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節第六十九章2
第六十九章2
不知過了多久,卯生醒了。
第一感覺,周身像一灘稀泥一樣軟弱無力;第二反應是自己躺在床上,床邊有很多人影。他再拼命集中思想時,想起自己是在程先生門口滑倒的,想起了程先生那張悲痛的臉和他說的話。他感覺到自己的心像被什麼撕裂著,知道自己的兒子——黎明不在了。
盡管他萬分地不肯承認,萬分地不敢相信,但他本有的精明和感悟告訴他︰中午下水,至今沒有起來的結果將是什麼。
不過他仍本能地寄托著僥幸,或許兒子爬上水庫岸邊某處了吧?或許兒子根本就沒有去洗澡,而是去章隨杰家找自己去了吧……想著想著,他感到後一點的可能性很大。因為兒子生來就不會水,從不游泳;因為自己曾經再三叮囑過兒子要注意六月……兒子一向是听話的。
他急于要弄清這些問題,恨不得馬上爬起來。可是他深深感到力不從心,自己周身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了,絲毫不能動彈。特別是眼晴,死一樣沉重,拼力也睜不開。無奈中,他索性不再掙扎,不再努力,蓄意讓自己再休息一會兒。他再次回想著剛才暈倒前的一幕(他感覺似是不久的剛才),他回想得很努力,很吃力,但其反應不夠清楚,不夠連貫,以致他懷疑這一切都是夢,是一場惡夢,也希望它是一場夢。
只是理智告訴他經歷的不是夢。悠悠忽忽間,他覺得自己嘗過了死的滋味兒。甚至,現在仍有些懷疑自己是否還活著,是否還可以掙扎起來地活下去。
這想法令他很擔心。于是他再一次地,拼盡全力地蠕動了一下。
人們終于發覺他醒過來了。
他拼力掙扎著想坐起來。人們七手八腳,七嘴八舌,有的說讓他再躺會兒,有的又以手相扶。他非常感謝動手扶他的人,人的體溫和觸模,讓他相信了自己還活著。
卯生終于坐起來了,眼楮也隨著身體的運動睜開了。他看清了自己待的程先生家,躺的是程先生的床,室內有認識和不認識的十多個人,雙雙眼楮都懷有同情和一絲欣喜地正注視著他。程嫂端來一杯糖水,一勺一勺地喂他。他很渴,喉腔像完全干涸,火燒火燎。喝過幾勺後,他感到可以說話了。他說他要去水庫。程嫂搶著說千萬不行。說此去水庫還有四五里路,說去水庫的路很難走。
程先生看看表,他告訴卯生現在已經是凌晨一點半了。又說卯生昏迷時,他讓苦娃子約幾位年輕人,于十一點多還去水庫查看過,說黎明的衣褲、鞋子,至今尚在水庫邊上,無人翻動過。
卯生的淚水撲面而出,無法控制。他的心在抽搐中發緊,發涼︰衣褲尚在水邊,人自然不可能去別處。他雖然依舊抱有僥幸心理,不相信自己活蹦亂跳的兒子真會死,但也知道黎明生還的可能性已經很小,很小了。
他忽然想到要去自己的住處,而且這願望十分迫切,十分強烈。甚至莫名其妙地希望兒子在鬧惡作劇,希望兒子這會兒還躺在自己的床上。但這想法只是一閃念,姑娘一樣性格的兒子會搞什麼惡作劇呢?可他仍急切地希望快回去,因為他覺得那小小的房間中尚有兒子的氣味,床上或許還有兒子的體溫。他急切地需要去嗅嗅那氣味,需要去感受感受那余溫。這瞬間,他感到那間小屋對他是那麼富有魅力,無限溫暖。那里留下了他父子之間相以為命的濃濃深情。同時還有一種奇怪而強烈的心理慫恿著他——倘若兒子真死了,他希望兒子的魂魄還在那小屋,還在那床上,他希望听到兒子的哭訴,希望看到兒子那成串成串晶瑩透亮的淚珠。
總之,他這會兒嘗試到了,大禍臨頭後人的思維昏沉得毫無邏輯而又單純。
除此,較為實際一點的,他想去那里獨自思考些問題,因為他多少有些懷疑兒子的死因……同時也想去靜靜歇一會兒再去水庫。他欲回小屋的心情十分急切,然而人們又度阻攔住了他。似乎並沒有說出什麼道理,但他知道好心的人們是怕他去那里睹物興情,抑或怕他關門尋死。他有些痛恨這些好心人,痛恨他們不理解他此時此刻的心情。他的努力掙扎失敗了。
他太無力了,程嫂只那麼輕輕一推,人又躺了下去,而且再也無力掙起來了。
人躺著,大腦愈來愈清晰。他靜靜地听著,听著人們爭相敘述著他與兒子分手以後的事情——