眼淚模糊,看著菊娘,「小姐什麼身世?」
「不說了,你照顧好她,我去廚房看看,做一碗她愛吃的八寶粥……」菊娘說著,轉動輪椅離開了房間。
半夜,鳳棲霜感覺到了一個溫暖的懷抱,接著是一雙粗糙的大手,在不斷撫模她的脊背,她睜開眼楮,看見了躺在身邊的姬筠寒。
姬筠寒沒有戴斗笠,滿是傷疤的臉孔,在這樣清冷的月光中,著實令人恐懼。
鳳棲霜沒有動,看著他,也沒有絲毫害怕的感覺。回王府這麼久以來,她已經听說,為了救她,大雨之夜,他跪在皇宮外面,整整一個晚上。
得夫如此,婦復何求?
鳳棲霜縴細的手指,撫模上了姬筠寒滿是疤痕的臉,這是成親這麼久,兩人第一次這樣近距離的接觸。
姬筠寒握住了她的手指,轉身將黑紗遮在臉上,聲音一如既往的淡漠,「不要看,會嚇著你……」
鳳棲霜的眼淚無端就落了下來,她伸手揭開他臉上的面紗,眸中的淚珠,如鑽石般,在這樣的夜色下,讓人極易失去心神。
「嚇什麼嚇?我們還有一輩子要這樣面對!」鳳棲霜淒楚的道。
姬筠寒看著她楚楚可憐的神態,還有泫然欲泣的眼神,心中的那根弦,再次被重重的撥動,他伸手抱住了她,嘆息著叫著她的名字,「棲霜,棲霜……」
「三爺,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為什麼你不休了我,為什麼你不嫌棄我,我又丑又壞,我壞透了……」鳳棲霜哽咽著,眼淚簌簌落下。
「傻瓜,你沒有嫌棄我,我為什麼要嫌棄你?」姬筠寒將她攬入懷中,緊緊的抱住了她,若有似無的嘆息,從他唇間溢出,「還有,以後不要叫我三爺,叫我相公……」
「相公!」鳳棲霜哭著,吐出了這個讓她心酸無比的稱呼。
在王府御醫的照料下,鳳棲霜的身體逐漸好了起來,她臉色再次恢復了紅潤,身子也豐盈了不少,額頭上的那塊傷疤卻怎麼都無法祛除。
在她白皙的額頭上,頂著那麼塊黑色的疤痕,著實不好看。但是她也不遮掩,就那樣,將劉海高高梳起,露出額頭上的黑色疤痕。
姬筠寒曾經建議過她放下劉海,也找過無數的民間神醫,可是卻被她阻止,她毫不在意的道,這樣她和他才般配。
在寒王府,鳳棲霜曾經遇見過姬筠風,姬筠風似乎很忙,虎步生風,看見她的那一瞬間,他的腳步頓住。
她遠遠的停住腳步,帶著小雅讓在一邊,將狹小的石子路讓給他通過。
他停留在她的身邊,動了動嘴唇,想要說什麼,卻見她對著他盈盈一禮,然後如不認識一般,清秀的小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緩慢離開。
那一刻,姬筠風的心似乎被掏空一般,站在那里,臉色難看到極點,只覺得,有什麼東西,正在逐漸離他遠去。
他如風化的塑像,站在那里看著她的背影良久良久。
午膳,很難得的姬筠寒不在府中,這一個月以來,每日都是他陪著她用膳。
看著空蕩蕩的屋子,還有桌子上擺滿的珍饈佳肴,鳳棲霜的眉頭微微蹙起。
「小姐,我幫你布菜!」小雅站在一邊,拿過碟子,想要夾鳳棲霜最愛吃的幾樣菜。
鳳棲霜搖頭,阻止了小雅,看著眼前的菜肴,緩慢的道,「相公沒有說不回來用膳,我等著他一起……」
「對三哥這麼好?看來這一個月,三哥把你滋潤的不錯!」一道戲謔的聲音響起,然後姬筠風拿著折扇,闊步走了進來,後面跟著他的貼身隨從,向左和向右。
姬筠風隨意的坐在椅子上,對著向左吩咐,「阿左,幫爺布菜!」向左應聲上前,拿起碟子開始布菜,鳳棲霜起身,「小雅,我們回房……」
「小姐,你不是要等王爺回來一起用膳嗎?」小雅不解的道。
「嗯,等相公回來,我去小廚房做幾個他愛吃的。」鳳棲霜緩慢的道,語罷就起身,朝著門外走去。
「不用等了,三哥今天不回來了,晚上也不回來,他讓我回府照顧你,免得你又被人欺負了去!」姬筠風漫不經心的道。
鳳棲霜的動作一滯,眸光落在姬筠風的身上,然後依舊朝著門外走去。
還沒有走到門口,姬筠風的聲音再次傳來,「三嫂,不用了午膳再走嗎?三哥可是讓我看著你,不許你不吃飯!」
鳳棲霜頓在那里,緩慢搖頭,「我回房再吃!」
姬筠風眉頭皺起,起身一腳踢開身前的椅子,拉住剛剛跨出房門的鳳棲霜,「怎麼?陪我吃一頓飯,就讓你這麼不樂意?」
「四爺,棲霜听不懂你在說什麼……」鳳棲霜面無表情的道。
「听不懂?」姬筠風挑起一邊眉頭,伸出食指撫模鳳棲霜滑膩的臉頰,「乘著小雅和向左向右都在,听不懂我就說明白了,免得他們都听不懂!」
姬筠風邪氣的一笑,眸光卻寒氣沉沉,他拉著鳳棲霜的袖子,不緊不慢的道,「孩子沒有了,我們可以再生,三嫂,雖然你多了這個疤痕,丑的驚人,但是三哥都沒有嫌棄你,我也沒道理嫌棄你,不是嗎?」
他的食指,撫模上她額頭上那道疤痕,戲謔的眼神,帶著她看不懂的心痛之色。
她的身體瑟縮了一下,想要掙開他,卻被他一只大手緊緊禁錮住肩膀,她動彈不得。
小雅和向左向右大吃一驚,王妃的孩子,竟然是四爺的?
