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剛至後門,許依瓊一眼便看見了穿著俗艷紅襖的黃氏。
黃氏才四十出頭吧?看著她至少比十年前胖了三十斤的身材,許依瓊忽然很懊惱,自己竟沒有早些體會「愛之適足以害之」的道理。
或許黃氏和許義會變成如今的模樣,都是她縱出來的。
想到這里,她心中一陣嘆息,快步走上前,喚了聲,「娘。」
黃氏回頭,見到她時,頓時露出嘲諷的表情,「喲,讓忠勇侯府的人喚我一聲娘,可真不敢當啊。」
許依瓊微微苦笑。
還以為自己早就免疫了,沒想到還是會受傷啊!
但是她臉上卻沒有流露半分思緒,只淡淡的道,「娘來找我,有什麼事嗎?」
黃氏瞧了旁邊其它下人一眼,那守後門的婆子立刻機靈的道,「許姑娘,你要不要請你母親去旁邊的小屋子坐一會兒?」
後門附近有間小屋子,是專門讓下人們和訪客見面用的。
不料許依瓊卻搖搖頭,「娘有什麼事,就直說吧,我等等還得回廚房工作呢!」
反正看這架勢,想必不會是來噓寒問暖的,她何必自找苦吃?
「哼,果然進了侯府,就覺得自己翅膀硬了?」黃氏心底不悅,卻又不敢在其它下人面前撒潑,只得冷言冷語的道。
「娘,我何以好好的瓊玉齋主事不做,卻賣身至侯府,這原因你應該比我還清楚,不是嗎?」她心平氣和的道,若不是哥哥賭輸了那麼多錢,想把我和瓊玉齋一起賣了,我豈會想不開,到侯府里來當下人。
「你還好意思說?」提起這個,黃氏就更生氣了,一時也忘了防備四周的人,「如果不是你自賣進侯府,你哥的賭債早就還完了!結果現在可好啦,你進侯府享福去了,卻讓你哥去哪生那些錢還張家?」
許依瓊不可思議的看著她娘親,輕聲道,「所以娘的意思是,哥哥欠下了龐大賭債,我就該賣身替他還了?我記得哥哥當初是欠了五萬兩銀子對吧?瓊玉齋頂了天也就能抵兩萬多,原來我這瓊玉齋的主廚,竟然值兩萬多兩銀子?」
黃氏似乎也覺得在大庭廣眾之下,理所當然的說女兒就該幫兒子還賭債之事,有些難以啟齒,可她心中的確是這麼想的。
「你哥只是落了人家的圈套罷了,你這做妹妹的居然見死不救?再說,要不是瓊玉齋生意這麼好,別人怎麼會去算計你哥?瓊王齋這些年賺了那麼多錢,也不見你拿多少回家!」
說來說去,還是怪她拿回家的錢不夠多,又不肯賣了自個兒替兄長抵債。
「娘,您明明看過瓊玉齋的賬本,該知道每個月的營利,我十有八九都交給了你們,若這樣還嫌不夠我也沒辦法了。」許依瓊忽然覺得很累,「娘若沒事,我要回去工作了。」
「等一下!」黃氏急道,「你在侯府里有領月銀吧?對了,還有你當初賣身的錢,應該也不少。反正你在侯府里又用不到銀子,就給我吧!你嫂子剛懷了第二胎,家里正缺錢呢!」
「我記得我去年拿了三千多兩回家。」她面無表情的道。
「那哪夠啊,你哥早就花掉了……」黃氏自己說著也有些心虛。
一旁的婆子听不下去了,插嘴道,「我說,這位許太太是吧?別說三千兩了,就是三百兩銀子,也夠整村的人用上一整
年還有剩了。你兒子一人一年便花掉三千兩,你該怪的是他敗家才對,怎麼反而竟責怪許姑娘賺的錢少了?」
黃氏頓時惱著成怒,「這是我們許家的事,你一個外人插什麼嘴?」
「許家?我以為這里是忠勇侯府,何時變成許家了?」一個淡漠的男聲忽然從黃氏身後傳來,眾人皆是一愣。
黃氏錯愕的回過頭,便見一名身著官服的青年,正冷冷的望著自己。
最後是那守門的婆子先反應過來,匆匆向他行了個禮,口中喚道:「五爺。」
許依瓊看到他也是怔了一下,心忽然怦怦跳得飛快。
沒想到他今天居然去上班了,回來時還剛好踫上這事……
她印象中初六才開始上朝,怎麼他今天就上工了?看來這清官能吏實在不好當啊!不過在這種時候見到他,她是既高興又忐忑。
高興的是,她不必再面對黃氏的無理取鬧,忐忑的是,怕他嫌她盡惹麻煩。
