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第三十七章1
第三十七章1
在劫難逃。朱參謀終于被抓住了。
兩位紅衛兵將朱參謀兩條胳膊反扭于背後,將其身軀壓得很低很低,同時一陣猛烈的拳打腳踢。低沉的怒罵聲和慘叫聲中,夾雜著**發出的,像屠戶棒打死豬的那種聲音,令人心驚膽戰,毛骨悚然。
這會兒,那五大三粗,牛高馬大的朱參謀變得比犯人還犯人,比犯人還狼狽,完全像一條被痛打的渾身發抖的落水狗,幾乎都快要跪下去了。卯生同情朱參謀,又不齒其窩囊。
「唉,看來,‘軍管’又受到沖擊了。」諸葛朝祥似是自言自語。
「那,」卯生遲疑一下,擔心地問,「我的案子,會不會再往下拖?」
「很難說。」諸葛朝祥若有所思,「不過,對你而言,或許塞翁失馬吧。」
卯生思索著對方的話。是呀,這時期的「軍管」在社會上,似乎起到了某些震懾性的積極作用,但他們也似乎最敏感、最重視破壞軍婚案;但若「城頭變換大王旗」,又一派「執法」呢?是不是……他覺得自己有種被土匪綁票後那種滋味。換一位「大王」是好是賴,吉凶難卜,卻又按耐不住地抱幾分希望,有幾分高興。
第二天.卯生起床後洗嗽畢,常規性走進那條小道子。他拿起掃帚,再拎灰鏟,忽然感覺到灰鏟很沉。這灰鏟是蘭山常見的一種木制灰鏟,俗名叫灰搓搓兒。這種灰搓搓兒後端有根豎起的柄,柄前有鏟有箱,結構由底板和蓋板組成,底板長于蓋板,前端為鏟狀;蓋板僅有底板的二分之一,蓋在上面形成箱狀,功用是裝垃圾。
他奇怪地提高灰鏟一看,不禁一怔,里面赫然藏有一支手槍。他拿出來,槍身沉甸甸的,漆黑賊亮,子彈滿膛。他不知通這玩意兒叫幾幾式,但他知道這槍一定是朱參謀昨晚藏下的。目的顯然是怕紅衛兵奪槍後之胡作非為。看來,其人藏槍迫于無奈,用心可謂良苦。卯生忽然間對那位他過去認為不是東西的朱參謀,猝生幾分好感,幾分敬重。
當諸葛朝祥見卯生提槍向他走來時,嚇得連連後退。這情景,不知道他是犯了一朝被蛇咬式的後遺癥,還是怕卯生持槍行凶,反正直打哆嗦︰
「你你你,你要干什麼?」
卯生一笑︰「給你呀。槍是在灰搓搓兒里撿的。你曾經是軍官,懂得保管。待會兒田所長來了,你再交給他,不好嗎?」
「噢——我的媽呀。好好。」諸葛朝祥居然滿頭大汗。
卯生把槍放到灶台上,說︰「對不起,讓你受驚了。不過你放心,我與**無怨無仇;即使落得今天,那也是個別人干下的事情……我絕不會持槍造反——這不算唱高調吧?」
諸葛朝祥笑了。卯生第一次見他笑。
監獄里永遠沒有笑。
又兩個月,也就是卯生上訴之後近半年的時候,重新判決才下來。判決書還是疤臉下達的,他還是那樣兩根手指掐著判決書的一角,抖了抖;不同的是他這次一句話未說,扔下判決書就走了。卯生撿起一看,判決書上面的「奸污」字樣沒有了,「破壞軍婚」卻依舊;改判有期徒刑一年。這次他沒有我不服之類的廢話,因為疤臉已經走了。
但他依然不服,仍要上訴。奮筆疾書,很快寫好了上訴書。書中事實清楚,結尾措詞犀利激烈。總之,他沒有破壞軍婚罪。至于一年三年的,那是另外一個問題;他要的是實事求是,要的是還法律以嚴肅,予人以公正。
然而當卯生將上訴書遞給田中粒時,田中粒竟猶猶豫豫,不肯接受。他遲疑中不斷抽動鼻孔,好久才干吭兩聲之後,說︰「明天吧。」回頭,他將諸葛朝祥叫了出去。
