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節第五十二章3
第五十二章3
卯生慢慢發現妻子在變。變得驕橫,變得不可理喻,變得時冷時熱,反復無常。她人也變得消瘦了一些。她在折磨人的同時,也在折磨自己。也許是較過去相比,妻子的反常,引起了卯生的些許注意,他發覺這位可愛的妻子不僅愚鈍,而且非常固執己見,積習難改。比如日常生活中,她做的飯菜完全是她自己喜好的「風味」,或者說完全是她母親衣缽相傳的「手藝」,而且一成不變,終身不改;那菜那味,無論葷素,精淡寡味,令人舉箸難著,令人無法不感嘆那才是真正的暴殄天物。而她則嚼得 有聲,津津有味,大有落座「八星」級高檔賓館享受之態。
僅此倒也也罷了,最苦她常是自以為是,反覺是別人蓄意挑剔不留面子。其實,卯生並不主張也不愛好生活上的奢侈,但他講究食不厭精,講究的少而精;做好了,一個雞蛋也能吃頓舒服飯。當然,這等等卯生都能視為小事。然而此類事情雖小,但也管中窺豹。他終于明白了,妻子一切自以為是的毛病,包括其特有的思維和好惡,都是從她「娘胎」中帶來的,是生成的德行。
為了孩子,為了家,卯生以極大的努力克制著自己,慢慢開導妻子。她似乎也听勸說,每勸時,她都低頭靜听,每勸一次都有立竿見影的效果。然而卯生很快發覺,他的勸說,能起作用的時效很短很短。有時三五天,有時只是三幾小時,她便依然故我,依然像懷有莫大委屈似地尋人發火。她發火的對象,在這個小小家庭中,上至丈夫下及孩子。
她發火多是無端的,看似故意尋茬,有意挑刺;實則她是在按她的知識看待事務和問題,按她的邏輯思維判斷人和事中的是與非,是真正的無知者的「一家之言」,無人敢苟同,無人敢遵循。結果,自然是夫妻間沒有共同語言,難稱和諧。
總之,她留給家庭的印象不是什麼賢妻良母,而是一種無時不在,無處不存的苦惱氣氛,是一種令人無法逃避、難以安寧的「毛渣渣」的感受。即使如此,卯生不僅多方遷就,萬般包容,還曾兩度苦心苦力從死亡線上救回了她的性命。
德乎?
孽也緣也。
或許只是命!
「試玉要燒三日滿,辯材須待七年期」。白居易這句名言,竟是這麼貼切地印證在卯生對妻的認識上。真正認識一個人,遠比認識一件兩件物品要艱難的多。共同生活快五年了,他對她才有如此新的認識。其實,原婚後不久,卯生已經弄明白了︰賀春英出生的那個家庭,包括她本人這一代,上溯三代、四代竟然全是純文盲。這樣的家庭教育,這樣氛圍中長大的人,再加上她本人特有的個性和悟性,她的無知自然當是「天生」了。卯生面臨如此愛妻,除卻忍耐、忍受,還有什麼辦法?
曾幾何時,那三個字的「我同意」,可是他卯生自己說的,沒人強迫。
卯生在痛苦中生活,時常感到心涼嗖嗖的,唯有的溫暖,唯可聊以慰藉的,是一雙可愛的兒子。孩子們支撐著他一如既往地勞作,支撐著他極力維持著這個家。
二小子仲甫身體很壯,很能長,兩歲多一點時已經趕上了哥哥黎明的個頭。以致外界人士都誤認為他們是孿生。孩子們聰明可愛,很听話。兄弟之間很和氣,從小手牽手,從不斗嘴鬧架,從不爭搶吃喝。兄弟倆雙雙一般高,仲甫永遠叫黎明作哥哥,從不直呼其名,全然不像農村其他孩子沒大沒小沒教養。以致兄弟倆贏得了很多人的贊賞和羨慕,也贏得了卯生的無限痛愛。他覺得兒子們與自己是一整體,不能分離,不可分割。由此,他拼命地容忍著妻子,容忍著她施加與他的精神摧殘。
如此同時,卯生感覺到自己的脾氣也在漸漸變壞,變得不僅更加易怒易發火,而且變得口出髒字。盡管是偶爾,是甚怒下的破天荒,但仍讓他暗自吃驚和羞愧。因為這是他此前從沒有過的習氣。當年白麻子與河馬哪般加害他,他也只會罵「狗娘養的」或「混蛋」。而如今,竟能罵出不能行諸筆端的髒字。
他感覺和嘗試到了,鈍刀子割肉遠比大棒子相加更厲害,更疼痛,更能扭曲一個人。
卯生在工程上,能管住那些尾大不掉的年輕人,也能說服德高望重的老師傅;他能駕輕就熟、談笑之間調理好一個個偌大的建築工地,擺平一層層紛繁的人際關系。也一如既往能掙錢。但他的確教育不好他那可愛的妻子,調理不好他那滑向悲哀危險的家庭。
卯生開始喝酒,一日三餐不離,久而久之竟成習慣。他雖不酗酒,卻希望在昏昏然中少些煩惱和思考。他沒有往日節儉了,覺得有錢也沒有什麼意思。她卻要錢了。
一晚,睡在床上,妻子說到了錢,他說錢不在箱子里嗎?該用就用。可是,老天也難料到,她竟然不是這層意思。她說︰「人家女人,跟男人睡覺還給錢哩……」
「你說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