「啊……就是那位狀元郎?」黃氏不過一介平民百姓,這輩子哪見過什麼大人物,這會兒見到俊逸的徐知仁,不覺眼楮一亮,完全忽略了他臉上述冷的神色。
徐知仁又冷睇了她一眼,轉頭對旁邊的婆子道,「你是怎麼守門的,隨便亂七八槽的人也放進來?這里可是侯府,不是讓人亂認親威的地方。」
這下連守門的婆子也呆住了。
要知徐知仁的個性,在幾個主子里算是極和善的,現在說出這番話,可見對黃氏非常不滿。
「對不起,五爺,奴婢這就讓她出去……」
黃氏顯然搞不清狀況,還指著許依瓊,朝他辯解道,「徐大人,她可是民婦的女兒……」
「女兒?這里只有賣身進侯府的廚娘,沒有你女兒。以後別再上侯府亂認親了。」他冷漠的道,之後又轉頭望向守門的婆子,「還不快把人攆出去?」
「是!」幾個下人立刻圍上前,將黃氏拖了出去。
這一個多月來,眾人多少都吃過幾次許依瓊做的菜,因此對她頗有好感,剛看到黃氏的惡心嘴臉,早就反感至極,而今主子都發話了,下手當然也就不用客氣了。
許依瓊看著黃氏被人扔出侯府,發現心中竟奇異的沒有半分不舍。
唉,這樣也好。先前她還有幾分歉疚,今天黃氏這麼一鬧,算是斷了她對這些親人最後一絲牽掛。
「許姑娘,晚膳可備好了?」徐知仁的聲音再度響起。
許依瓊基地回過神,連忙向他道:「快好了,我這就回廚房。」
「嗯。」他微微點頭,卻在她準備轉身離去時,忽然又開了口,「等晚膳弄好了,你親自送過來。」
啊?許依瓊頓住腳步,詫異的回頭,卻見男人已往仁宇院的方向去了。
從廚房端湯去仁宇院……很遠啊!其實他這是在懲罰她吧?
她瞪著他的背影,簡直欲哭無淚。
許依瓊回到大廚房,將湯煮好後,又下了些面線,讓人送去給各院的主子,之後鍋子里剩下的,便由下人們分了。
許依瓊無奈的瞪著眼前裝著一份羊肉湯和面線的托盤,嘆了口氣,正打算認命將它端至仁宇院時,冬未卻跑來了。
「許姑娘,我來替你拿吧!」冬未殷勤的接過她手里的托盤。「啊,這樣可以嗎?五爺不是讓我親自端去?」
「五爺有事想和姑娘談,才這麼說的。太廚房離仁宇院有段距離,還是我來吧!」冬未笑嘻嘻的道,「不過姑娘可有準備我的份啊?」
「自是少不了你和冬離的。」許依瓊據唇一笑,舀了兩小碗羊肉湯和面線,也一起放進托盤里。
「看起來就很美味啊!」冬未雙眼發亮,他已經迫不及待想快點回仁宇院了,「姑娘和我一塊兒走吧。」
兩人走在往仁宇院的路上,許依瓊思考了好一會兒,最後還是忍不住問道,「冬未,你知道五爺找我做什麼嗎?」
「應該跟剛才的事有關吧。」冬未想了想,「別擔心,不是什麼壞事。咱們五爺一向極護短的,那女……呃,我是說令堂那樣對你,五爺很不高興呢。」
許依瓊聞言,不覺一怔。
原來黃氏的態度,連徐知仁都看不下去了嗎?但他又為何要叫她過去?她沒心情再多說什麼,只默默跟在冬未身後,一起到了仁宇院。此時徐知仁正在書房里忙著,因此冬未便帶著許依瓊至書房見他。徐知仁見兩人進來,擱下手上的筆,走了過來。
「那五爺,我先下去了啊!」冬未笑咪咪的放下他的晚膳接著又端起剩下的兩小份,準備去和伙伴分贓。
「等一下。」徐知仁制止了他,又轉頭朝許依瓊問道:「你用過晚膳沒?」許依瓊微微一愣,搖頭道,「呃?還沒……」
徐知仁對冬未道:「留一份給許姑娘,不夠你再自己去廚房拿,就說是我要的。」
她聞言嚇了一跳。月兌口道,「不用這麼麻煩吧?我等等回廚房再吃就是……」
這時冬未已經反應過來,他連忙放下一份餐點,朝著她笑道:「沒關系,許姑娘,你先用,等會兒我打著五爺的名義去趟廚房,還能再拿一大碗回來。」
說完,他端著托盤中僅剩的那一小碗湯和面線,一溜煙跑出去了。一時間,書房里只剩下他們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