半個小時後,諸葛朝祥回來了,問話他不吱聲,只怪模怪樣地瞅了瞅卯生。卯生知道田中粒叫走諸葛朝祥大概為自己,才看對方回來這模樣,他不由心情發緊︰難道這夜,諸葛朝祥一反常態的語言多了起來。看樣子,他想與卯生作徹夜長談。不過他不是說客,而是苦口婆心。
他勸卯生不要再上訴。說是刑期已由三年改判一年,一下減去了三分之二,這在近年司法史上極其少有,可謂罕見。
「難道,你還要人家為你減得一天不剩,讓人家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呀?」
卯生很反感︰「為什麼不行呢?事實上我沒有破壞軍婚罪呀。我能含冤坐牢,他們為什麼不能知錯即改,還人清白呢?」
「還你清白?」諸葛朝祥哼了一聲︰「難道你就沒有一點點兒錯嗎?你青年男女胡來,亂搞男女關系,難道不是錯?難道還值得表彰?你,你讓人怎麼還你清白?」
卯生被震動了一下。
這年月,人們對「男女關系」四字非常敏感,十分在乎。如若把這四個字加在一個倒霉的縣長頭上,可以罷官或記過;加在一個公社書記頭上,絕對叫他卷鋪蓋滾蛋。由此,卯生不服之氣稍稍降了一些︰
「我指的是破壞軍婚罪。」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你非要逼人上牆,逼得人家下不了台時,人家就不能搜騰搜騰的,再弄你個亂搞女人,敗壞風氣,擾亂社會秩序之類什麼玩意兒的,再另行搞你個兩年、三年,不行呀?」
諸葛朝祥稍停,又忽然壓低聲音說:
「你也不想想這是什麼時候?想想吧,**、鄧小平比你如何?」
卯生一愣。
諸葛朝祥又問︰
「他們有什麼罪?」
卯生仿若觸電般的一震。
「還有,中央那些元帥、將軍們坐牢的,或形同坐牢和勝似坐牢的還少嗎?他們又有什麼罪?」
卯生低下了頭。他沉吟許久後,深嘆一聲道︰
「他們是偉人,名人,或許,他們日後還有昭雪的一天。可是我這一輩子……」
「哎,我看你是想的太多了。人的價值,關鍵在于自我修養及本身的份量。不在乎沾了一滴兩滴污點,也不在乎貼上一張兩張金。何況‘文革’以來,像對待你這樣的,小題大作的,甚至純是莫須有情況下整的人,不在少數呵。所以,它只是一個特殊時期的特殊現象而已;其本身並不存在實際性的意義。」
卯生忽然抬頭,久久地望著諸葛朝祥。對方這番一針見血的斗膽肯定的「現象」論,以及前面頗具哲理味道的話,真正令他茅塞頓開,又讓他刮目相看地望著那張冷肅的臉。
「還有,」諸葛朝祥聲音更低,「田看守員說了,他正為你辦理假釋手續,估計三兩天內就會放你出去。如果你再上訴,自然不能假釋。更重要的是,目前形勢反復,派性斗爭激烈。今天這一派擁護‘軍管’,明天那一派又要砸爛;後天再出個‘保皇’什麼的,打打斗斗,風水輪流轉,誰也說不清誰對誰錯,誰勝誰負。倘若你再上訴,再踫一個凸包,再踫一個大坎兒,再重新搞你個兩年三年,你能奈何啥的?」
卯生震驚,無奈,默默地點著頭。
果然,第三天卯生走出了監獄,結束了他長達七個月又二十九天的牢獄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