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節第五十章5
第五十章5
卯生鎮定後,再看信件。
信中語言精練,言簡意賅,情感豐富,思念之情充溢字里行間,仿佛筆筆含情,字字是淚。但大出意外的是,他日思夜念的孩子,竟在其懷胎四個月時,即她婚後第二個月小產了。她說了她的悲痛,表達了她和卯生共有的不幸與她的歉意。最後,特意強調地說明︰孩子之事純屬意外的自然小產。至于她與人婚後情況,只是一筆帶過,說是很好。
——真的很好嗎?他懷疑。同時,他更懷疑的是自己和金琬的孩子是否真小產了。即使真的小產了,他也懷疑是否真屬意外小產。更該考慮的是,是不是她順利生產後,受人鉗制或教唆,而謊稱孩子早已小產了呢?他急切地第三次展開信來,側重讀了有關段落。終于,他沉痛地將信揉成了一團。是的,孩子是沒有了。要不,她寫不出這麼悲痛的信,流露不出這麼沉痛的感情。
這剎那,他為自己剛才懷疑金琬而深感愧疚。人,不應該輕易懷疑自己深愛的人。
但是,他仍然十分懷疑孩子是否真屬意外流產。因為她身邊有一位赤腳醫生,醫生若有歹意,小做手腳,墮一月復中胎兒,當是反掌之間事情。然而是與不是,都將永遠是個謎。因為他不忍心追問,也沒必要追問,追問恐怕也無結果。再說,孩子總歸是沒有了,既然于事無補,又何必追問,何必徒增金琬的痛苦與苦惱呢?只是這疑惑苦了他一生。
卯生心情沉重、悲傷,恍恍惚惚間上了自行車。一路上,熟人招呼他僅點頭還禮。點頭之後,也不知道對方是誰。他與金琬闊別一年中,他數以萬計次地思想著她月復中的孩子,寄托了多少情,寄托了多少愛,增添過多少美好的想象和向往。但他怎麼也沒有想到,早在他諸多美好的想念之時,孩子卻已經失去了,想來多麼抱憾和痛心?孩子的失去,不僅有負了金琬當初一番苦心,損害了她為保護孩子匆匆而嫁的初衷,更使他與她失去、削弱了相互思念的基礎和紐帶。他和她失去的豈止僅僅是一個孩子?
他想,這件事對于他和她都是一痛心的損失與打擊。
他不敢想象,金琬失去孩子的當時是什麼心情。但可料想,她一定比自己此刻更難受。因為這份苦心的計劃是她設計的,孩子是她懷上的,也是她從他身邊帶走的。去年此時相約,三年以後讓卯生看孩子;而如今,什麼美好的期待、期盼也沒有了,不復存在了。以致她在信上負疚地說︰她有負于他。他想對她說︰事已至此,她不應該這麼想,他不會也沒資格怨怪她。相反倒是他應終身感念,感念她曾為他、為孩子,對人作出過的讓步和犧牲。
然而咫尺天涯,他這些內心話如何能表達?
幸好的是,卯生今天的心情雖十分痛苦,但畢竟在同一天知道了妻子為他生了孩子,算得是悲喜摻半。悲痛的一面已無法挽回,欣喜的一面卻實實在在。只是這份欣喜嚴重受到了情緒的影響,令他一時別有壓抑,難得十分開懷。
習慣性,卯生每每出外歸來,總要先到師傅家問候一聲。這是禮節,也有師傅家住大路邊的方便性。師傅不在家,師娘一見卯生十分高興,連連道喜,又怨他回家太晚,說是孩子出生都已經七天了。
卯生勉力含笑,開口便問︰「是男孩,還是女孩?」
師娘稍稍一愣,即刻又笑,她慈善的溝壑縱橫的老臉上充滿著高興地說︰
「女兒咧,粉嘟嘟的一個小千金!」
「女兒?」
卯生情不自禁地叫了一聲,心陡然一冷,冷得好像掉進了冷水盆。太意外了。因為,可敬的師傅曾不止一次斷言賀春英懷的是兒子,怎麼會是女兒呢?在他心目中,師傅「博古通今」,善知過去未來。他怎麼在他身上會犯下如此錯誤?而且幾月前——也就是妻子懷孕第三月時,師傅夜半做了一個吉祥的夢,高興得老人當即叫醒卯生,說他夢見卯生的朋友為卯生家送來了一對金獅子;這獅子一大一小,金碧輝煌,而且從其蓬散的鬣毛上看,自然是一對雄獅。由此,老人又一次斷言;雄獅雄獅,定是兒子。同時強調說,據他推算,卯生這一輩子只有兩個兒子,沒有女兒。听多了,卯生對師傅的話深信不疑,心中想的一直是兒子。可如今……他像人于夢中撿得大元寶,醒來卻是大西瓜般的沮喪和失落。聯系到剛剛讀過金琬的信,真有點雪上加霜的味道。
師娘仿佛從卯生臉上看出了什麼,她笑道︰
「看你這娃子喲,女兒不好嗎?頭胎女兒是個寶,長大是父母的小棉襖。快回去,啊!」
卯生苦笑笑,師娘卻笑得很甜。
告別師娘,卯生雙腿無力地走在回家路上。他走得很慢,慢得比平時走這段路多出了三倍時間。這本是燃一棵煙的路程,他走了至少有二十分鐘,心情很沉重。
然而他做夢也沒有想到,可敬而不善玩笑的師娘,這次卻開了一個令卯生日後想起即啼笑皆非、哭笑不是的大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