王妃懷孕的時候,眾說紛紜,有人說是寒王府主事的,有人說是太子殿下的,還有人說是寒王自己的。
可是都沒有得到證實,但是現在,竟然爆出,孩子是四爺的?
小雅和向左向右吃驚的張大嘴巴,怔怔的看著鳳棲霜和姬筠風。
鳳棲霜臉色慘白無比,憤恨的看著姬筠風,揚手,一個清脆的耳光打在了姬筠風的臉上。
姬筠風被打的臉頰微微偏了一下,他舌忝了舌忝唇瓣,眸光陰鷙,「坐下來,乖乖陪我吃飯,不然我保不準還會說出什麼難听的話!」
鳳棲霜緊咬下唇,清冷的眸光中,夾雜著恨意,她被拉的踉蹌幾步,然後坐了下來。
姬筠風坐在她的旁邊,拿起筷子,親自幫她布菜,整整堆了一碗菜肴,他才放下筷子,「吃吧,吃完這些,你就可以回房,再也不用看見我!」
鳳棲霜負氣的拿起筷子,不管不顧的往嘴里扒著吃食,小雅在旁邊驚呼一聲,「小姐,魚肉還沒有剃刺……」
鳳棲霜果然被魚刺卡住,不住咳嗽,艱難的想要將魚刺吐出,卻越卡越深。
姬筠風慌忙扶住她的肩膀,幫她拍著後背,小雅急沖沖的往外跑,「醋,我去拿醋……」
向左和向右臉色怪異的站在旁邊,姬筠風回頭瞪了他們一眼,怒道,「還愣著干嘛,去請大夫!」
向左向右兩人一起出去,然後朝著御醫住的院子跑去。
「咽不下去別使勁的咽,會劃傷喉嚨!」姬筠風看著她努力往下咽魚刺的樣子,眉頭緊皺,索性捏住她的下巴,伸手探入她的喉管,想要將魚刺撈出來。
鳳棲霜一把推開他,然後彎腰就狂吐了起來,魚刺連著穢物一起落在地上,她大口喘息。
姬筠風倒了一杯水遞在鳳棲霜的眼前,「漱口吧,真是夠笨的,吃飯都能被魚刺卡住!」
鳳棲霜接過水,漱口之後站起身,她臉上還有剛剛被刺卡住造成的酡紅,拍著胸口,她喘息道,「多謝四爺——」
姬筠風再次一把抓住了她,好看的眉頭緊緊皺起,「棲霜,我有事跟你商量!」
鳳棲霜回身,臉色恢復如常,「四爺請講——」
「我要娶孫香香了,但是你相信我……」姬筠風的話沒有說完,鳳棲霜已經面色冷靜的打斷他,口氣帶著她自己都未察覺的輕松,「恭喜四爺,四爺的婚事終于塵埃落定!」
姬筠風臉色一變,眼光變得陰沉,幽深的眸子中,迸發出受傷的神色,他站起身,難以置信的看著鳳棲霜,「你說什麼?」
「恭喜四爺……」鳳棲霜不知道自己說錯什麼,有些茫然的看著姬筠風,微微的後退一些,拉開自己和他之間的距離。
無奈她的衣袖在他手中,她根本沒有辦法離他太遠,她站在那里,神色懵懂,帶著一些對他的害怕,如可憐的小動物般,想要逃,卻逃不開。
姬筠風松開了她的衣袖,冷笑一記,「你巴不得我早些娶妻生子,然後一輩子再也不來煩你,是不是?」
鳳棲霜沒有說話,只是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
驟然,他伸手抬起她的下巴,逼迫她看著他的眼楮,他冷冷的道,「你妄想,就算我娶了孫香香,也會住在寒王府,你這輩子,休想擺月兌我!」
鳳棲霜深吸一口氣,秀眉微蹙,剛想說什麼,就見他一甩衣袖,生氣的離去。
她不知道他在生氣什麼,他要娶親,她恭喜他,錯了嗎?
