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第四十章3
第四十章3
第二天清晨。卯生別過金琬,佯裝剛從水庫工地歸來那副模樣的回到家中。進門,父子倆一照面,卯生便見父親黑臉相向,那情形是盛怒,又是哀怨。大有「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味道。
卯生走近父親,小心地問︰「有啥事嗎?」
「哼!」楚天啪地放下手中的《封神演義》,「啥事,你昨天不是去開結婚介紹信嗎,不是要殺人嗎?」
卯生一愣︰「誰跟你說的,河馬?」
「你說還有哪個?人家已經去備案了。」楚天長嘆一聲,又道︰「你呀你,咋就跟哪吒鬧海一樣,沒完沒了的一件事接一件事的鬧騰不休喲?你咋這麼不曉得醒呢,我的兒子!」
卯生居然一笑。他不相信河馬有那份臉皮和膽量去備什麼案,但卻佩服河馬的神速和奸滑。河馬趕來找父親,無非是想利用父親管束或勸說兒子,是一種心虛和膽怯的表現。卯生蹲子,笑笑地倚在父親身邊,說︰「河馬若再來,您就告訴他,您兒子沒本事殺人,但有可能打狗。」
楚天吁了口氣。他為兒子說不殺人而輕松了一下,又為兒子的狠勁深嘆了一聲。然後,他第一次向兒子說了句內心話︰「你既曉得他是條狗雜種的東西,又何必去跟狗扳見識呢?」
「兔子被逼急了也咬人。」卯生說。
楚天心又一緊。他再次想起卯生在河馬家說的話,想到遇事好沖動的兒子,剛剛輕松了些的心又沉重起來。他點著卯生的額頭說︰
「我不管你是殺人還是打狗,娃子你要記著,鬧大了,第一個為人填命陪喪的就是你老子。」
卯生周身一震,他望著父親那沉重的臉和那顫抖的嘴唇,自己仿佛在一種力量的震撼下忽然清醒了許多。是哦,上一次出事,已經讓父親飽受折磨,九死一生。如果再不冷靜不三思,貿然去處理河馬,再去闖下什麼禍事,風燭殘年的父親,自然再也經不起那種打擊了。這剎那,他忽然感到心一陣抽搐,一陣疼痛︰作為兒子,自己回報給父親了些什麼?一陣羞愧。他不敢深想,卻又無法控制,不由自主地想了許多。但結論只有一個︰對于生養自己的父親,沒有回報。相反是牽連,是傷害,是恩將仇報式的一次次打擊。然而過去的已經過去了,既是天大不孝,已經過去的事再也無法重來。可是現在呢?現在事事還要老父為兒子牽腸掛肚,為兒子誠惶誠恐,為兒子擔驚受怕,自己還算不算個人?
他無聲地跪了下去。
楚天望著跪下去的兒子,再次長嘆一聲。那嘆聲像是斥責,像是諒解,又像是無奈。他拿起煙袋,慢慢裝著煙絲,伏在煤爐火上吸燃。然後緩緩地吸著,長長地吐著濃煙,恍若在抽動五腑六髒,恨不得吐出千種積怨,萬種痛苦。直到一鍋煙盡,磕去煙灰後,他才抬抬手,示意兒子站起、坐下。他又嘆一聲,開始心平氣靜的,第一次全面正確地評價了卯生和金琬。
他說,金琬是個好女子。論知識,論長相都堪配卯生。也正如卯生所說,那女子更可貴的是有見地,有良心。是的,當初如果不是金琬,換任何一個見利忘義、貪圖一己富貴之人,定會被那教書、轉正的前程所動。如果那樣,她只須稍稍地順著河馬與苟步文,咬上卯生個罪,加個破壞軍婚罪,恐怕判十年、十五年不算多。所以說,兒子「躲過」那一劫,金琬算是天大的貴人,這種恩德,恩惠應該永世不忘。
他又說自己看得出,金琬是真心喜歡卯生的,也曉得兒子是真心喜歡金琬的。說卯生如能娶得金琬作媳婦,那是福氣,是這一家人的福氣。
「可是,你和她有緣無分,你倆都沒有那個命啊,娃子。」楚天沉痛地繼續說︰「你想想,他們既然下狠心把你們打開,又咋能讓你們再到一塊去呢?天底下有幾個肯自打嘴巴的人?你娃子糊涂充能,岳飛哪大本事,為啥沒有斗過秦檜?不就是奸人有奸計,奸人有奸人的黑心腸嗎。眼下是小人得勢之時,你有飛天能耐,咋搞?你就不能跟金琬明話明說這些事兒?」
楚天苦口婆心,最後竟拭著眼淚說︰「想想吧,做人可以一時糊涂,但不能一世糊涂啊。有情必填,知恩圖報才叫人。所以,你應該同金琬好說好散。將心比心,以心換心,既然曉得了人家的好處,圖報還唯恐不及,咋能再去害人呢?要曉得,沒指望的事,纏著不放,拖久了也是害人喲。」
父親這番話,說得入理動情。「好說好散……拖久了也是害人」,卯生從未有過這種想法,但他承認,這話很在理,很有人情味。只是他不肯表態,也不能向父親痛訴苦衷,他不能說自己難舍難棄金琬,更不能說他們已經有了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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