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節第六十章2
第六十章2
父親入殮後,卯生剛剛回到書房,定居北京的朋友,竟意外得像天外來客似的,突然滿面春風地出現在卯生面前。浪客中文網朋友是年青時的朋友,這時已是著名作家,某出版社工作。他此次是回鄉探親的,在地方長官陪同下,特意來看望卯生。作家性急,進門稍事問候,便說那部書可以出版,要卯生馬上寫「內容簡介」,以便出書。
面對老朋友,卯生因書想起書,想起牢中的兒子,一時猶同萬箭攢心,無比痛苦和酸楚,真想嚎啕痛哭。然而面對闊別多年、難得一見的朋友,他不能隨心所欲。
哭是忍住了,只是沉重依然。竟沒留住他常常思念的朋友,為其接風洗塵,暢懷敘舊。只留得一張別有紀念意義的合影,便匆匆而別。
這片歉意,直令他耿耿于懷很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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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蟄好像很會辦事,父親喪事辦得也比較隆重。據說其程度已經超過了何家溝其他已故老人,而花錢卻不算太多。除本來有的棺木、糧食等物之外,再剔出親朋相送的禮金,實際發費竟不足兩千元。
卯生的心輕松了一些,暗自感到他獨自安葬父親的願望已基本兌現。沉重的心稍稍得到了些許安慰。然而事出意外,賀春英沒容卯生輕松片刻,即咚咚地沖上樓來叫道︰
「你曉得不?驚蟄兩口子到處說,說爺爺死,是他們一家兒花的錢,一家兒安埋的人……」
卯生愣愣地望著氣勢洶洶的妻子,好久才問︰「你听誰說的?」
「打鑼一樣!」賀春英咚一聲坐進滕椅,「他,他女人,連他們駱家來的那些親戚都到處說,說我們窮得一分錢也沒有,這次花幾千塊全是他們的錢。叫得像破鑼一樣響,吊得尿直篩;喊得何家溝上上下下,哪個沒听見,哪個不曉得!就你繡花小姐樣不下樓,就你是聾子。你,你咋要把肥肉埋在碗底下,咋要讓人拿你墊背、把你不當人呢?」
卯生目光犀利地在妻子臉上掃視了一下。他討厭妻子的語言,討厭她的粗俗,只因自己心情沉重,也原諒她正處于氣頭上,沒有斥責。卯生平常一般不相信道听途說。可此刻,他覺得賀春英的話好像也不是無中生有。他正在思考時,哥哥賢昆比賀春英更氣憤地沖上樓來了。
哥哥為同一件事。他所訴說的內容也與賀春英說的完全一致,而且是他路過驚蟄窗下時親耳听到的。又說現在已經是滿城風雨。他要問卯生的是,前日商議喪事前弟兄之間是怎麼說的,問驚蟄兩口子為啥要不惜打別人的臉,往自己臉上貼金充胖子?
哥哥問畢,卯生正要說話時,賀春英又搶作補充,並且于學說中,一連幾個「喋」字,活月兌月兌勾畫出了驚蟄媳婦的形象與口氣︰
「喋——,大哥屋里,嫂子才死不久,一分錢沒得;喋——,二哥屋里人都逮了,黎明連書都讀不成了,你們想他有錢沒有?喋——,這屋里屋外用的,攪的,花的,全是我們的。老漢兒死,簡直就是我們一家安埋。二哥他還臭要面子,要排場,還要超過何家溝所有人咧。喋——……」
「你不要再‘喋’了!」卯生瞪了妻子一眼。他咚一拳砸在茶幾上,騰身站起,恨不能立刻去煽那女人兩耳光。但他稍一冷靜,稍一愣神,居然又緩緩坐了下去。好久,他才長嘆一聲地對哥哥說︰
「算了吧哥哥,父親尸骨未寒,我們跟一個女人扳啥見識呢?你說是不?」
賢昆比卯生大十四歲。他文化不多,卻是一位有德而又十分忠厚誠實的人。他待人寬厚而又有些認死理。他見別人不講理時,常愛扭脖子,一副誓不甘休的神情。
此刻,他看著卯生,看著卯生一臉病態中的強忍怒火,不由也嘆了一聲,扭著的脖子也慢慢端正了一些,氣憤也似乎消了一些。他說他不為別的,只是感到很氣憤。他承認卯生給父親的商店,既為父親也在兄弟之間做了好事。他很感激。但關系到這件事,他搞不懂驚蟄啥居心。因為他提前聲明過,喪事花錢無論多少,算到他頭上的他願意給,應該給,沒誰說是不給呀,為啥滿世界的編排人?
哥哥大有士可殺不可辱的義憤。
「算了吧,哥哥。」卯生勸,「一個女人說的話……」
「哼,女人哪!」賀春英打斷了卯生的話,「她男人要是憑良心,他女人敢編排人?在你面前,我敢嗎?嗯!我們給爺爺一個店,加棺材,加壽衣這些大頭兒,至少也值六七千、上萬塊吧?咋搞的,爺爺的死全成他們安埋了?你,你就這樣讓他們白白地死要面子不花錢呀,你就讓他們往死里編排我們吶,啊?」
卯生沉沉地嘆了一聲,沒有說什麼。他想自己無須說什麼,事實畢竟是事實,各自心中有數。即使弟弟一時胡說八道,睡醒後也會想想,想明白了是非自在人心。又何必在乎這會兒爭長論短呢?再說,扯來扯去,貽笑大方,老父九泉有知,也會寒心。
卯生好言安撫了哥哥,也勸說了賀春英,一場不應有的風波,也就靜靜地于無聲處平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