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節第六十三章4
第六十三章4
卯生回家當天,竟意外地收到了仲甫的來信。久違的兒子的筆跡躍然眼前,致他頓有一種失而復得的親切感。看發信地址,居然也是石岩。他懷著驚奇的心情,急切地撕開信封——
尊敬的父親、母親︰
你們好!
還沒想及告別,元月八號星月懸空之時,在突來的呼叫聲中我無奈地離開你們,離開了故
土。我不能,也沒有怨什麼。因為同行中大有高干和富家子弟,我又算什麼。同行三十六人,
當天寄押地區看守所。次日開往襄北,獨我一人被留地區看守所。原因,大概看我誠實,留作
後勤。乍離家鄉,我竟也異樣平靜。近一年了,沒與家中通信,很想,卻不被允許。來此本
可通信,但我想過一段時間,熟悉以後再與你們通信。加之一種愚蠢心理抑制——我想忘記以
前一切,忘記自己存在,更想你們也能忘記我,然後再悄然回到你們身邊,還你們一個新的兒
子。所以,一拖至今。讓你們焦急了,對不起。
父親,您近來身體好嗎?母親身體怎麼樣?她是不是還常為我啼哭?小弟好嗎?家庭近況
如何?這一切都懇請來信說明。盡管,對于一切我都無能為力,但我又是多麼想知道呵。想起
一家人的生計,想起哥哥應該復學的一切費用,我心急如焚,卻又無奈。一切都苦您了。
卯生扔開信,他哭了。他忽然發覺,自己竟也能像黎明一樣,淚水也叭嗒叭嗒地滾落。稍停,他又拿起了信︰
父親,此前,對于家庭,我除是你們一大精神與經濟累贅之外,毫無貢獻。每想到此,我
愧疚難當,無地自容。記得離家八個月的中秋節前一天,我出外勞動,第一次見到哥哥,為
不流淚,相互強忍著。然而我眼前的哥哥,與我記憶和睡夢中想的哥哥,是那麼截然不同。他,
又黑又瘦,黑得極不健康,瘦得眼眶內陷。他下嘴唇有塊傷痕,以致嘴唇腫得很厚。我問他是
怎麼傷的,他說踫的。我猜他騙我,我擔心他被人欺侮,或許因我。我不敢正視他。可是這容
顏,已深深絡(烙)在我心上,讓我時時想哭。是呵,哥哥他,為我犧牲付出的太苦太多!
後來,哥哥說帶小弟讓我看看。見小弟時我竟沒能認出他來。原以為他長得又高又壯,沒
想到他那般瘦弱嬌小,再穿上那又髒又舊僅能御寒遮體的衣褲,我真不敢相認。當時我真怪母
親沒有帶好小弟。可是我憑什麼責怪為我日夜啼哭,為我憔悴萬分的母親?當時,哥哥很尷尬,
解釋出門匆匆,加上坐車吹風。哥哥讓小弟叫我哥哥,小弟東張西望,沒有喊。我忍不住了眼
淚奪眶而出。是的,我配當哥哥嗎?!
再後來,父親您到工地來看我,我倒能平靜些。您尊容依舊,只是臉上多了份憂傷和悲愴,
眼中少了些銳利的懾人的光。以後的日子里,每當我回憶父親您的時候,便覺得您除了以前固
有的精明、干練,穩重、慈祥外,又多了我以前沒有發覺的您的風度與瀟灑。我很驕傲。真的,
父親,我很驕傲!
對于爺爺的噩耗,我沒有過分傷心。因為我一直不相信那是真的……
世上意外的事太多了。父親,我好害怕意外的事會落在哥哥身上……我想,為了我哥哥休學,可千萬不能讓他失學啊,父親!
我這里很好。到此我才體會到,能留這里是我的幸運。這里有井然有緒(序)的生活環境,
沒有謠言中的重活兒,也沒有據說中的人與人之間的殘酷,有的是干部們的關心和愛護。我在
後勤上,活路輕松。還有書看。
此致
愚兒仲甫跪呈
正月初四日
卯生擦干淚水,懸著的心放下了。兩個兒子都到了石岩,心酸中,他居然有種莫名其妙的高興,一種想放聲一哭的高興。由此,他心情忽然變得更急切,有種死活不顧的,恨不能馬上籌到一筆錢,馬上去見仲甫,馬上去解救黎明的艱難與饑餓。他很快寫了兩封信,一封安慰仲甫並告訴他哥哥已經上學;另一封信通知黎明並讓他立刻去看望仲甫。
他疾書家信的時候,仿佛已經看到一對兒子相見時的淒愴而動人的場面。他寫信時老淚縱橫,淚珠像雨點般浸透著信箋。信寫得壓抑而又情濃如火。
信很快發走了,錢卻十分難以籌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