還是他覺得,她應該感恩戴德的謝謝他的解釋。
她這輩子確實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牽扯,一點都不想有,如果可能,她也不想再看見他。
回到自己的房間,許久未見的鳳棲霞在屋內等著她,一見她走來,立刻跺腳埋怨的道,「姐姐,風他要娶孫香香了,你也不管一管!」
「他是皇上的兒子,我只是相府一個不受寵的嫡女,我拿什麼管?」鳳棲霜臉色難看的道。
「可是姐姐,你是寒王妃,你是他三嫂,你的話他不听,王爺的話,他總該听一听吧?」鳳棲霞上前,握住鳳棲霜的手,著急的道。
「王爺的事情,我一向不大過問,棲霞,你是爹爹的寶貝女兒,還是乖乖的回府,不要來寒王府招惹是非了!」鳳棲霜淡漠的道。「姐姐,你是不是在為爹爹上書,賜你死罪的事情生氣?」鳳棲霞上前,握著鳳棲霜的手道。
鳳棲霜抿唇,眸光平靜,「沒有,我本來就該以死謝罪,你走吧,相信我,姬筠風真的不適合你,六爺姬澄倒是值得托付終身!」
「你住口!」鳳棲霞狠狠的甩開鳳棲霜的手,任性的道,「你也知道,我和四爺已經有了肌膚之親,我怎麼可能再嫁給太子?」
鳳棲霜沉默,停止脊背站在那里,不再說話。
外面小雅端著茶水走了進來,笑意盈然的道,「小姐,王爺傳回消息,等下會回府,讓小姐準備好茶點……」
「姬筠寒要回來了,我先走了,姐姐,你好好想想,若是我以不潔之身嫁給太子,這是滅門大罪,相府沒了,對你也沒有任何好處,可能會牽連到你寒王府,到時候你不可能獨善其身!」鳳棲霞放開鳳棲霜的手,緩慢離開道。
鳳棲霜站在那里,面無表情的站了良久,依舊神色不變。
「小姐,拿著暖手爐吧,你看看你,明明身子單薄,還不愛惜自己!」小雅遞來一個裝滿炭火的暖手爐,放在鳳棲霜的手上。
鳳棲霜看著外面的蕭索景色,蹙眉微微蹙起,秋季已經結束,這麼快就冬天了嗎?
這個冬天,似乎來得早了一點,這麼快,就冷的讓她發抖。
她捂著爐子朝著外面走去,小雅叫住了她,「小姐,你去哪里?」
「我去廚房準備茶點!」鳳棲霜頓住腳步,面無表情的道。
「不用啦,我剛剛騙你的,王爺出去找妙手神醫看皮膚的燒傷,最少得一個月的時間呢!」小雅上前,挽住了她的胳膊道。
鳳棲霜不解的看著她,她調皮的笑笑,「我剛剛是騙二小姐的,免得她總是來寒王府纏著你!「
鳳棲霜微微一笑,隨即不再說話,只是秀眉依舊蹙著,仿佛有數不盡的心事。
長秋宮中,鳳遠漕坐在那里,喜上眉梢,一只手端著茶盅,一只手放在椅子的扶手上,喜滋滋的談著鳳棲霞的婚事。
皇後揭開茶盅的蓋子,眉色不動的道,「今兒我已經跟皇上商量過了,如今澄兒已經到了大婚的年紀,連老四姬筠風都要娶孫香香了,澄兒是該選太子妃了……」
「皇後的意思是?」鳳遠漕微微低頭,謙恭的道。
「選妃只是走個形式,就在老四大婚之前,鳳棲霞才貌雙全,本宮和皇上都很滿意,這事兒你回去跟棲霞說說,叫她以後別跟寒王府那邊走的太近!」皇後放下茶盅,微笑著道。
鳳遠漕慌忙點頭,「這個自然,自然——」
「這個是太子妃選拔的考題,你拿回去給棲霞仔細看看,三日以後就是太子妃的選拔之賽,到時候別駁了本宮和皇上的面子!」皇後丟給鳳遠漕一卷布帛,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這次太子妃選拔的題目。
鳳遠漕心里一緊,自然又是千恩萬謝,揣著卷子,隨即回到了相府。
相府中,鳳棲霞正在生氣,將花瓣一片一片的揉碎了,丟在湖里,旁邊鳳遠漕走來,她生氣的跺腳,然後如沒有看見一般,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